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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看着二十四五年纪,湖色潞绸长衫,身量中等,肤色白皙,眉目清秀之中透出几分文秀,细察之下,与那娇俏少女倒也颇有几分相似,显然该是一对兄妹无疑。
猛一眼瞧见自家兄长过来,那少女也自吃了一惊,旋之回神笑道:“四哥,你这么快就找到我了啊?”言下对此似甚失望。
不悦的瞪她一眼,男子没有理睬于她,而是朝着百里肇拱了拱手:“在下姑苏秦同旭,这个乃是舍妹。秦某与舍妹相偕出来同游,不想走失,舍妹得贤伉俪照拂,秦某在此多谢了!”
百里肇听了这话,便知这秦同旭见着他家九妹与自己二人一道说话,便以为这段时间里,他家的这个小九妹都是与自己二人在一起的。只是这个人情,他倒还真是不愿去沾,微微摇头,百里肇平淡道:“秦公子言重了!我夫妇与令妹也才说了几句话而已,远称不上照拂!”
斜刺里插了个秦同旭出来,远黛自然静静站在一边,安静的没有言语。巧的是,今儿她恰恰才从沅真口中听到了秦同旭这个名字。秦同旭,姑苏秦家二房四爷—ˉ—二房嫡长子。
秦家世代经营绸缎,江南一带,甚至有“江南绸缎甲天下,秦府绸缎甲江南”之说,可见秦府绸缎在江南百姓心中的分量。然而事到极处必见其衰,这一二十年来,江南李家陡然崛起,生生分走了原属秦家的一部分上贡份额,使得秦家这些年来,渐显举步维艰之势。
百里肇这话淡淡道来,明显便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倒让秦同旭不自觉的怔了一下。江南秦家,虽以经商起家,然在雄厚财力的支持下,如今的秦家,却早不是单纯的商贾之家了。今日的秦家,无论在朝在野都有属于自己的势力,尤其是在江南左近一带。虽然这势力比之真正的侯门世家仍是远远不及,但仍是不容轻忽的。
秦同旭本是谨慎小心之人,又常年在外打点秦家的生意,眼力自非寻常。所以对百里肇与远黛如此客气,与二人的气度举止也有关系。只是他毕竟出身大家,虽则素性谦逊,但也并非低声下气之人,听得百里肇这一句话,怔愣过后,面上也觉有些下不来。
百里肇这话虽无失礼之处,却将他无由与秦同旭攀交的意思表露的一清二楚。而这样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已是一种藐视了。秦同旭正发愣的当儿,他身后的几名长随却早怒气勃发,几乎同时上前一步,便要发难。惊觉此点,忙自抬手止住身后长随,秦同旭朝百里肇一拱手,也不言语,一把拽住秦九小姐,转身便自去了。
第二十一章 祈愿之灯
眼见秦家众人走得远了,远黛才自微微一笑:“这位秦家,倒还不错!”
百里肇竟也点了点头道:“只这份隐忍之心,确可配得上这‘不错,二字!”
不意此时能从他口中听得“隐忍”二字,远黛倒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看百里肇。事实上,百里肇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才真可算得是隐忍。散尽府中姬妾,三年不近女色,如此近乎苦修一般的隐忍,又岂是寻常男子所能做到。如此想着,远黛面上却不免又有些发热。
匆匆别开视线,将目光重又移回到那条灿若银河的流水之上,远黛忽而敏锐的发现,只这一会子的工夫,河道两侧放灯之人竟已少了许多,水面之上,原本繁如群星的河灯也立时消减了大半。下意识的抬眸看向天空,却见天上明月竟已堪堪行到了中天之上。
不知不觉间,竟已到了亥末时分。
不期然的叹了口气,远黛转向百里肇道:“等他们回来,我们也早些回府去吧!”
微微一笑,百里肇没有言语。远黛一时估不到他的心思,正要再问的时候,那为二人放灯的摊贩却已满面红光的从河岸边上回来。才要再捧了河灯下去放时,却被百里肇止住:“不必放了,你将这些灯都搬到河边岸上,便可以回去了!”
