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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真开不起玩笑。”算命先生努力撑起笑脸,拉着圣耀请他坐下。
算命先生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穿着国中制服、满脸气愤的小伙子,猜测他脑子到底装些什么,自己应该如何将他身上的钱掏个一干二净。
地下道里还有五、六个以算命维生的老江湖,算命先生若不把圣耀唤住,这笔活生生的生意铁定飞到别的摊子。
“说完了你的故事,该把你的八字给我算算吧?”算命先生拿着毛笔,煞有介事地将圣耀念出的出生年月日时辰抄在红纸上,满纸腾墨,他可是这个地下道有名的“王飞笔”。
圣耀期待地看着算命先生的毛笔时而飞扬、时而顿挫,王飞笔一皱眉,圣耀的心就往下沉了一寸,算命先生微微点头,圣耀的眼睛就睁大了一分。
“有没有解?可不可以改运?”圣耀急切问道。
王飞笔心中嘀咕着,他开始怀疑这位命运乖违的少年刚刚说的故事是不是编的,要来考验他的真功夫?
“小朋友,你的命盘虽称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是中上之姿,命中且无大灾大难,更时有偏门小财,功名不遂,但你天性善即科,故能立小家小业,四十岁许还有机会聚大财,就算你把命盘给别人算,也是差不多的说法。我说你——刚刚的故事是编的吧?”王飞笔淡淡地说。
“当然不是编的!我为什么要把钱浪费在编故事上?”圣耀微怒。
“你的五官堂堂,面貌格局尚佳,唯一的缺点是略犯桃花,但这也不是什么罕见的缺失啊?若说你的遭遇奇惨,这也不对,你的印堂红润,丝毫不见发黑现紫之相。真是怪了?”王飞食吟着。
圣耀知道王飞笔并没有在唬弄他,但他身边的人一个个横死非命,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把你的手给我看看。”王飞笔看着圣耀狐疑的眼神,开口说道。
圣耀将左手递给算命先生,手掌打开的瞬间,王飞笔竟吓得大叫,往后摔倒在地。
“怎么?”圣耀的心中有些害怕,又有些高兴;害怕的是,或许王飞笔看出他命运中某个恐怖的缺陷,高兴的是,既然知道缺陷是什么,应该就有机会弥补!
“不要靠过来!”王飞笔吓得踢翻椅子,阻止圣耀将他拉起来。
“我的掌纹很怪吗?哪里怪?”圣耀突然害怕起自己的掌纹,甚至不敢看它。
“对不起!我跟你说对不起了!对不起!求求你走开!”王飞笔歇斯底里地叫着,眼泪甚至快掉下来了。
圣耀在这样妖异可怖的气氛下,自己也给吓得发抖。恐惧彷彿自手掌上扩散开来,变成可以触摸的魔物,更可怕的是,它就长在自己的身上!
“我该怎么办?”圣耀呼吸有些困难,大声问道。
“快走快走!是我的不好!是我的不对!”王飞笔哀求着,却不拔腿逃走,难道是脚软了?
此时地下道里其他的算命先生全都聚了过来,他们很好奇一向飞扬跋扈的王飞笔怎会倒在地上鬼叫,难道是拐钱被揭穿了?
“大家救我!救我!”王飞笔几乎惨叫。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瘦高的老算命仙眯着眼说,向冷汗全身的圣耀看了几眼。
一个胖大光头算命仙哈哈一笑,他叫胖八卦,画符镇邪是他的专长,说:“再可怕也不过是七衰九败,要不就是死煞聚顶,至多是天煞孤星!”
