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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重建大营的时候,他们五个人曾割破自己的手,相互握在一起。五个人的血融入镜湖,飘渺地随着潜流远去。他们一起对着那一缕流向碧落海的血,起誓:为复国献出一切,有生之年一定要带着族人回到海国去!
那之后,又是二十年。
二十年,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已然是一个时代的过去;然而他们鲛人的生命来说,只不过一生里的短短一段。
这二十年里有过多少次的血战和抵抗?同时,又有过多少的背叛和死亡?
五个人的血誓,至今仍言犹在耳。
然而,他们几个人却奔向了不同的道路。内心最初的那一点热血和执念,与流逝的时光相互砥砺着——那样巨大而无情的力量,让一些执念更加坚定锐利,如新刃发硎;然而,也有的只是在光阴中渐渐消磨和摧折,终至完全放弃。
湘失踪,寒洲战死,碧灵身陷帝都……最初的五个人里,剩下的只有他和宁凉了吧?
水流在地底轰鸣,发出猛兽吞噬一样的吼声,无数螺舟仿佛硬币一样翻滚着,跌跌撞撞地被吸入最深的天眼里。碎裂的声音和惨叫在水中此起彼伏。
炎汐看到无数断肢残骸在水流中翻滚,无数鱼类翻着白肚子成为牺牲品。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在那样惨烈的声音里,却仿佛从天眼最深处依稀传来缥缈的歌声——
“……
“这世间的种种生死离合 来了又去
“——有如潮汐。
“可是,所爱的人啊……
“如果我曾真的爱过你,那我就永远不会忘记。
“但、请你原谅——
“我还是得 不动声色地继续走下去。”
那,似乎是宁凉最喜爱的一首歌。
很多很多年来,他最好的朋友一直是这样的阴阳怪气,言谈里总是带着讥刺的语气,仿佛对一切都看不顺眼。然而不知道为何,每次在两人独处的时候,宁凉的眼里却会浮出隐约的茫然和凄凉,仿佛不知道看到了何处。
而沉默中,往往就能听到他低声吟唱起这一首上古的歌谣:《潮汐》。
那之前他满心都是复国,心无旁骛,也不明白宁凉的古怪脾气由何而来。直到几个月前在桃源郡遇险,那个小丫头不计较他最初的几次伤害,用尽了全力将他从死境救出——一起在生死边缘打滚过来,他心底某一根弦忽然就被无形的手拨动了一下。
仿佛是一架喑哑已久的琴,终于被国手弹出了第一声。
那之后,仿佛是心里的第三只眼睛打开了,他慢慢地明白了很多以前并不了解的事情。从鬼神渊回到镜湖大营后,他开始渐渐的觉得:宁凉的心底,应该也是藏着一个秘密的。
然而,却一直没有机会坐下来好好的问他。
直到今日蓦然发觉宁凉已然开始变身,才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可是,他却已然带领着战士们奔赴绝境而去。
宁凉心里那个未曾说出来的秘密,只怕会成为永久的谜了……
炎汐默默地望向天眼的最深处,忽地腾出一只手,摘下了肩甲上那一朵被扯得支离破碎的水馨花——那,还是日前为悼念寒洲而佩上的。手指一松,那朵花被急速的潜流卷走,向着漩涡的最深处漂了过去,随即消失不见。
巨大的漩涡里,无数鲛人被女萝们用长臂束缚着,固定在地底抗拒着急流。水流在耳边发出可怖的轰鸣,相互之间已然无法交谈一句。
然而,在看到左权使这一举动时,不用任何言语、所有的鲛人战士都纷纷摘下了别在肩甲上的水馨花,默默地扔入了急流。
一道雪白的光,向着地底最深处卷去。
宁凉……我对你发誓:在我的有生之年,一定会带着族人返回那一片碧落海!
