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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响起了画角声,车夫卸马、轿夫驻轿,人们纷纷往河边跑,有人连衣服都顾不得脱,一个猛子扎到了水中。
徐妙锦带着桂儿等几个侍女顺着弯弯曲曲的河岸,走进垂柳夹岸的远处河湾,坐到了树荫下。正站在浅水里帮着驭手给坐骑刷洗鬃毛的朱高煦一直瞟着徐妙锦,远远地看着她们一行身影消失在柳丛中。他洗了一把手,上岸来。
徐妙锦坐的地方正是河水转弯处,这里有雪白的沙滩,哗哗的河水欢快地流淌着。桂儿和侍女叽叽喳喳地脱了鞋,提着裙子下水,在浅水湾跑来跑去,互相撩水打水仗,很快,一个个都成了落汤鸡。
站在岸上看热闹的徐妙锦看着她们,忍不住跟着乐,她心里也痒痒的,只是碍于小姐的身份,不能像丫环们无所顾忌。
桂儿摆手叫她:“小姐下来凉快凉快吧,可舒服了。”
徐妙锦说:“你看你们,一个个跟水鸭子似的,怎么见人?”
桂儿说:“没事,我去给你拿换的衣服。”
徐妙锦受不了诱惑,便脱了长裙、鞋袜,试探地往水里走。
桂儿搀扶着她往河里走着,走了十几步,水仍然很浅,才没小腿。脚踩在泥沙底上,凉丝丝的好不舒服,她真恨不得一头钻到水里去,那多凉快。
又走了几步,徐妙锦停住,弯腰掬水洗了一把脸,向水里看着,说:“这水真清,我都看见水里的游鱼了。”
这时有两个侍女还觉得不过瘾,干脆脱去湿衣服,甩到沙滩上,赤身露体地钻入水中。徐妙锦忙说:“这成何体统!快穿上。”
淘气的桂儿说:“都是女人,谁笑话谁!”她也迅速脱去长裙,甩到岸上,一头潜入水中,悄悄游到徐妙锦后面,故意一撞,徐妙锦一时站不稳,倒在了水中,等她挣扎着站起来时,全身早湿透了,她气得大叫:“桂儿,你干的好事!”
姑娘们哈哈笑着,有人说:“反正也湿了,干脆也脱光算了。”
徐妙锦不肯,向岸边走,夏季本来衣衫薄,又是丝绸质地,一沾水全贴在身上,暴露出全身曲线,如同裸体差不多。
她正要叫人去取衣服,一抬头,发现朱高煦正站在林子边上目不转睛地看她呢。徐妙锦顿时羞得无地自容,而且带有无法抑制的愤怒,她一边急忙蹲下,一边斥责朱高煦说:“你在这干什么?你给我滚!”
她这一喊,惊得水里裸泳的侍女们连忙蹲在水中,只露着脑袋在水面上。
朱高煦结结巴巴地说:“姨娘千万别生气,我也不是故意的呀。”
徐妙锦说:“还啰嗦什么?快滚!”
朱高煦转身悻悻地钻进了树林中。
? 明王朝的一位奇人
朱棣大有铩羽而归的懊丧。他虽然还穿着孝衫,整个队伍已不再是白盔白甲了,也没有南下时的气势汹汹了。朱棣骑马,道衍骑驴,两人慢悠悠地并行在队伍前面。
张玉从后面骑马追上来,在朱棣前面兜了个圈子下马,朱棣也勒马停下,问他有什么事?
张玉呈上一个锦匣,还有一封信,他说方才山东参政铁铉派人追上来,让交给殿下的。
朱棣一见锦盒,脸色立刻变了,这不是把东珠退回来了吗?他像被人打了脸一样,又羞愧又愤怒,不禁斜了驴背上的道衍一眼。道衍怕他难堪,装作举目远望的样子。朱棣没接锦盒,只让张玉把信给他。
他看完信,脸色稍稍好了一些,他知道什么事情也瞒不过道衍和尚,就主动告诉他,铁铉把东珠退回来了。话说得尽量平静,听上去像是在意料之中,又像是没当回事。道衍模棱两可地“哦”了一声。朱棣脸若冰霜地点点头,问法师怎么看?