那摊主放了这半日的灯,也不过将二人才刚点了墨点的灯放了出去,摊位之上仍有二十余盏不曾放,这会儿听了这话,自无异议,忙自乐呵呵的谢了,便拿了竹篓将那些河灯一股脑儿的装了,拎去了河岸边上。才刚他所以放的甚慢,是因怕得罪了眼前这两位客人,因此都是一盏盏燃着,再小心翼翼的捧了放到河边,这会儿自然再无这等烦忧。
见他兴冲冲的去了,百里肇才又转向身侧另外的数名卖灯小贩,吩咐道:“你们也是!”
几名小贩先是一怔,旋狂喜于心,忙自手忙脚乱的收拾着自家的河灯,不多片刻,却已收拾了出来,远黛在旁看着,也不免有些瞠目。暗自想着,这许多的河灯,却不知要放到什么时候去。但百里肇既然有这兴致,她自也不好出言拂了他的意,只是沉默的在旁看着。
等几人收拾妥了河灯,放在河边再回来时,河边放灯、看灯的男女老少却已愈发的稀少,而岳尧与沅真也已回来,均各面现诧色的望着百里肇。随手取出两锭银两抛给其中的两名小贩,百里肇头也不抬的吩咐岳尧:“那两人的,你给了吧!”
虽是一头雾水,但岳尧自不会计较这几两银子,当下答应一声,取了银两来,打发了另外两名小贩。众摊贩自是笑逐颜开,连声的谢着,而后喜气洋洋的收拾了自己小摊,满面春风的去了。百里肇则取过自己的双拐,起身拄了那拐,不急不慢的往河边行去。
先前那名摊主所以一直守着,却是在等他所坐的那个小杌子,眼见同伴与自己一般皆各得了好处,洋洋的去了,心中也不无愤懑,毕竟他可是伺候了这两位主好半日,结果到了最后,所得收益竟与其他几人并无差别。虽说如此,但这会儿见百里肇如此,他却仍是忍不住叫道:“不知客人买了这许多灯,是要放呢,还是要带了回去?”
百里肇随口应了一句:“自然是要放的!”
这话一出,其他人倒也还罢了,远黛与沅真却已在旁面面相觑,各自脸上都有愕然之色。放,这数百盏灯,只眼前三人放,却要放到几时去?
那摊主其实也颇愕然,犹豫一刻,才开口道:“客人腿脚不甚方便,我这杌子,便先借客人用一用吧!用过之后,可放在那桥洞下,等明儿我再来找回便是!”
百里肇听得笑笑,当下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倒好心!也罢,我也不白借你的!”口中说着,已自伸指一弹,一件物事已应指弹出。那摊主倒也眼疾手快,忙一把抱住了那物,见果然又是一块五两重的银锭子,脸上早都笑开了花。
他所以想着要借这杌子给百里肇用,其实也是不无小心思的,如今眼见心愿得偿,先前怨气早已一扫而空,欣欣然的谢过了百里肇,这才收拾了自己的摊位,独留那张杌子,又与四人行了礼,这才去了。
只这一刻的工夫,阊门左近的人,却又离去了许多,眼看着已是寥寥无几,先时热闹非凡的水道一时之间亦显得空荡、寂寥,让人陡生一种繁华落尽后的怅惘伤怀之情来。
沉默了一刻,站在水边的远黛才自苦笑的开口道:“你…真打算放完这些灯神色自如的颔首,百里肇平静道:“逝者已逝,先前之灯,不过用以追思而已!如今所放,才是真正的祈愿之灯!”说着,他竟抛了双拐,慢慢的独力站了起来,同时稳住自己的身体,淡淡吩咐岳尧道:“岳尧,你带沅真提两篓灯过去那边放吧!”
