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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常宁究竟是什么人?回去的路上我反复的想着,却没有什么头绪,过往的事情,看来要弄得清楚,势必是要回一趟那个全然陌生的家里了,只是,不是眼下。
天不知不觉过了晌午,耳边充斥着马车轮子与地面和车轴摩擦的声音,这声音初听的时候刺耳且让人心烦,不过时间一久,反而就不觉得了。
我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依旧很随意的在北京城里转悠,彩宁开始打盹了,也难怪,这样摇晃的车厢,如果不是我一直在思考,大概也早睡着了。
车窗外,一阵熟悉的乐声却不知何时起隐隐传入。
昨日像那东流水,
离我远去不可留,
今日乱我心多烦忧……
我不自觉的跟着曲子哼了起来,直哼到第三句的时候才猛然警醒,这……竟然是……竟然是……
“这是什么地方?”我微微掀起帘子,问道。
“回主子,再过一条街,便是府门口了。”车夫忙回答。
“那——停车。”当琴声越发清楚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叫停了车子,彩宁有些睡得迷糊了,一见车停,便叟的站起来,掀开帘子,率先下了车,又忙伸手来扶我。
马车停下的地方,是一条窄窄的巷口,而那琴声,便是在这巷子深处传来了。
拒绝了彩宁的跟随,我一个人慢慢走在小巷中,熟悉的曲调萦绕在耳边。
这条路的尽头,是一间极小的茶室。
茶室门口挂着青布做的帘子,在风中微微晃动着,一曲终了,四下便恢复了寂静。
手,停在了空中,进一寸,掀起帘子,退一寸,也许便是转身而去。
只是进退之间,思绪又何止万千?
良久,有人猛然掀了帘子出来,我躲避不及,只得抬头,面前的人却是一愣,片刻后伏身,低低的道了声:“奴才给福晋请安。”
“小陈?”我亦是一愣,心中说不清是怎样的感觉,只能问:“八阿哥在里面?”
“是,”小陈并不再抬头,只是应了一声,便退开一步,掀起了门帘,不能再退,自然也只有前进这一条路了。
茶室是一出一进的格局,外间放了两张桌子,却并无客人,内间门口挂了同色的帘子,此时小陈已经紧走几步,在门口回到:“爷,奴才刚刚在门口遇到了十三福晋。”
房内一片寂静,有一刻,我真的准备转身而去,却见小陈已经抢先一步,掀起了隔在这里的最后一道帘子。
内室比外间约略宽敞一些,却只在临窗的位置放了一张桌子,桌上一张古琴,除此再无它物,桌后,正端坐着一个人,一个熟悉而陌生的人。
“八阿哥吉祥。”我定了定神,轻轻一福,这样一个再见面的场景,我想过很多次,只是真正发生的时候,心却反而安静了下来。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婉然。” 胤禩推开琴站起身,却并不靠近,只是遥遥的这样站着,语气风轻云淡。
“在刚刚之前,我也没想过。”我说,如果他刚刚弹奏的是任意其他一首曲子,也许我根本会听而不闻吧,“这首曲子,你怎么会弹?”
“我也不知道,你相信吗?” 胤禩淡淡的笑了笑,似有些无奈的说,“刚刚弹着弹着,就变成这样了。”
弹着、弹着吗?我的心微微一痛,似乎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冬日,下着很大的雪,我蹲在地上哼着歌,然后,一只修长而美丽的手伸到了我的面前……
当时以为他并没有听到,却原来……,原来他不止听到了,还记得如此清晰,这意味着什么?我忽然不敢再想下去了。
“我只是有些好奇,什么人会弹这首曲子,如今已经知道了,就不再打扰了。”也许,离开是最好的方法,今天,一切都是偶然的,偶然发生的事情,是不该打扰到人的正常生活的,于是我转身,预备离开。
“这里的茶还不错”,胤禩说,“既然来了,喝一杯再走吧。
手用力的握成拳又再松开,这样的胤禩,这样温柔的声音,实在很难让人拒绝。其实,一切都已经是定局了,一杯茶又能改变什么?我忽然有些好笑的想,自己的想象力实在是太丰富了,明明没怎么样,若是这样坚持一走了之,恐怕反而显得有事了。
“既然是好,过宝山又岂能空手而回。”我笑了,转身自在桌子的另一端坐了下来,“有什么好茶,让八阿哥流连忘返,我虽不懂,也要好好喝上一杯了。”
“这才有些像你了。” 胤禩见我坐下,神情一松,初见时的疏离之色隐去,眉眼间平和而温柔便与我记忆中的再无不同,“这样的你,才是我熟悉的”,他说。
小陈很快的端了茶上来,我掀开盖子闻了闻,清淡的香气萦绕在四周,果然是极好的茶,只是,什么品种、什么产地,我是全然不知的,大大的喝上一口,半晌唇齿留香,于是我点头赞到:“果然是好茶。”
“好茶吗?好在哪里?” 胤禩却忽然问。
“我怎么知道,总之香就是了。”我随意的回答,只是话说出来,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胤禩也笑了,只是,却忽然的沉默了。
仿佛是过了很长的时间,我感觉得出,胤禩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流连,只是,我却已不再是那个在觉得不自在的时候,会抬眼瞪回去的女孩了。时光流逝,这些年辗转着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到了这一刻,我才真切的觉得悲伤和无奈,一直以为自己还是自己,却原来,自己早不是从前的自己了,其实又何止是我,这些年中,我身边的人有谁不是在不听的变化着的?初见时,懵懂而青涩的少年们,如今,又都去了哪里?我们都回不去了,是不是?
