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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安德拉寇拉斯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像是在喃喃自语。
“我们杀了父王。不过,我要把话说在前头,兄长欧斯洛耶斯比我更热衷于这件事。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的王妃被自己的父王抢走了。”
“父、父王……”
席尔梅斯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一丝声音,安德拉寇拉斯却扬起了左边的嘴角看着他。
“你称为父王的是哪一个?是哥达尔塞斯大王?还是欧斯洛耶斯五世?将来,你打算认谁为父亲来确认自己的真实身份?”
“住、住口!”
席尔梅斯迸出了声音。他的手搭着剑柄,既不能抽出剑来,也没有办法将手拿开。他觉得如果自己动一步,他的过去就会发生碎裂的声音整个崩坏。他只是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他的脑袋就像沸腾而即将要爆发一样。
当安德拉寇拉斯和席尔梅斯王子之间进行着骇人听闻的王室秘辛之时,夜已经深了。不得已从地下水道退出,回到自己帐篷中的双刀奇斯瓦特听到了鸟叫。他掀开帐篷一角,看见一个生物的影子飞了进来,似乎喜不自胜地在主人四周飞舞着。原来是告死天使。
奇斯瓦特当然大吃一惊。
“王太子殿下,为什么到这种地方来……”
有告死天使的地方就有王太子。或者该反过来说呢?钻进帐篷里面的就是王太子亚尔斯兰和他的部下们。原本无人的帐篷内瞬间就挤满了人。
亚尔斯兰很快地就将事情做了说明:萨拉邦特和吉姆沙投到他的麾下,他们在亚特罗帕提尼大破鲁西达尼亚军,把王弟吉斯卡尔公爵流放到马尔亚姆去了。这次来到此地是为了要面见国王。听完王太子亚尔斯兰的说明,奇斯瓦特用力地点了点头。
“对国民而言,这些都是好消息。殿下没有受伤吧?”
“我只是站在那里观战罢了。为我作战的部下们,我一直受到大家的保护。你放心好了,我一点伤也没有。”
这个时候,亚尔斯兰一点也不发慌。在那尔撒斯的调教下,王太子很能辨别王者的义务啊!奇斯瓦特这么想着。
“话又说回来,殿下总算是平安地穿过阵地了。”
“是特斯带路的。”
听王太子这么一说,奇斯瓦特才注意到,那个一向沉默的铁锁术专家就无言地站在帐篷入口处。亚尔斯兰继续说道:
“伊斯方也帮了不少忙。为了引开士兵们的注意力,他跑向另一个方位了。”
“唉呀呀!我们军队里都是一些背叛者哪!”
奇斯瓦特带着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不过,他着实对亚尔斯兰感到不可思议。那就是掌握人心的才能。和亚尔斯兰接触之后,大部分的人都会产生拥立他的想法。或许是亚尔斯兰真的具有成为一个君主的伟大资质吧?