这会儿岳尧也已意会到了百里肇的意思,答应一声之后,也不多言,便自上前提了两篓灯,又朝沅真使了个眼色,却往另一边去了。百里肇这忽然丢了拐杖,不扶不靠的站了起来,着实唬了远黛一跳,几乎忍不住便要训斥他几句,然见岳尧在旁,终于将话咽了下去,只下意识的上前了一步,准备随时伸手去搀百里肇。
百里肇也不言语,只稳稳的站着,及至岳尧等人去的远了,他才忽然回头对远黛一笑:“你放心!”很显然的,他是早觑破了远黛那份暗藏的担忧之心。
蹙一下眉头,远黛终究淡淡道:“腿是王爷自己的,别人再如何不放心,其实也是无用!”她虽这么说着,但言语之中却明明白白的透出对百里肇此举的不满。
百里肇笑笑,倒也并不与她争辩,稍有些笨拙的前行了数步,居然就半蹲了下来,远黛看着,不免又吃了一惊。似觉蹲下有些吃力,百里肇拧了下眉,问远黛道:“那张杌子呢?”
远黛也顾不得与他置气,忙自过去,将那张小杌子端了来。百里肇也并不起身,只竖掌为刀,轻劈了几下,却将那张杌子的四脚劈了去,只留一张木板,而后居然就这么席地的坐在了那张木板上,夜风凉如水,自黄昏起便已热闹非凡的河岸可称得肮脏二字,他却只是闲适自得,这等举动,看得远黛在旁又是好一阵愕然。
神色自如的取出火折子,晃得亮了,点着了手中的一根红烛后,百里肇便从身边的竹篓内取出一盏小小莲灯,点得亮了,随手将之抛入河中。他这一抛,显然不是随手抛掷,而是用了些巧劲的。那灯应手飞出,轻晃了一下后,便稳稳的落在了水上,缓缓往下漂流而去。
圆月当空,阊门附近人已尽去,所剩下的,只是高悬在河道两侧垂柳上的两溜气死风灯。
那盏小小的河灯落于水道之中,与才刚水道上的热闹璀璨、光怪陆离相比,却只觉得冷冷清清、孤孤单单的。然而这样的情况,却并没持续太久。百里肇的动作极快,几乎在一盏灯落水的当儿,他便又燃着了另一盏灯。等到七八盏河灯落了水,虽仍不复先时千人放灯时候的热阄壮观,却也另有一番宁静安然的气象。
远黛在旁静静看了片刻,竟也忍不住拖过另一只竹篓,半蹲了身子,燃着了另一只红烛,慢慢的点着河灯,她没有百里肇的能耐,自然不敢随手抛掷河灯,只如先前一般小心翼翼的将河灯放入水中。饶是如此,二人放灯也仍要比一人动手要快得多。
不片刻间,水面之上,已重新出现了一条由各色河灯组成的小小灯流。数十盏河灯顺水而下,虽然数量少了些,但因只是出自二人之手,却是少有碰撞,而是稳稳妥妥的一路而下,映着河水月色,更别有一种沉静宁和的感觉,竟让远黛无由的想到了“银河”二字来。
手中动作稍稍放慢了些,百里肇徐徐的开口道:“眉儿可有什么心愿吗?”
远黛才刚燃着手中的一盏莲灯,忽然听了这话,倒不由的怔了一下。好半晌,她才弯了腰,将手中那灯放入河中,再直起身子时,她道:“愿此一生无思无虑无忧无惧!”
没什么理由的,当她再说出这么一句话的时候,心中却只觉得有些没着没落、空荡荡的。
微微颔首,百里肇道:“这句话,你已不是第一次对我说了!”
不期然的叹了口气,远黛道:“王爷听得不烦,我说的其实也早厌了!”
端坐一旁,百里肇稳稳当当的抄起一盏河灯,燃得着了,信手抛入河中,目注那盏随水乏去的河灯,他却忽然的问了一句:“眉儿可曾想过,人生为何会有思、虑、忧、惧?”
这个问题,远黛还真是不曾想过,愣了一愣后,她才沉吟的道:“想是因为心有牵挂吧?”
“你既知道…为何还要许此愿望?”百里肇反问着。见远黛久久不语,他却又紧跟着问了一句:“你义父若明白此点,临终之时,还会如此要求你吗?”
第二十二章 结发与君
略微偏头的看一眼百里肇,这回儿远黛哪还能不明白百里肇的意思。她正斟酌着该如何回答这话的时候,那边百里肇却忽然又道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