“我发现这个地方有几年了,不过却没有想过,有一天能和你坐在这里,随便的说些什么,笑一笑。”他说,语气平稳,听不出什么波动的情绪,只是说出的话,却让人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听你说的话,倒好像我们隔了千山万水似的。”压下心里的一缕伤痛,我笑说。其实我心里何尝不明白,千山万水,也是不足以形容我们的距离的。
“是呀,怎么说起这个。”他喝了口茶水,也笑了,只是笑容里,有一种时隐时现的落寞,“你现在好吗?”,笑过之后,他问。
“很好”我说,“胤祥对我很好。”
“是吗?那很好。”放下茶杯,他的手指轻轻抚摩琴弦,“你以前哼的那个曲子很好听,不知我有没有记错,不如,你给我指正一下。”
指正?我觉得有些好笑,我哪里懂得指正,正经这古琴如何奏响还不知道的人,会懂什么指正,不过,能在三百年前,听一听和自己同一时代的曲子,对我而言,实在是一种诱惑,于是,我忙点头。
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忘记了是谁说过这样的话,我想,这话是很有一定根据的,我胡乱点头的动作,大约又沟起了一些属于过去的回忆吧,因为胤禩嘴角浅淡的笑容在加深、扩大。
昨日像那东流水,
离我远去不可留,
今日乱我心多烦忧……
琴声舒缓,优美却也容易被打断,门口的脚步声急促,小陈匆匆的走了进来,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说:“主子……”
胤禩眉头一皱,却不答茬,只是手指轻灵的拂过琴弦。
小陈有些急了,也不顾胤禩皱眉,几步凑到了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我同他坐得虽近,却也没有听到半个字,只是,小陈说完后,胤禩的手指猛的用力,琴滑出了一个极不和谐的高音,然后,停住了。
“婉然,出了一件大事,一会你回去,大概旨意就会到了,”他的语气依旧平稳,只是,我却从中感觉出了他的变化,不知是不是因为我早知道了结果,所以很主观的觉得,他的眼中,这一刻竟然有火苗在跳动。
“太子被废了,”停了停,他说,“我本来该好好弹完这个曲子的,不过现在皇阿玛的旨意到了,我得赶去,婉然,对不起。”
我摇了摇头,太子被废并不能让我有多少的震惊,不用说我早知道了这个结果,想来,即便我不是来自三百年后,在康熙身边这几年,这个结果,也该在某种预期之中吧。只是,一废太子,将是一些人痛苦的开端,而不幸的是,这一些人中,便包括了他和不在此地的胤祥,也许,还包括我自己吧。
“那,我先走了,我叫小陈送你出去。” 胤禩说完,起身欲走。
“等一等。”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抢在他出门之前拦住了他。
“怎么了?”胤禩没料到我会拦他,迟疑了瞬间,便退了回来,站到了我的身边,“有什么事情吗?”他问,声音隐去了急切,依旧是一贯的温柔。
“太子……”我想着如何解释,又如何能让他相信,只是,急切间,却不知该如何措辞。
“太子被废了,两天前,九月初四的事情。” 胤禩以为我问的是这个。
“我知道,我想说的是,太子被废,储位空虚,但是,你千万不要……不要有那个念头。”我站了起来,有些急切的说,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知道我还来不来得及救胤祥,但是,至少,眼下,我还来得及劝胤禩一句。
将来也许是注定的,也许还可以有所改变,但是不管注定也好,可以改变也罢,我现在要做的,都是不要留下遗憾。
“婉然?”胤禩平静的神色中,终于有了一种叫惊讶的感情出现,他的手重重的握住了我的手臂,很用力的,嘴里却只是反复的唤着我的名字,“婉然!”
“你为什么会这么说?”过了一会,他放松了手上的力道,问我。
“别问我为什么会这么说,我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说,别去争什么太子之位,至少,眼下不要。”
“傻丫头!”他却忽然又笑了,一只手改为抬起,轻轻拂过我的发,“你知道我想要什么,那么你知道我为此付出过什么吗?我失去了太多了,连你也……这次的机会,我等了太久了。”
“这次的机会你等了很久,你肯定自己能成功吗?如果失败了呢?你想过失败的后果吗?”
“婉然,这世上有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这句话,你听说过吗?”
“胤禩……”我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只有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胤禩的选择,这是他的选择,我还能说些什么呢?也许用后世人的眼光去看,在这场储位之争的战役中,胤禩只是个失败者,所以他做的一切,都只是在加速他的失败而已。但是人们往往忽略了,在这个他人生大起大落的一年里,他的才华,他的能力,他对朝廷的影响力,都在最大程度的展现着,昙花一现般的耀眼,自此,在史书上留下了重重的一笔,即便是失败了,他也是虽败犹荣,即便是失败了,他也是俯仰于天地间的男子汉,不是吗?
“婉然,有些遗憾已经是我一生也无法弥补的了,我不要再有迟疑,你能懂吗?”他放开手,走到门口,背对着我说,“不过我会选择最恰当的时机的,无论怎样,今天的一切,我一生也不会忘记。”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我的思绪都很混乱。
脑海中反复出现着一张张不同的面孔,一个个不同的片段,我知道,对于我们来说,一个巨大的转折点已经到了眼前,只是没有能知道,明天会变成怎样。
到了傍晚,康熙在布尔哈苏台行宫宣示皇太子胤礽罪状,命拘执之,送京幽禁的消息传到了府中,附带的,还有一份康熙废太子的诏书。
“朕承太祖、太宗、世祖弘业四十八年,于兹兢兢业业,体恤臣工,惠养百姓,维以治安天下,为务令观。胤礽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恶暴戾淫乱,难出诸口。朕包容二十年矣。乃其恶愈张,戮辱在廷诸王、贝勒、大臣、官员。专擅威权,鸠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