请你,在天上看着我们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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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漩涡外缘,那笙被赤王红鸢抱在天马上。
冥灵军团没有实体,可以自由穿梭于天地和水下。然而幻力凝结成的战士毕竟不是鲛人,在那样深的镜湖水底,凝结而成的灵体也无法长时间地承受如此巨大的水压,战斗进行了一半,便渐渐地感觉到了衰竭。
同时,无色城里那一具具白石的棺木乍然裂开,里面那些沉睡水下的空桑人嘴角沁出了血丝——那是提供灵体的族人,已然无法承受。
在水底风暴初起的瞬间,所有冥灵军团已然携带着皇太子的身体在瞬间退回了无色城躲避。然而。那笙这样的活人却无法进入这座虚无之城。所以只好留下了赤王带着她,躲在风暴所不能到达的角落,静静等待风暴平息。
两人相对无语,天马静静在水中扑扇着翅膀。
那笙望着湖底那个幽蓝色的天眼,感受到身周无所不在的呼啸,天不怕地不怕的心里也有了颤栗的感觉。
“真是不怕死啊……居然去惊动蜃怪来消灭靖海军团!”美丽的赤王勒马临流,俯视着巨大的漩涡,眼里也流露出敬畏的神色,“这些鲛人……实在是让人佩服。”
“鲛人一直很了不起啊!”那笙望着水底,却是自然而然地由衷附和。
“是么?”红鸢望了望怀里这个小姑娘,不由笑了起来,“也是,我在空桑族里长大,心里怎么都脱不开那个樊篱。”
“当然,”那笙转过头,望着红鸢,认真地道:“你看,鲛人长得美,活的长,能歌善舞,连眼泪都能变成珍珠!——哪一样不比陆地上的人好啊。”
红鸢勒马微笑:“嗯,尽管他们有千般好,可是不会打仗,所以亡了国。”
“为什么要打仗呢?”那笙蹙眉,露出厌恶的表情,“他们本来活得好好得,谁也不得罪,为什么要逼得他们打仗!”她转过脸,认真地望着赤王:“你喜欢鲛人么?听真岚和白璎说,空桑族里有很多人不喜欢鲛人——你也是这样的么?”
“我……我——”一下子被问了个措手不及,赤王身子微微一颤,那两个字到了舌尖,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禁锢。
没有听到回答,那笙有些失望地撅起了嘴,对这个漂亮的女人起了敌意。她转过头去看着天眼,喃喃:“鲛人还有一点比人好——他们喜欢了谁,就会为那个人变身。不像人那么虚伪,常常不承认,骗自己也骗别人——”
话未说完,她忽然觉得背后一震,赤王猛地抓紧了她的肩膀,痛得她忘了下面的话。
再度骇然回头,却正对上了一双微红的眼眸。
“怎么、怎么啦……”她怔怔地望着赤王,发现赤王的眼睛里蓦然涌出晶莹的泪水,正在极力克制着不让其坠落。
“我、我——”赤王用力抓着那笙的肩膀,仿佛生怕自己会忽然间失去控制。那两个字一直在她心里挣扎了百年,如今正要不顾一切地挣脱出来。
最终,她还是说出来了!
“我喜欢鲛人!”
那句话不顾一切地从嘴里冲出,仿佛暗流冲破了冰层。赤王眼里的泪水终于随着那句话悄然坠落,她带着苦痛和绝望,凝望着天眼深处,喃喃:“对,喜欢——是喜欢的。我不敢说。一百多年了,我从来不敢说出来……”
那笙吃惊地望着马背上那个高贵优雅的女子——这个已然成为冥灵的赤王心里,原来埋藏着如此隐秘的过往,如火一样压抑着燃烧在心底。
仿佛尘封多年的往事忽然被触动,孤身站在水底,望着那仿佛可以吞噬一切的漩涡,赤王喃喃地说着——不知道是对身前这个异族的少女,还是对自己一直故意漠视的内心说:“整个云荒都没有一个男子比治修他更温柔……可是,我不敢。我不是没看到白璎的下场。”
“那个鲛人,叫治修么?”那笙在她再度沉默的刹那,忍不住问。
“治修……对,治修……”赤王唇边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多少年了,我从不敢说出这个名字——就像是被下了一个禁咒。”
她仰起头,望着上空荡漾的水面,眼神恍惚。
日光在镜湖上折射出璀璨的光,巨大的白塔将影子投在水面上,仿佛一只巨大的日冕。
那些光阴,那些流年,就这样在水镜上无声无息地流逝了么?
