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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他这一个“石”字,也足以让对方停下脚步,抬头看了过来。恹恹的眸光落在百里聿面上后。那人脸上近乎抑郁的面色也仍不见丝毫变化,只淡淡的道了一句:“是你呵!”言毕竟也没有丝毫言语的兴致,便又低了头。似是打算离开。
一股无由的冲动,竟让百里聿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伸手拦住了她:“你…要去哪儿?”甚至连百里聿自己都不明白,他怎么就忽然起了这样的一股冲动。他是萧后独子,身上自然牵系着萧后最大的期待。也正因此,萧后对他虽是疼宠万分,平日里也从未疏于管教。
这也养成了百里聿在外时,沉静少言的习惯,好在这种沉静少言,大多时候。都可被理解为是稳重大方,这一点倒也正合萧后的意思。毕竟诸皇子中,以百里聿年纪最幼。在萧后看来,百里聿表现愈沉稳冷静,对他的将来愈是有益无害。如今看来,萧后所做的努力倒也并非无用。至少百里聿的性情,在朝中诸大臣看来。还是颇能压得住场面的。
然而萧后却从来没有认真想过,百里聿。毕竟只是一个时年十八九岁的少年而已。
被他这么一拦,来人反而愣住了,不无疑惑的抬眼看向百里肇,好半日,她才皱眉,全没好气的道:“我要去寻家客栈暂住几日!你有什么事?”言语里头,满是不耐之意。
刚刚出来的这人,自然便是昨儿才刚抵达平京的明瑜公主石青妍了。
她昨儿兴兴头头的找上门来,又顺利的见到了远黛,却不料一时失口,说漏了话。因远黛当时未动声色,她心中虽有些发虚,但因一路赶来平京,委实也有些累了,远黛去后,她便倒头大睡,直睡到今儿日上三竿方才醒来。却不料,她睡了这一夜的工夫,远黛竟已走了。
远黛往绿萼岭时,曾留了话给惠儿,命她好好伏侍石青妍,因此惠儿倒也不敢怠慢了。然而不怠慢归不怠慢,只从远黛夜里忽然离开南厢房,而后又忽然决定往绿萼岭住些时日,便也足够让伶俐的惠儿猜出了几分个中缘由。她既猜了出来,对石青妍自也不会有什么好气,石青妍问起远黛的去向时,她便一五一十的全都说了,言辞之中,更隐隐的带了几分冷嘲。
石青妍身为一国公主,景轩帝不曾故世时,对她又是宠溺有加,便是如今昭平帝在位,与她虽算不上如何亲厚,然素日待她,也是不薄。这会儿来了平京,寄人篱下也就罢了,再被惠儿有意无意的嘲讽了几句,却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偏偏惠儿这几句话说的甚是机巧,又颇有几分指桑骂槐之妙,却让她连发作的理由也寻不到。石青妍一气之下,在睿亲王府再呆不下去,气愤愤的命惠儿将她昨日穿来的男装烘干了,换上衣裳后,拂袖便走。
南厢房闹出这事来,文屏自然有所耳闻。但她在远黛身边时候久了,又哪能不知道远黛的意思。见此情状,也只是面上稍稍挽留,见石青妍坚持要走,也就罢了。
石青妍一路气愤愤的出来,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气恼,若是此刻她人在郢都,怕不早将睿亲王府掀个底朝天了。只是她性子虽也娇纵,却也知道这是平京不是郢都,何况景轩帝驾崩后,她的景况也大不如前,性子多少也收敛了些。加之昨儿又从远黛口中得知百里聿的身份,心中多少有些忌惮,并不敢十分得罪,这才勉强压住怒气,稍稍敷衍。
百里聿贵为皇子,一生之中见多了旁人的阿谀奉承,但却并不代表他看不出别人的面色。这会儿听石青妍言语不善,脸上不免有些难看。这事若要换了旁人,他只怕早已拂袖而去,然而对着石青妍,却不知怎么的,只是移不开腿。他这里不动,石青妍倒也不好就这么走了,毕竟百里聿是知道她身份的,这要一吵吵起来,揭出她的身份,却是难免尴尬。
