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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顿,他微笑起身:“但是,事到如今,这一切也已经不再有区别了。”
炎汐大步走出帐去,外面急流汹涌,带起他的战袍衣袂飞扬。
从这里俯视深水区,整个大营尽收眼底。
外围的毒棘地已然沦陷,而巨石阵里硝烟四起,是复国军战士撤退到了这里,仗着石阵的复杂地形在竭力和靖海军团周旋。
那些螺舟被卡在了水底巨石之间,锋利的轮叶在石上敲打出令人牙齿发寒的声音。
炎汐走到了高台边缘,望见了那一幕,再也不多想,便要从台上一跃而下——必须趁着这一刻难得的喘息机会,复将国军们集结起来!
“涓,去带着大家进入海魂川!”他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我们来断后。”
他从高台上跃下,水流将他包围。
那一瞬间,炎汐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发烫——水里……水里全是血的味道!
无数鲛人的血混和在冰冷的湖水里,将他包围。那一瞬间,他体内属于战士的血也沸腾起来。那是他死去他战友,还与他同在。
他点足在石台蟠龙的雕刻上,身形蓄力,准备急奔而出。
“慢着!”忽然间,背后传来低哑的断喝。帐中的老人们一起抬头,那些活了将近千年的眼睛里、陡然也放出了锐利的光。那个一直对他的变身感到极度失望的虞长老当先站了起来,抖了抖衣襟,将一群躲避在襟上的鱼赶走:“不。我们不走。”
老人枯瘦的手指在水里划着,勾出一个手杖的形状。
“铮”地一声,虚空里凝结出了一支金色的杖子,跌落在苍老的手心。
“咳咳……”握着沉重的手杖,长老眼里却放出了光芒,一顿,将手杖深深地插入了地,“我们还有施展术法的力量……这一把老骨头,用来填那些螺舟的刀叶,应该还是有余的吧。”
“……”虽然这几天来一直受到这些长老们的苛责,但看得他们如今的举动,炎汐心里还是一热,低下了头,请求:“不,长老,海国不能失去你们。”
“我们一直没有文字。所有的历史、风俗、历法,都记忆在你们这些智慧者的脑海里,一代代口耳相传。如果失去了你们,我们的‘过去’便将消亡了——所以,战斗的事情,还请交给我们来做好了。”
他恳切地说着,在高台下对着那些老人们单膝下跪,将手按在左肩的金色蟠龙记号上,深深一俯首,然后便回身闪电一样地从鲛绡营帐里掠了出去。
扑面而来的带着血腥味的潜流让他无法呼吸,女萝的断肢在水里散落,随着潜流飘荡。
包围圈缩小的速度让他暗自心惊——五十架螺舟同时出动,几乎是在一瞬间从各个方位展开了立体的攻击,让位于水底的复国军大营腹背受敌。
沧流军人的尸体也横陈在水底,无论多铁血的军队,血肉之躯也终归要腐烂。
然而,五十架钢铁的怪物却只损失了不到一成,还在隆隆地逼近——极度缓慢,却无坚不摧!复国军战士不顾一切地冒着轮叶的切割扑上去,用剑、刀削砍着,然而螺舟的外壳只是稍微出现了几道凹痕,却未收到有效攻击。
“左权使!”看到炎汐出帐,所有战士的精神都是一振。
“退出巨石阵!”他掠到,第一句厉喝却是如此。
所有正在和沧流军队奋战、寸土不让的鲛人战士都吃了一惊,然而左权使的威仪震慑住了他们,没有人问为什么,立刻从激战中抽身,退出了巨石阵。
而那些螺舟还被卡在那里,一时半刻尚自无法追击过来。
遍体鳞伤的鲛人战士用剑支撑着身体,在大营的最后领地里喘息,殷切地望着将领,希望听到下一步作战的计划——这些年来,炎汐和寒洲共掌镜湖大营,已然是带领大家击退过数十次的进宫。
希望,这一次阵势空前的来袭,也能被击退吧?