王飞笔惨白着脸,并不答话,只求得逃离现场。
“请帮我——请帮帮我——”圣耀紧张地打开双掌,平举齐胸。
“操你妈!”胖八卦大吼,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叠鬼画符撒向圣耀,往后急跃,一颗胖光脑袋砰然撞到墙壁。
“我的掌纹很恐怖?快救救我啊!”圣耀几乎要晕了,尤其在这翩翩飞舞的符蝶中。
其他的算命先生一个闭目诵经,一个疯狂在额头上结各种密宗手印,一个倒真的拔腿就跑,虽然他边跑边跌倒。
唯一堪称冷静的,就是瘦高的年迈算命师,他尽管双脚发抖,却还像个高人模样。
“老先生!你一定要救我!”圣耀哭道,立刻就要拜倒。
老算命仙大吃一惊,急忙大喊:“千万别跪!我帮你看看!”
“真的?”圣耀不禁面露喜色。
老算命仙叹了口气,引圣耀来到他的小摊子前,说:“我这个老家伙也没什么了不起,本事并没有比其他几个同业高明,只是胜在我一把年纪。”
圣耀心想:年纪大一点,果然比较有世外高人的风范。
“老家伙少活几天也没什么了不起,哈。”老算命仙干笑,其实他心底也是怕得要死,但他有副好心肠,他不忍心这年轻人孤单地面对可怖的凶命。
“我——我到底?”圣耀的嘴唇发白,擦了擦眼泪。他不明白,自己又不是什么坏蛋,凭什么要带着这么恐怖的机车掌印。
“你没有掌印。”老算命仙捧住茶杯发颤,茶杯还未就口,茶水已溅出杯子。
“我有啊!”圣耀眯着眼,害怕地确认了自己的掌纹。
掌纹四平八稳地躺在掌心,理络分明。
“那不是掌纹。”老算命仙深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说。
“不然那是什么?”圣耀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那是恶魔的脸。”老算命仙的假牙发颤。
空荡荡的地下道,顿时刮起阴风阵阵。
第四章
圣耀张大了嘴,汗水吧嗒吧嗒滴在木桌上,老算命仙润了润朱砂笔,示意圣耀把手掌打开。
“这个掌纹活脱就是一张恶魔的脸。”老算命仙用朱砂笔在圣耀的手掌上,顺着掌纹的脉络画出一个极其恐怖的魔鬼脸。
圣耀的左手剧烈发抖,鲜红的朱砂宛若死亡呼唤的烙印,深深炙在他的掌心。
“不过,小子,我们怕的不是这张脸,而是你打开手掌的时候,有种很绝望又恐怖的气息从手掌中窜流出来。”老算命仙放下朱砂笔,闭上眼说道:“这是很直接的,只要有过几年灵修的人都能立刻察觉,所以大家才会那么害怕啊!”
“有救吗?我——我还有多少——多少日子好活?”圣耀咬着嘴唇。
“要死,你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老算命仙把朱砂笔折断,丢在一旁的纸钱篓里,又说:“但,小子,这么绝望的命根找上了你,你却还没能死,可见大有道理。”
“我看——我——我看没什么道理!”圣耀完全无法理解。
老算命仙若有所思地说:“说说你的事?任何你觉得应该说的事。”
于是圣耀便将自己悲惨的一生匆匆简述一遍,还加上自己归纳出的恐怖公式,老算命仙边听边发毛,他这辈子听过的怪事莫此为甚,比起什么厉鬼勾魂都要可怕得多。
“说完了。”圣耀自己也感毛骨悚然,说:“我有救吗?还是我干脆自杀算了?”
“我不知道,我在这里摆摊摆了二十多年了,对于这样的凶煞掌纹,还有这样的人生,都还是第一次见到。”老算命仙诚实地说:“也许这几天我翻翻几本掌谱研究一下,或可得到一些猜测,你活得越久,就越可以跟我的猜测相互印证。”
圣耀按耐不住,大声说道:“难道你现在不可以给我一些建议?或是画几道符贴在我身上?或是把我的手掌给砍下来!”
老算命仙忙道:“那些都不会有用的,除了死,你完全没法子摆脱这个凶命。”
圣耀感到失态,说道:“对不起。”
老算命仙低眉沉思片刻,说道:“我猜想,目前的猜想——就跟你认为的公式很接近,你的人生就像一场凄惨的瘟疫,所有沾上你人生的人,越是亲密、越是靠近你人生的亲朋好友,就越会被你的人生吞噬,然后茁壮你的凶命。”
圣耀并没有怀疑老算命仙的话,他彷彿已作了这样糟糕的打算,但他忍不住问道:“那我妈妈怎么没事?”