然而,就算是成为了冥灵,连身体和后世都没有了,她还是不敢说出来。
——这是什么样的禁咒,竟然能将人的感情禁锢到如此!
“那么,后来他怎么了?”那笙看到红鸢说了一句又沉默了,忍不住继续问。
“在我大婚的那天,他沿着海魂川走了,”赤王望着水面,默默摇了摇头,“其实他早就可以走了的,因为我已烧掉了他的丹书。我知道他为什么留下……他希望我能跟他一起返回碧落海——”
“多么美丽的幻想……”回忆着的女子蓦然笑了,“一起返回碧落海!”
“但我是空桑人,我会淹死在那片蓝色里啊……
“而且,我是赤王唯一的女儿,会成为下一任的王。
“我怎么能够走呢?”
“我甚至都不敢对任何人说起他的名字……我害怕这个秘密会成为我们这一族被其余几族耻笑和倾轧的借口——就像当年白族的白璎郡主迷恋那个傀儡师一样。”
“我没有白璎那样的勇敢。”
“我怕被人耻笑,我怕我的族人都会因此离弃我。”
赤王忽然举手掩面,虚幻的泪水从指缝间流下,却是炽热的:“甚至在白璎被定罪那天,我都不敢站出来替她说一句话!——哪怕那时候我心里十二万分的站在她那一边,可我竟不敢站出来反对青王……”
那笙怔怔地望着这个历经沧桑的女子,抬起手想去擦她的眼泪,仿佛安慰一般,轻声道:“不怕了——如今臭手当了皇太子,他和海国结盟了,鲛人不再是空桑人的奴隶了,没有人会再来耻笑你……”
可是,她的手却穿透了红鸢的面颊。
那笙怔住——她忘记了,眼前这个女子已然死去。所有爱憎,都已经是前世的记忆。
她举着手,望着赤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天马拍打着翅膀,轻轻打着响鼻,仿佛在安慰着主人。周围的呼啸声在沉默里渐渐减弱,水流的速度也缓慢下来,仿佛风暴终于过去。
“看啊——”那笙忽然叫起来了,指着深处那一点渐渐闭阖的蓝光,“天眼关了!”
她一个鲤鱼挺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我要去找炎汐——”
顿了顿,她回头望了红鸢一眼:“你……跟我一起去么?去找那个治修?他不是逃走了么?大概就在复国军大营里啊!你跟我去问问说不定就能找到!”
然而,红鸢迟迟没有回答她,唇边露出一丝苦笑。
“我已经死了……还去做什么?”她望着镜湖的最深处,喃喃,“说不定,他也已经忘记我了——而且,他们连戴着皇天的外族人都敌视,何况是空桑的赤王呢?”
看到赤王摇头,那笙一跺脚,赌气:“好,你不去,我自己去了!”
她转身沿着水底,奔出了几步,忽然间觉得后颈一紧,整个人被提了起来。
“喂!干什么?”她大怒,在水中悬浮着转动,想去踢那个揪住她的家伙。
然而一转身,就遇到了一张僵尸般苍白木然的脸,吓得一声尖叫。黑袍法师模样的老者悄然出现在无色城外,骑着天马,一手拎住了她的衣领,拖了回来。
“黑王,你做什么?”赤王也不禁有点怒意,斥问,“放开她!”
黑王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