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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不经心抬起头来,远黛有一瞬间诧异。
进来那人,赫然竟是云燕。她仍穿着平日衣裳,发髻亦作素日打扮,只是行步之间,颇见艰难之态。远黛如今也可算得是过来之人,只是一眼,便也看出了云燕如今情状。
下意识蹙了眉头,她朝身边晴宁使了个眼色。晴宁会意,忙取了一张杌子,让云燕坐。因远黛性子平和,少有怒容,云燕便也不甚怕她。平素远黛跟前时,举止、说乎都有些大大咧咧,然而今日,没什么理由,她一见远黛,便只觉心虚得很。
“夫人”她讷讷叫着,竟是不敢抬眼去看远黛。
这会儿远黛也已稳定了心绪,见她如此,倒不免一笑,却问道:“你怎么却又来了?”按说云燕如今已是石传钰人了,万没有让她再来伏侍自己道理,所以她才有此问。
云燕也是宫中出来人,又怎会不明远黛意思。俏脸一时烧得通红,好半日,她才轻声道:“皇上…皇上他说…让奴婢跟夫人身边学箫…还说…说奴婢是夫人身边出来,将后来…他总不会亏待了奴婢”这一番言辞说断断续续、结结巴巴,却与她平日口齿便给,大不一般。
远黛听得一阵默然,而后终于点头道:“既是他吩咐,那便如此吧!”
第六十九章 旧日府邸
远黛这边才刚用过早饭,那边李安福已匆匆过来催着程。远黛倒也并不多说什么,便自起身上车。从锦州至郢都,徐徐行来,也不过一日半行程。此刻天色虽已不早了,但远黛估摸着,这一路若赶急些,倒也堪堪能城门关闭之前进入郢都。
她心中既有了底,李安福再来禀说此事之时,她便也并不意外。因赶路缘故,这日中午,众人也只是车内胡乱用了些糕点等物。远黛手上伤虽算不得重,但因刺太深缘故,这一路却是疼厉害,她深谙医理,自然明白是药三分毒道理,便也不肯胡乱用药,只是忍着。晴宁等人都是有些眼色,见她神色恹恹,自也不敢吹箫扰了她。
众人一路急赶,终是赶城门关闭之前进了郢都。时序将将入冬,天色便也黑早,加之这日天气又有些阴沉沉,及至入城时候,外头却早昏暗一片,路上,也早不见了人。饶是如此,远黛也仍抬手揭了帘子,往外看了一看。
马车一路缓缓而行,却是直奔狮子胡同去了。而广逸王府,正是位于狮子胡同。默默看着外头既熟悉又陌生景色,远黛不觉神思恍惚,心中是百味陈杂。手上一松,车帘应声落下,遮住了外头所有景致。及至到了广逸王府门口,她也没再揭开车帘。
广逸王府内,显然早已得了消息,王府门前,也早有人候着。
马车直直行到仪门跟前,方有人外头低低道了一句:“主子…到家了!”
平平常常五个字,以曾经极为熟悉嗓音说来出来时,听远黛耳中,却令她险险掉下泪来。强自忍了眼泪,她朝晴宁微微示意,晴宁会意,忙开了车厢,先行下了车。下一刻,却有一双纤巧玉手伸了进来:“主子小心!”依旧是那个熟悉嗓子。
使力眨了眨眼,将已然泛滥泪水眨了回去后,远黛方伸出手去,搭那双手上,同时轻轻唤了一声:“绘春”只是她虽竭力克制,嗓音却仍是哑了。
立马车跟前,扶了远黛下车,赫然竟是越宫文渊阁女官绘春。听得远黛隐带哽咽声音,绘春眸中顿然也泛起了点点晶光,她张了张口,似欲说些什么,然话到嘴边,却生生变成了一声叹息。远黛也知此处不是说话地方,便也不再言语,只扶了绘春手,缓缓行入仪门。沿途一应建筑风景,她眼中,均熟悉至极,甚至熟悉到她不愿多看地步。
仿佛明白她心意,绘春低声道:“奴婢得了消息后,早备好了香汤,主子且去沐浴!”口中如此说着,她却忍不住看了一眼远黛左手,眸中隐有担忧。
朝她轻轻摇头,远黛道:“只是小伤,却不妨事!”