老算命仙皱眉道:“或许快了。”
圣耀一惊,急道:“如果我自杀了,我妈妈可不可不死?”
老算命仙忙道:“千万不可做如此想!你要知道,是凶命找上你,而不是你找上凶命。要是你死了,凶命还会找上别人,直到凶命的使命达成为止!要是你能够跟凶命谐和一致,就可以避免其他人受害!”
圣耀大哭:“我怎么可能跟这只魔鬼手谐和一致!”
老算命仙笃定地说:“你到现在都还没死掉,可见你一定有跟它恐怖共存的因缘!”
圣耀的哭声不止,一个国中生怎能接受自己跟怖凶命有某种缘份?
老算命仙连忙安慰道:“你奇特的命运一定具有某种了不起的价值,古来圣王将相皆有旺阳天命相授,你的凶命极阴奇败,有说不出的怖怪异,但它选上了你,可见你将有无比惊人的未来!”
圣耀哭得更厉害:“那你的脚为什么一直发抖!”
老算命仙涔涔,说道:“老家伙时日无多,但也对莫名横死心存畏惧啊!”
圣耀几乎要崩溃了,他是个善良的孩子,他憎恨摆脱不掉的凶命,却也不愿将凶命抛给无辜的别人。他深刻了解这种不断失去亲朋的悲伤。
但,若他不将凶命抛给别人,所有跟他关系亲密的朋友、亲人,也都将死得干干净净,他们又何尝不是无辜的呢?
“那我该怎么办?”圣耀的头用力撞向桌子,那是他消解压力的方式。
“我也不知道。小子,你别在这里坐太久,要是你跟我太熟,老家伙明天就要归西了。”老算命仙紧张地说,“要是我想到什么建议,你来找我,我就把它丢在地上,你自己捡起来瞧。”
圣耀点点头,伤心地走了。
“凶命善人,真是可悲的绝配。”老算命仙叹道,看着圣耀的背影远去。
故事,才正要开始。
第五章
“我该怎么办?”
这句话在圣耀的心中盘旋已久。
这样的人生已经毫无意义可言,亲人跟挚友即将一个一个死于非命,这样的人生简直是个屁,而且是个孤单的闷屁。
“我不能上高中了吧?”圣耀看着天花板,心想:要是我上了高中,那么我将不能有新朋友,因为新朋友很快就会变成冷冰冰的墓碑。
“不能上高中,也不能上高职五专,一个国中毕业生能做什么?”
圣耀懊丧着自己崎岖的前途,但他很快就宽心了。
“干,我要前途做啥?我这种倒楣鬼最适合捡垃圾了,因为垃圾不会死。”圣耀自我解嘲着,但心情还是黑暗一片。
“哈,总之我是最不能当总统的人了!”圣耀一想到台湾被陨石砸毁,不禁苦中作乐地哈哈大笑。
圣耀赤裸躺在床上,左右手都绑上白色的绷带,绷带殷红一片;那是圣耀用美工刀在掌心各划一个大叉的结果,圣耀希望这样自残的举动可以使凶命破局。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想:“除了拣垃圾,我还可以做什么?越孤僻的工作越好,但又能养活自己,又不能靠学历——”
黄色的床头灯照在棕黑相框上,相框里是一张他跟三个死党穿着制服的合照。三个死党真的都是死党了。
“喂,对不起啊。”圣耀愧疚地看着相片。
几个死党没有说话,脸上堆满夸张的笑容;但圣耀知道他们不会原谅他的。
国钧将来要当计程车司机,千富要继承他爸爸的铁板烧店,而志聪国中毕业马上就要去加拿大念书。他们的未来全卡在游览车上,再也无法前进。
圣耀在脑中计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