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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好大。我跑过宽阔的大街,不顾红绿灯,飞快地奔跑。汽车的刹车声和愤怒的咒骂声交织成一片。但是我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也看不到。
我只想给千里之外的林打电话。我要告诉他,我可以为他放弃所有,我可以自由,我可以去西安,我可以嫁给他。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和血液激烈地跳动。充满了活力和激情。
一直跑到西区附近,才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我把卡塞进去,手因为冰冷而僵。
电话是长音,但没有人接。我听铃声响了很久,终于断掉。我想林为什么还没回家呢,现在已经晚上9点了。也许他在加班。林对我说过,他又找了一份兼职。他想为我的到来多赚一点钱。
我靠在玻璃上等待。整个城市被淹没在苍茫的大雨里面。好象一只空洞的容器,漂浮在黑暗的海面上。我的裙子冰凉地贴在身上,只要风一吹过,就冻得我浑身发抖。可是一切都会好的。我想。也许明天我就可以出现在西安。那个古老的沉静的城市。高大的钟楼在暮色中总是有一群夜鸟飞旋。碑林附近的石板小街弥散着书墨清香。林牵着我的手在那里散步。
这是我要的,平淡明亮的生活。简单朴素,却温暖。林轻轻地俯过来,亲吻我的脸。在每一个他爱着我的时刻。我是一个多么害怕寂寞的人。我曾经多么寂寞。
然后有3个男人靠近了我。我看不清楚他们的脸。只看到站在最前面的那个扎着一条刺眼的黄色领带。他说,你终于出现了。他混浊的酒气喷在我的脸上。在我还来不及回忆起他的身份的时候,一把冰冷的锋利的硬器扎入我柔软的腹部。然后身体里突然就被一种温暖的激流所充溢。异常舒适和快感。我抬起手推开他紧贴着我的身体,我看到他的黄色领带上面涂满腥红的液体。
男人一哄而闪。所有的瞬间只不过短短三分钟。
我把手捂在伤口上。那里不断有温暖稠腻的血液喷涌出来。我的卡还塞在电话机里面。我想我应该可以继续给林拨号。可是我的身体却顺着玻璃慢慢地滑下去滑下去。那种逐渐丧失分量的感觉,就好象我在悬崖的烈风中行走一样。
林问我,你知道刚才我想的是什么。
告别薇安
他不知道她在哪里。
这样也好,也许她就会随时出现。这个游戏一开始就如此容易沉沦,他不知道是游戏本身,还是因为这仅仅是他和她之间的游戏。
他不记得是某月某日,在网上邂逅这个女孩。
IRC里她的名字排在一大串字母中:Vivian。应该是维维安,可是他叫她薇安,也许是周六的凌晨两点。
失眠的感觉就好象自杀。
他在听帕格尼尼的唱片,那个意大利小提琴演奏家“爱情的一幕”。音乐象一根细细的丝线,缠绕着心脏,直到感觉缺氧苍白。他轻轻双击她的名字,Hi。然后在红色的小窗里看到她的回答,HI。同样的简单和漫不经心。
他:不睡觉?
安:不睡觉。
他:帕格尼尼有时会谋杀我。
安:他只需要两根弦,另一根用来谋杀你的思想。
他:呵呵。
安;呵呵。
就这样开始。
聊了很久,中途他们休息三分钟,他去倒咖啡,站起来的时候撞倒一把椅子。
然后又重新开始,对话原来和下棋一样,是需要对手的,势均力敌才能维持长久的趣味。
他们继续时而晦涩时而简单的语言。
天色发亮的时候,她说她得去睡觉,他们没有约再见的时间。
他在卫生间里用冷水冲澡,探头去看镜子的时候,看到一张麻木不仁的脸。
其实他害怕的只是被寂寞谋杀,没有对手。
在现实的人群中,他的视线穿越过城市在楼群间的狭长天空,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每天早上他坐地铁去公司上班,在地铁车站买一杯热咖啡,然后等车的间隙把它喝完。
从地下走到地面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性地微微眯起眼睛,明亮的阳光象生活一样让人感觉局促,大街上到处是尘土和物质的气息。
他:我是个喜欢阴暗的人。
安:我知道,就好象我知道你肯定是喜欢穿棉布衬衣的男人,你平时用蓝格子的手绢,你只穿系带的皮鞋,从不穿白袜子,你不用电动剃须刀,你用青草味道的香水,你会把咖啡当水一样的喝,但是你肯定很瘦。
他:还有一点你肯定不知道。
安:?
他:?
走出地铁车站以后,他要经过大街中心的一个广场,那里有大片的樱花树林,是他眼中的这个城市最温情的地方。走进公司所在的大厦,在等电梯的时候,他会低下头,轻轻呼吸残留在肩上的花朵清香。
衣服上常常粘着细小的粉色花瓣,他把它们摘下来咀嚼。那一天,也是在电梯里,乔对他说,它们有味道吗?她是他的同事,不在同一个部门。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他说,也许和你的嘴唇一样。乔微微吃惊地睁大眼睛,然后她笑了。
这个女孩喜欢喝冰水,喜欢的装束是白棉布裙子,光脚穿球鞋。头发很长,有漆黑明亮的眼睛,不化妆,12岁的时候暗恋她班上的英俊男生,高中时最喜欢的男人是海明威。
安:你知道海明威是怎么死的吗?
他:不知道。
安:他把猎枪塞进自己的嘴巴,一扣扳机……
他:恩。
安:然后他整个头盖骨都被掀飞。
他:很惨烈。
安:不是惨烈!
安:仅仅是他喜欢的方式而已。
他:你喜欢他的方式?