“大家现在必须做出选择了——要么,我们全部沦为奴隶!要么,就是战死!”炎汐站在水底最高处的石台上,苍白着脸,将剑高举而起,厉声喝问,“大家是怕成为奴隶,还是怕死?是要战,还是降?”
“不降!绝不!”听得”奴隶”两个字,大半鲛人战士浑身一震,显然是触动了昔日不堪回首的记忆,顿时脱口而出,高呼,“战,战!战到死为止!”
“对,死也要死在水里!”炎汐嘴角浮出了一丝笑意,望着底下筋疲力尽的同伴,估计了一下目下的情况,迅速做出了决定,“那么,现在有谁敢跟我去?把敌人引到‘天眼’里!有谁?”
天眼!鲛人战士们齐齐一惊,一瞬间不能回答。
镜湖水底多怪兽异物,翻覆作怪,吞噬一切生物,所以水面上舟船不渡,鸟飞而沉。鲛人一贯和那些怪兽井水不犯河水,小心翼翼地比邻而居多年,从未去过那个天眼的地方。
传说中,那个地方是蜃怪聚居之处。那些巨大的怪物躲在水底,吞吐着蜃气,结成种种幻象,骗取水上水下生物堕入囊中。那些幻象如幻如真,大到几乎可以结成一座城池。蜃怪躲在水底,水流急遽往着地底吞吐,形成巨大的漩涡,所有靠近的东西都会被吸入深深地底,再也无法返回。
那个地方,被所有水底的鲛人称为”天眼”。
“谁跟我去?!”看到战士们失神,炎汐再度高声问了一遍,“谁敢?”
那是必死的任务。
然而第二遍问话刚一落地,就响起了无数的回应:“我去!”“我!”
那些留守大营的战士争先恐后地举起手里的剑,对着左权使晃动,每个人眼睛里都有不畏生死的光。
“好,出来五十个身上不带重伤的,跟我走。其余的,留下。”炎汐点出了其中几个,又将一个出列的战士推了回去,“流,你不能去——你的剑术仅次于我,还得留下来将《击铗九问》教授给大家。”
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们拿到剑谱的时间太短了……若是学了个一年半载,大家略知一二,也不会对螺舟如此束手无策。”
摇了摇头,仿佛想把这种想法赶走,左权使苦笑——西京剑圣能将不传之秘交给复国军,已属大恩,怎么还能如此得陇望蜀?其实该指望的不是这个,而是……他们的少主,那个刚转世的海皇。
苏摩,为什么还不来呢?已经派出了文鳐鱼到处寻访,将消息传递出去,少主难道还没接到大营的告急讯号么?
还是说……就像在桃源郡初遇时候那样,苏摩他根本不想当什么海皇?
一念及此,心中便灰冷了大半。原来,命运的道路终究要自己血战开辟,任何宿命的传言都不可信任。炎汐不再多想,挥了挥手,脚步一踩地面,身体迅捷地从水流中掠了出去:“大家跟我去引开螺舟!”
五十个尚余战斗力的鲛人齐齐低喝了一声,全部出列,跟在了他的身后,朝着远处巨石阵里那些可怕的钢铁绞肉机掠过去——就仿佛扑向烈焰的飞蛾。
然而,水声一响,却前方有一个人急速掠来。
炎汐还没定下身形看清楚来人,却听得耳畔的复国军齐齐发出了一声欢呼:“右权使!”
“宁凉,你回来了?”定睛看到来人,炎汐也止不住惊喜低呼,脱口,“石匣交给真岚了么?”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开口:“那笙……那笙她有和皇太子一起过来吧?她如今离开了吧?”
宁凉望着他,笑笑不语,眼里的讽刺却越来越深。
“你让他们赶快离开了没?”炎汐却越发沉不住气,“你倒是说话啊!笑什么?”