听她这么一说,绘春自也不再多问,只扶了远黛一路慢慢而行。广逸王府占地广阔,二人走了许久,方才到了远黛从前所住含玉轩。此刻含玉轩内外,却是灯火通明,远黛抬眼看时,只觉这处庭院竟与自己当年离去之时全无二致。
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她向绘春道:“倒是辛苦你了!”这几年她虽远平京,却也知道自她走后,广逸王府已荒废了数年,而今一切恢复旧貌,绘春等旧人,想必是花了心思。
绘春不答,只吩咐迎过来一名宫女道:“你先带她们三人下去安置!”那宫女闻声,忙答应了,便回身示意晴宁三人跟她后头。及至众人去了,绘春扶了远黛进屋之后,这才慢慢道:“这几年,奴婢一直都宫中伏侍,直到五日前,皇上离京,才吩咐奴婢回府!”
言下之意,却是这王府内外如今一切,都与她无干。
远黛听得半晌无语,过得一刻,才问道:“这府里…如今除了你…还有谁?”
绘春答道:“郡主有所不知!王爷辞世之前,已命薛公公遣了一批人走。对奴婢等人,也早有安排。奴婢遵王爷之命,回了赤县老家。不料连细软等物也未及收拾停当,皇上便差了人来,又将奴婢召回了京中。奴婢回来时,才知道,薛公公他们早奴婢之前便回来了!”
“皇上…他倒也并未为难奴婢等人,只命奴婢等仍宫中伺候…只是薛公公他…他去年偶得风寒,已过世了!其他人,也各有际遇,如今剩下,只得奴婢等不多几个了!”
听她没有详细去说还剩下了哪些人,远黛心中便也明白过来。
当年广逸王府,可称得是家大业大,她手中,虽也管了一些外事,但毕竟那时她年纪还小,身边又有沅真、云裳二人,寻常些人,也便近不得她身、入不了她眼。因此这府中,虽是奴仆似云,但真正能算得是她心腹人,却真是不多。而绘春所以与她亲近,却是因为绘春乃是石广逸身边大丫头。
“你宫中…可还好吗?”迟疑片刻,远黛终于艰涩问了出来。她对自己现状清楚明白得很,除非她肯留郢都、留石传钰身边,否则她根本无力去帮助绘春等人。
然而她是不会也不能留下来。
绘春淡淡应道:“倒也没有什么好不好!奴婢如今已是文渊阁御侍了!”
对于南越宫中之事,远黛了解甚至比对大周后宫要清楚得多得多。所谓御侍,便是皇帝身边女官,属从二品,而文渊阁,又是历代南越帝皇处理国务所,也就是说,如今绘春,南越宫中,也算得是手握权柄,身份颇高了。
似乎不想多说这些,绘春很转移话题道:“且容奴婢伏侍郡主沐浴吧!”
含玉轩温玉池,乃是当年石广逸亲手设计,池极大,通体以白色大理石砌就,容三五人入池而有余。石广逸费了不少心思,引了一道温泉水来,故名之为温玉池。
时隔数年,重见温玉池,念及往事,远黛一时竟不由生出恍同隔世之感。
因手上有伤,她也不敢多泡,稍稍清洗了一番后,便起了身。绘春扶了她,往正屋行去。当正屋门缓缓打开时候,远黛几乎便有一种冲动,想要掉头离去。
原因无它,只因这间屋子,她实太过熟悉了,熟悉到她甚至怀疑,时光是不是已忘记了这间屋内流过。这屋内一花一木,乃至一杯一盏,都仍是旧日模样。屋子西侧,搁着一架檀木镶大理石贵妃榻。因那大理石上,天然形成了一株水墨梅花图案,梅枝遒劲,枝上墨梅点点,或怒放、或含苞,却是栩栩如生。她记得很是清楚,这架贵妃榻,乃是她十二岁生辰那日,石传钰送她礼物,当时她爱得不肯释手,便命抬了这屋里。
贵妃榻边上窗下,则搁着一具琴架。琴架上头,严严实实盖着一块大红缂丝凤穿牡丹图样锦缎。远黛不自觉举步上前,伸手轻轻揭开那块锦缎。
锦缎下面,是一具落霞式古琴,琴身线条流畅,造型甚为古朴,然而其上七根弦线却是数绷断。这张琴,乃是当年石传珉所赠。石传珉被刺身亡消息传入她耳中之后,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默默坐这张琴跟前,整整弹了一夜琴。
那一夜,她弹断了四根琴弦,弹得十指血迹斑斑,第二日,她亲手取了剪刀,剪断了剩下三根琴弦。自此之后,她再也未曾碰过任何一具琴。但这张琴,却被她留了屋内。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不自觉长长叹息了一声,远黛回头,向绘春道:“这里,除了这间屋子,可还有空屋?”