二人各自僵直的站在睿亲王府门前,愣了半日,又各自抬头,面面相觑,最终却还是石青妍耐不住的叹了口气,没好气的抓住百里聿的手,干脆的道:“快中午了!你请我吃饭!”一面说,也不管百里聿有何反应,竟是拖着百里聿便走。
百里聿自幼管束甚严,年纪虽已不小了,但却真没被女子拉过手。这会儿被石青妍一拉,只觉对方肌肤滑若凝脂、纤手却又柔若无骨,一惊之下,倒闹了个大红脸,居然就这么愣愣的跟了石青妍去了。他们二人倒是去了,却叫门口处的那位门房呆愣了半日。
石青妍是女儿身一事,王府内院之人知道者倒真是不少,但他一个在外头看门的,却哪里知道。一时想着百里聿那通红的俊脸,竟不由的便想歪了去了。
过了好半日,他才摇摇头,将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丢到脑后,又自忖度了一番,觉得今儿这事还是报给上头知道才是,便举步往王府里头走去。
… …
远黛与百里肇二人一路徐徐而行,这一日秋高气爽,阳光熙和,说起来,倒是个登高的好天气,只是远黛终究体弱,行至半山腰,便再走不动,当下上了肩舆,一路径行。
二人换乘肩舆之后,速度便也快了许多,午时将至时候,远远已见了疏影山庄的门楼。
远黛歇了这片刻,体力倒也回复了不少,眼见前面已将到了,便命停了肩舆。百里肇见状,少不得也跟着下了肩舆,过来扶了她一把,且问道:“怎么?还想再走几步?”
抿唇浅浅一笑,远黛抬手一指身侧不远处的那一处林子道:“我记得,那是照水林吧?”
百里肇一听这话,哪还不明她的意思,微微颔首后,便回头朝已快步走上前来的徐青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回疏影山庄去。徐青见状,不觉面现迟疑的看向百里肇,待见百里肇神色,又想着此处已是疏影山庄范围,终是没有多说,挥手带了一应人等离去。
百里肇也不言语,只上前牵了远黛的手,缓步往照水林方向行去。九月中,正是秋意最浓将颓之时,照水林内,落叶飘零,覆于地面,软软厚厚的,踩了上去,倒像是踩在地毯上一般。有些新落下的叶子早已干得透了,踩在上头时,便发出轻微的脆响。
“今年的照水梅开的定然会比去年更好!”沉默许久,远黛忽然开口道。
百里肇也不在意,只微笑道:“你说是,那一定便是!”
抿嘴一笑,偏头看他一眼,远黛忽然道:“今年春末夏初,梅子将熟时候,萧姐姐曾命人送了几筐照水梅给我!那时我仍在侯府,倒是腌了好些坛梅子!明儿得了空,可叫人过去侯府寻姨娘取几坛梅子来尝尝!”
百里肇点头道:“好!”这一刻,他只觉平和安宁,竟是连话都不太想说。
林内秋风漫卷,数片黄落的梅叶被风卷起,随风飞舞,却恰恰的落在了百里肇的肩头,远黛瞧见,当下踮起足尖,自他肩头将那一片叶子拈了下来。
第四十三章 信
林内秋风漫卷,数片黄落的梅叶被风卷起,随风飞舞,却恰恰的落在了百里肇的肩头,远黛瞧见,却是想也不想的便踮起足尖,从他肩头将那一片枯黄的叶子给拈了下来。
这一举动,由她做来,却显得异常自然,仿佛清风过涧、流水潺潺,却让百里肇的心骤然一紧,有些酸、有些疼,却又酥酥麻麻的,说不出的熨帖舒爽。猛的张臂将她抱住,下一刻,他已脱口而出:“别走!”二人成婚至今,也已有了不少时日,这些日子下来,对远黛的脾性,百里肇即使不敢说全盘通晓,但也摸透了七八成了。而这,也是他为何一直没说出这话的原因。在他看来,远黛虽不是那种极为顽固之人,但也绝不是个可以轻易为人所动的人。
甚至可以说,你若是以势相压,只怕非但不能如愿,反会适得其反。
轻轻依偎在百里肇怀里,远黛的笑容沉静而安然:“显华可想过,我为何一定要回去?”