奇斯瓦特对王太子说明自己这一边的情形。安德拉寇拉斯王声称要和席尔梅斯王子对谈,已经单枪匹马入城。因此王太子是无法和国王见面了。
“那么,我想见见母后。”
“殿下……”
奇斯瓦特顿时噤了声。对亚尔斯兰而言,这是一个理所当然的要求,可是,任谁都知道,身为母后的王妃泰巴美奈对亚尔斯兰有多冷淡薄情。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进了正感到左右为难的奇斯瓦特耳里。
“不要阻止他,奇斯瓦特大人。王太子想跟我见面,而我也有事想跟王太子说。”
在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时,奇斯瓦特微微地吓了一跳。出现的人正是王妃泰巴美奈。戴着面纱挡住自己的她就站在帐篷入口。特斯赶忙退出入口的位置,一行人早已下跪,奇夫则微微迟疑了一下才跪下来。
奇夫带着嘲讽的视线凝视着王妃的脸,而王妃被面纱遮盖着的脸掩去了她的表情。王妃对这些人不发一语,然而,她的要求却已经很明显。奇斯瓦特挥挥手,摒退了其他人,亚尔斯兰的部下们都退了出去。帐篷里面只剩下王妃泰巴美奈和王太子亚尔斯兰了。
Ⅳ
奇斯瓦特设想周到,他让亚尔斯兰的部下们暂时栖身在隔壁的帐篷里。特斯回到了自己的阵地,帐篷的四周由奇斯瓦特自己选出来的士兵们固守着。这个措施当然是为了保护王太子一行人的安全,但同时也将他们层层包围。姑且不论奇斯瓦特的人格,事情往往都会有遽变的。他不敢轻视这些以实力突破生死界线的战士们。
“一旦有变,生死在所不惜。”
达龙下了决心,若有必要,他要以自己的一把剑把王都的城壁涂成鲜红色。即使是安德拉寇拉斯王,他也不再顾虑什么了。达龙只让自己长剑的剑环响了一声,随即就像雕像一般坐着动也不动。
和达龙呈现鲜明对比,一直动个不停的也大有人在。那个自称为流浪乐师的奇夫打一开始就没有进帐篷来。他无声无息地从同行的一伙人中溜了开来,钻进亚尔斯兰所在的帐篷内,他隔着一层布,贴上一只耳朵,偷窥着内部的情况。突然,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奇夫不禁全身僵硬起来。他没能发出声音,慌忙转头一看那个“美丽的法兰吉丝小姐”就站在后面。
“偷听别人说话可不是一种有教养的兴趣吧!来到这种地方你最好放老实一点,学学人家达龙大人吧!”
“可是,法兰吉丝小姐,那对母子到底是用什么表情谈什么话呢?我那天真无邪的好奇心渴求着吸收知识……好痛啊!”
奇夫的耳朵被法兰吉丝白皙头手指头捏着,他那高大的身躯吊在半空中。
“不天真的人不要乱用天真这样的字眼。扰乱人家母子会面是件很不解风情的事。”
“啊啊……法兰吉丝小姐是不了解那个王妃所以才会这么说。我是为了保护亚尔斯兰殿下的呀!”
“我知道。”
法兰吉丝干脆地回答道。
“我想我已经说过了,我工作的神殿在亚尔斯兰殿下诞生时就收到了王室的捐奉。”
法兰吉丝不再说什么,揪着奇夫的耳朵走向他们的帐篷。看见这个景象的士兵们有人窃笑着,有人则带着狐疑的眼光。
在帐篷中的亚尔斯兰虽然听到了外面有人声,但是,他并没有去注意。和母亲再见面毋宁是重要得多。笨拙、令人不快的沉默被泰巴美奈王妃的声音打破了。
“亚尔斯兰,你真是英勇啊!我似乎看错你了。”
“母后平安经什么都重要。”
母亲和儿子都遵守着礼仪。所谓礼仪应该是自古以来为了缓和人际关系而衍生的智慧。然而,在这个时候,礼仪却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墙,矗立在这对母子之间。
而这个情形更形强化了亚尔斯兰的沉稳。如果母亲流着眼泪挣抱着亚尔斯兰的话,他一定会很高兴吧?可是,这样一来,同时也会使得亚尔斯兰的决定产生动摇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看见母后的态度,亚尔斯兰心想“啊,果然没有错”,他也因此得以做好心理准备。
“亚尔斯兰,你不是我的孩子。”
王妃丢过来的这句话并没有击碎亚尔斯兰的心。最坏的想象成了事实,亚尔斯兰没有张惶失惜。然而,心虽然没有被击碎,亚尔斯兰却没有办法抵挡那种魂魄似乎被冰水浸泡般的冷沏感。他重整了自己的呼吸和声高,再度开了口。
“我早就想过或许这就是事实。那么,我真正的父母亲是谁?您知道吗?”