绘春点头,却并不言语,只后退了一步,抬手作势。
远黛也不言语,便跟她身后,出了这间正屋,转到了东侧耳房。这耳房,若论布置、陈设,自是远不及远黛从前所住屋子,却幸而干净清爽,衾褥器设,一应俱全。
不无疲惫罗汉床上坐下,良久良久,远黛才勉力笑了笑。“多谢你了!绘春!”若不是绘春,这耳房纵便是收拾干净稳妥,也断然不会如此齐整。
轻轻摇头,绘春平静道:“这耳房,也是皇上意思!”
远黛听得又是一怔,心中一时百味陈杂,到终,也还是只能默然。
有宫女轻步走了进来,奉上一盏茶来。这个时候,远黛哪有心思饮茶,着她将茶搁罗汉床案桌上,便摆手示意她下去。及至那宫女去了,她才苦笑道:“绘春,你且同我说说如今局势!四哥与七哥…究竟是怎么回事情?”
石传钰与石传珏之间事情,她其实并不想问,也无意去管。皇室有皇室悲哀,当年她无力改变什么,如今她加有心无力,她所以忽然问起这个,究其实也不过是想要给自己找些事情来做。好一解如今心中陈杂百味,也好暂且忘却当年故事。
第七十章 病
听她问起这个,绘春面上似有诧异之色,微讶看一眼远后,她才摇头轻声道:“这事儿,奴婢也看不大准”说到这里,她却顿了一顿,而后不无迟疑问道:“郡主这会儿忽然问起这个,可有什么用意没有?”
没有立时答她话,沉吟片刻后,远黛道:“我问这个倒也说不上有什么用意,只是觉得四哥与七哥如今这样,有些奇怪!”她问这个,本来纯是想要分一分自己心,不去多想从前那些事儿。然而与绘春说了这么几句话后,她却忽然明白过来。
原来自己所以问起这些,其根本原因只有一个——百里肇。
她已离开平京,返回郢都,石传珏却仍平京,而百里肇也。这个念头全无来由忽然冒了出来,竟令她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一时如坠冰窟一般。
绘春虽只是隐晦说了一句“看不大准”,然而这话里头,却隐约包藏这一种可能性。那就是——石传钰与石传珏之间关系,也许未必就如表面这般不堪。对石传钰,她是颇为了解,知道石传钰看似性情温和,其实却是眼中却揉不得砂子之人。而石传珏,自幼长深宫,备受他人冷落石传珏,不会为了一个死人就拿自己性命与前程开玩笑。
而若这两个人之间,根本就不存那些个矛盾,却非要故意她面前表现得如此模样,那么,他们真实用意就颇为可疑。不用说,他们为了让这事显得加可信,还生生将石青妍弄去平京,以转移自己视线,让自己加相信他们之间是存矛盾。
或者她应该这么想,其实他们要骗,并不是她,而是百里肇。只是若要骗过百里肇,至少得先让自己对此不起疑心,否则话,百里肇又怎会上当。
如今自己远走郢都,百里肇心中只怕不无忧心,此情况下,他选择与石传珏结盟,便成了一种水到渠成之事。关键时刻,若是石传珏倒戈一击,只怕…
一念及此,远黛早惊得心胆俱裂。骤然抬头,远黛直直看向绘春:“我要见四哥!他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