“我笑你身负重伤,大军压境,却还是念着那个中州丫头。”宁凉忽地大笑起来,眼里带着深深的讥刺,“炎汐,认识你两百年,何时变得这样没志气?”
那样放肆的笑让周围的复国军战士一时不知如何才好,有些尴尬地望着两位统帅。
“这种时候还说这些干吗?”炎汐微怒,望着这个一直阴阳怪气的同伴——虽然是从小就认识,后来又在军中共事多年,他还是不明白宁凉这种奇怪的性格。然而此刻没时间与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道:“既然你回来了,那就好。我带人引螺舟去天眼,你赶快带着所有人从海魂川离开!”
“天眼?轮也轮不到你去。”宁凉却不让开,只是拦在前方,双臂交叉放在胸前望着炎汐,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讥讽,“也不看看自己身体都是什么状况,还想引开螺舟?”
听到右权使再三再四地提及左权使的身体状况,所有鲛人战士都略微诧异地看向炎汐——奇怪,日前左权使从鬼神渊回来便立即投入了战斗,身上似乎并未见有伤啊。
炎汐脸色微微一变,然而不等他反驳,宁凉忽地隔空对他挥出了一剑!
那一剑斩开碧波,无声无息,只有潜流汹涌而来。
炎汐下意识地转身急避,如闪电一样掠开,让剑气从耳畔掠过——然而,在他站定的刹那,周围的复国军战士却发出了一声惊呼:左权使的护心镜里,已然透出了斑驳的血迹!
他方待怒问,忽地觉得身体里一股剧痛透出来,再也压抑不住,吐出了一口血。
周围的战士发出一声惊呼——左权使身上一直带着那么重的伤,居然没人看出来!
“刚变身完,总是行动不够利落——虽然从鬼神渊拿到了石匣封印,可也被地底毒火伤到了肺腑吧?”宁凉冷笑着,掠上去将炎汐扶起,语带讥讽,“回来一直忍着不说,是怕影响士气么?但你难道不知、如此勉强而为怎能引开螺舟?只怕到半途就被斩杀了!”
炎汐望着同僚,有怒意却不知如何发作,身体里的伤势一经震动便彻底爆发。
宁凉将他扶到了帐中坐下,示意一侧的涓上前照顾。炎汐却忽地震了一下。
不对!宁凉……宁凉的手……怎么会这么……
“拿自己的命冒险不要紧,我怎么能看着兄弟们跟着你这样一个病人去冒险?”他心里尚自震惊,宁凉却头也不回地离去,将手一挥,呼唤那五十个被挑中的战士,“好了,大家跟我去!其余人带着左权使离开!”
“宁凉!”炎汐来不及多想,大喝一声,“回来!”
然而右权使宁凉头也不回,足尖在珊瑚石上一点,瞬忽如电般掠出,已然远去。
“宁凉,回来!”炎汐重重地拍着案,大喊,想努力站起。然而刚撑起上半身就猛地一个趔趄,大口的血从他嘴里沁了出来。
“左权使……你、你的伤……”旁边那个少年鲛人涓小心翼翼地过来,拿出一块鲛绡手帕捂在他的胸口,很快薄薄的手帕就浸透了血,氤氲地扩撒在水中。
“别管我!”炎汐急怒之下,一把打开了少年的手,“快去把宁凉追回来!”
“这、这……”涓为难地蹙眉,眼见宁凉已然带领着鲛人战士冲入了巨石阵,和那些可怖的庞然大物交手,他不敢上前,恐惧地垂下了眼帘,“右权使他已经去了……我……”
旁边的长老也缓缓站了起来:“你身体不支,宁凉替你出战,也是应该,不必叫回他了。”
“他去不得!”炎汐厉喝,第一次忘了在长老面前保持恭谨,霍然回头,急切地分辩,“他……他的手在发热!你们都没感觉到么?他在发热!在这种时候,他怎么还能战斗?”
所有长老在瞬间怔住,一时没有明白发热的含义。
“右权使……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