不意她会问出这么一句话来,百里肇微微拧眉,暗自忖度着没有言语。
“我想回去给父王磕个头,上柱香”因依在百里肇怀中的缘故,远黛的声音便也沉沉暗暗的,仿佛有些压抑:“我还想…见一见四哥…再问一问他…问他得偿所愿后,过的可好?有没有…后悔过当年弑父杀兄的举动?”
这最后的一句话,她说的极慢,甚至在说出口前,心中也不无犹豫,但最终她却还是说了出来。只因她很清楚,百里肇所以不愿她返回郢都,很大的一个原因正是在昭平帝身上。然而越是如此。她却愈要回去一趟。对昭平帝石传钰,远黛心中所怀的感情无疑是复杂的。
她自幼长在郢都,一直以来,石传钰非但是她的玩伴、兄长,甚至可以算是她最亲近、也最信任的人。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青梅竹马的感情,无疑是一个人一生中最为纯净真挚的感情,更何况,她与他还曾有过婚姻之约。虽然那份感情如同刚刚出芽的春笋笋尖一般幼嫩、青涩,没过多少时日。便被摧折殆尽,徒留气恨恼牛
然而因为气恨、因为恼怒,所以直到如今她也还是做不到淡然处之。
姑苏之事。让她知道,石传钰从未放弃寻找她。远黛很清楚,石传钰所以找她,绝不会是有心加害。毕竟当年她当年在南越时,也不过只是一个王府的郡主而已。在广逸王死后的今日。她对他,可以说是全无威胁。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找她,也只剩下了最后的一个可能。
当今天下承平已有多年,在远黛看来,南北并立之势。至少五十年仍不会有所改变。这样的情况下,远黛愈觉自己更该回去一趟,彻底了结当年之事。她不喜欢担惊受怕的过日子。更不想在某一天、某一个时候,因一时疏于防范,闭上眼再睁开后,却发现自己已回到郢都。
既然如此,那倒不如回去一次。痛痛快快将从前的那些恩怨情仇一刀斩断。
默然拧眉,好半晌。百里肇忽然开口道:“这次两国结亲一事,几乎已是板上钉钉!如今才只九月,出嫁公主之事,怕要等到明年年后,我的意思,我可借着迎亲之名陪你同去!”这个决定,于他而言,其实也颇艰难。延德帝的身体如何,别人不知,百里肇又岂能全不知晓。他若真要请命送亲,这一来一去之间,难说回来时候,皇位便已易主。
这话,他虽不说,远黛又岂能不知。一股柔柔的暖意漾上心头,让她忍不住的展臂抱住他的蜂腰:“你不想要那个位置了吗?”她低声的笑着,声音里头却听不出多少担忧。
不由的微微一笑,百里肇道:“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若是没有你,这个位置早已与我无缘。四年下来,以前的那许多执念,如今也早没有了!”这话于他,其实倒也出于真心。
双腿残了四年,对那个位置,他早就看得轻了。所以一直拿捏着有些东西不肯放下,也不过是因心中的那份执念而已。他自问自己并无哪点对不起延德帝、对不起萧后,然而在他手中的权势真正威胁到了他们时,便连生他的父皇、养他的萧后都容不得他。
父皇默许了萧后的举动,萧后也并没辜负父皇。
这些年,午夜梦回之时,细细回思当年之事,他才陡然发现,若不是他自幼习武,只怕当年早已遇刺身亡,却连那一只“菟丝”蛊也都可以省了去。而这种种的念头,便如毒蛇一般,啃噬着他的心,让他既心灰意冷,却又不肯就此放手。残废的双腿,固然让他不能正大光明的坐在那个位置上,但若谋划得当,一个摄政之位,他自信能够坐稳。
仰起头来看他,远黛的眸光明澈得仿佛能够照见人心:“你不信我?”她问。
正午的阳光洒在她清丽绝俗的面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