安:呵呵。
安:是的,我常常想,人应该如何决绝地处理自己。
安:可是生活已经把我们磨得半死不活。
他不是太确定会有这样的女孩存在,他是在网上认识她的,他没有见过她的样子。在现实的生活里,似乎并没有这样有趣的女孩。她的想法有时使他怀疑她是个男人,可是她是可爱的,她有她自己的谈话方式,他同样喜欢。
那个深夜又与薇安在网上相遇,他说,出来见一面好吗,我们去哈根达斯。
她曾告诉他她喜欢吃冰激凌,她说,是南京路上的伊势丹吗,那里有一家。
他说随你挑吧。
他一直相信她和他在同一个城市,在聊天的时候,她有很好的情趣和他谈论KENZO的新款香水。她告诉他,她喜欢上海的地铁,在站台上等候的时候,她常常有一种欲望,想很突然地跳下去,然后在地铁呼啸而来的时候,再奋力爬上台阶。
她说,她喜欢这种隐藏着恐惧和绝望的幻想。
你喜欢看海吗?她说,大海是地球最清澈温暖的一颗眼泪。他在那里笑她,但是上海只有一条脏脏的黄埔江。
他很清楚她不会轻易答应出来和他见面。
有一度时间,上海的网民习惯这种聚会,10多个人一起出去喝酒,打BOWLING。男人比较多一些,当然他也曾和女孩约会。IRC里面是接近陌生人的最好地点,他和近20个网上认识的女孩见过面,有些一起吃顿饭就散了,再也没有见过下一次,也有例外的。比如他的前度女友蕾丝,就是他见过的上网女孩里面最漂亮的一个,这段轻率的恋情持续了六个月。
那种猎手般迅速的好奇心和征服欲望,后来感觉到它的残酷。
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
象一个暴食的人,有了一个空虚的胃。
他只是这样地问她,没有抱任何期望。
聊天也是好的,光着脚盘坐在大藤椅上,有时会拿一块蓝色的碎花毛毯盖在肩头和膝盖上,中途的时候会再去煮一壶咖啡,常常会因为腿麻又恍然地碰翻什么东西。
快凌晨的时候,他们下网,照例数到一至三,然后一起键入QUIT。
这是他需要分享的温暖的一刻,这种感觉使他沉沦。
可是他相信自己是清醒的,清醒的投入网络的虚拟和情缘的迷离。
他开始想念她,下班的时候,在地铁车站上,想着深夜对谈时一些可爱的细节,她的邪气慧黠的腔调,那些晦涩简单的语句,他未曾遇见过这样冰雪般凛冽的女孩。
有一次,他们在网上谈到爱情。
安:还记得第一次和女孩做爱的情形吗?
他:记得。
安:印象最深的是——他:她眼中的泪水,流到我的手指上,很温暖。
安:你的手指从此失去了贞洁。
他:呵呵。
安:呵呵。
他:为什么要问这个?
安:想知道你的心里是否还有爱情。
他:也许还残余着百分之十,我感觉它即将腐烂。
安:不相信爱情的人,会比平常的人容易不快乐。
他:你呢?
安:有时候我的心是满的。有时候是空的。
他挤在下班的人潮中,涌进地铁车厢。
微微的晃动中,车厢里苍白的灯光照亮黑暗的隧道。他四处观望了一下。突然感觉她也许就在他的身边,是陌生人群中的任意一个。
车厢里的年轻女孩,很多是OFFICE小姐。一律的套装和精致的妆容。但是他感觉她不会是这一类。
她在网上似乎是无业游民,无所事事的散淡样子,而且常常深夜出现,他想如果她在这里,她会辨认出他。一个固守自己生活方式的男人,穿棉布衬衣和系带翻绒皮鞋,平头,用草香味的古龙水,也许她正在暗处发笑,但是她不会上来对他说你好,她只是暗暗发笑。
因为开始留心,他才注意到那个女孩的存在。
每天早上,她都和他在同一个站台上,等不同方向的一班地铁。
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她在那里和他一样的神情冷淡,带一点点慵懒。她穿宽大的洗旧的牛仔裤和黑色T恤,瘦瘦的手腕上套一大串暗色的银镯,头发漆黑浓郁。光脚穿绕着细细带子的麻编凉鞋,她喜欢斜挎一个大大的背包,有时从那里扯出一副耳机,塞着耳朵,听音乐的时候,她的脸色显得更加的疏离和冷漠。
他一直想知道,她听的是否是帕格尼尼。
有时候,他想他应该突然地走上去,对她说,薇安,喝杯咖啡吧。如果是她,她会邪气而天真地抬起头看他,用她惯有的似乎不怀好意的笑容。如果不是她,那么她会扭过脸去。
可是,他想留出多一点的时间看她。悠闲而笃定的。这个游戏他可以控制结局。
周末的时候,公司去酒吧聚会。乔走过来请他跳舞,乔说,还记得我的嘴唇吗?她侧着脸在阴影中对他微笑,他抱住她的时候,发现她已经醉意朦胧。John走过来拉住乔的手臂,你醉了,我送你回家。
公司里的同事都知道John对乔的暗恋。
虽然乔有一个在英国工作的摄影师男友。
乔推开John的手,她的蔷薇般醺然的脸颊伏在他的肩上,她睁着明亮的眼睛看他,林,和我跳舞。
他看了看身边尴尬的John,他把她拖出了酒吧。
已经是午夜,在狭小的公寓电梯里,她再次仰起脸问他是否还记得她的嘴唇。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然后突然地把她推倒在电梯门上,他粗暴地亲吻她,她轻声地说,我很久没有做爱。他去英国已经两年,我没有和任何男人做爱。她唇上的口红开始颓败,象黑暗中被烧灼着的花瓣,无法自控。
他不记得和她做了几次,最后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中陷入沉睡。在她的抚摸中他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