“我所知道的是,你的母亲是一个没没无闻的中等骑士的女儿。”
而这个女人嫁给一个同样是中等骑士的人,并生下了儿子。她原本就体弱多病,在生下孩子十天后就力尽而亡了。临死之际还让孩子含着乳头。束手无策的年轻父亲接受了来自王宫使者的访问,把自己的孩子交出去。他拿着收到的金币,顶着百骑长的身份上了战场,从此就没有再回来。这个家门从此断绝,小小的家被毁了,原来的土地上盖起了其它的房子。一切被设计得好像都被遗忘了似的……
“是这样吗?我想事情清楚了总是比较好。我不喜欢事情悬在半空中。不过,现在我可以放下一颗心了。”
亚尔斯兰重重地喘了一口气,直直地看着王妃。在今天之前,亚尔斯兰从来不曾隐藏自己的身份,今后也绝对不会吧?
“总而言之,我并没有帕尔斯王室的血统,我没有要求继承王位的资格。”
“嗯,是的。”
“话是这么说,但为什么要换孩子呢?”
“因为那个孩子是个女孩。”
啊,原来是这样啊!亚尔斯兰了解了。在生下一个孩子之后,泰巴美奈的身体受到了伤害,再也不能生产。在帕尔斯,女孩子是没有王位继承权的。安德拉寇拉斯为了保住心爱的王妃的地位,遂想出了换孩子的下策。或者,他想让将来让其他的女性生下男孩子吧?
“那么,母后的真正孩子在哪里?”
称呼对方为母后或许已经不正确了,然而,亚尔斯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才合宜,所以只好将就着这样称呼。泰巴美奈也无意去纠正他。
“我不知道孩子在哪里。我曾问过陛下好几次,只是,陛下就是不肯告诉我。”
亚尔斯兰可以感觉到王妃的声音中有着充满怒气和怨恨和焦躁。泰巴美奈是一个亡国的女人。她的祖国被安德拉寇拉斯所灭,单方面为征服者们所爱恋着,同时也被批评为“不祥的女人”。泰巴美奈一直在等待。巴达夫夏公爵、帕尔斯国王及鲁西达尼亚国王,这些非出她所愿的爱恋之情不断地朝她涌来,可是,她仍然在等待着。她在等待什么?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晓得。
“亚尔斯兰,我不该憎恨你的。我知道不该,但是,我也只能憎恨我所能看到的东西。”
泰巴美奈的声音中有着动摇。事实上,原本被认为没有感情的她绝对不是无情的人。
“每次看见你。我就会想起我自己的孩子到底在哪里?而一想到这件事,我就受不了。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亚尔斯兰凝视着悲叹着泰巴美奈。我才可怜呢!亚尔斯兰虽然这样想着,他并没有说出口。至少,亚尔斯兰还有几个忠实的朋友。而王妃除了她那失去了的孩子之外,她什么人都没有。泰巴美奈的孩子真的是很可怜。
还有一件事是必须要确认的!那就是抚养亚尔斯兰长大的奶妈夫妇的事。因葡萄酒中毒而死的他们真的是意外而死的吗?
“一样是被杀死吗?”
“是的,为了避免日后的纠纷。”
王妃的话冰冷地直沁亚尔斯兰的心窝。亚尔斯兰的脑海里浮现了过去的种种景象。那些被奶妈抚养的日子……奶妈那双温暖的手。而突然间,这些都被切断了,豪奢但冰冷的命运朝着亚尔斯兰罩过来,只是为了王位,为了王家的安泰。亚尔斯兰感到一股轻微的晕眩。他喃喃说着:
“那么,如果我不能即王位,那些为我而死的人该怎么办?”
亚尔斯兰在无意识中握紧了一只手。他自己也感到惊讶,然而,现在的他只能感受到一股澎湃的怒潮。他觉得胃部有一种灼烧似的激情,而这种感觉实在让他无法忍受。
“不要只顾到自己的事!”
他很想这样怒吼出来。不是针对那原本以为是生母的泰巴美奈。泰巴美奈也只不过是一个牺牲者罢了。不过,反过来说,牺牲者也不只有泰巴美奈一个人。亚尔斯兰又该怎么说?他的亲生父亲又该怎么办?奶妈夫妇又该如何交代?那些相信亚尔斯兰是真正的王太子而战死沙场的士兵们又该如何?
付出了那么多的牺牲就只是因为王家的血统不能不守住吗?为了守住王家的血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