道衍接过信边看边说,如果没有正当理由,那就不是好苗头,他显然是对殿下留了一手,日后不会为朱棣所用。
朱棣强调说,他退还东珠的理由也在理。他信里不是说明白了吗?确实,天下只有两颗东珠,一颗献给了洪武皇帝,另一颗在藩王手中还说得过去,倘另一颗落在铁铉手中,他会没有芒刺在背的感觉吗?
道衍的看法和朱棣相近,他认为铁铉退还东珠不是矫情,而是礼太重了。况且,殿下当初送他东珠也是欠考虑的,这不是吓着他了吗?如果也像对陈瑛一样,送他几百两辛苦银子,他就会心安理得接受了。
朱棣还有疑虑,雨中送东珠时,他为什么收了?道衍分析,一则当众却之不恭,会扫了殿下的面子。二则他当时并未拆看,即使拆开看了,也不一定认得这东珠,更不知是天下奇宝,回去一定有高人指点。
这么一说,朱棣心情好多了,只要不是“绝情、决裂”的表示,他就不必计较。他命跟在后面的郑和把东珠收了。道衍也认为,只要铁铉不是存心与燕王过不去,退还了倒也没什么。
张玉插了一句:“主上借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啊。普天之下,有多少人想巴结王爷还巴结不上呢,送礼他还不要。”
这一说,朱棣也就释然了。张玉走后,朱棣继续与道衍边走边聊。
眼前,一片屏障般的连绵山峰横亘在地平线上,莽莽苍苍如一条盘踞的巨龙。朱棣用马鞭遥指山脉问道衍,那就是泰山吗?
道衍说,不是泰山主峰,是余脉。朱棣萌生了想去登泰山的欲望,从秦始皇以来,泰岳是历代君王都来封禅的圣山,他也想感受一下“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觉。
道衍赞成,反正也不急于回北平。不过他说,靠近山东地面,从泰山蜿蜒下来,有一座徂徕山,他问朱棣是否听说过?
朱棣只知道山东地面有泰山、蒙山、崂山,这徂徕山可不是什么名山啊。
道衍笑着提示朱棣,忘了唐人刘禹锡的《陋室铭》了?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啊。听道衍这口气,莫非徂徕山是有仙有灵的了?这里供奉的是释迦牟尼,还是真武大帝呀?
道衍却说此山既不是佛教圣地,也不是道家张天师的道场。但有一个奇人叫袁珙,在山里隐居。此人会相术,黄老之学精湛,有经天纬地之才。
朱棣一听山中有奇人,立刻精神陡长,他问道衍认不认识?与法师有交情没有?甚至急不可耐地要道衍带他去登门求教。
道衍说他与袁珙也算故交了,虽不常见面,心却相通。袁珙虽遁居山坳之中,却时刻关注着大千世界,也有待价而沽的意思。
“这就好。”朱棣只怕人家看破了红尘,不为世间名利所动,那就没有办法了。由于对道衍的器重,朱棣认为这袁珙一定是个非同小可的人物,道衍不轻易荐人。于是朱棣临时决定,安排队伍到就近的地方歇宿,让道衍陪他进徂徕山去拜会这位奇人,如果真是一位高人,道衍一定要帮他请出山。
道衍当然愿竭诚效力,不过,他说耳听是虚,眼见是实,殿下还是冷眼观察一回,真的看中了,再请不迟。
朱棣说:“也好,那你去见他,请他下山一趟,不要说出我的身份,且看他的本事到底如何。”
朱棣叫来张玉,让他传令,派人到泰安府打前站,让地方官为燕王安排下榻处。张玉答应着,马上派人进泰安。
守业比创业难
朱允炆回到坤宁宫,已快到半夜子时,他登基以来,处处效法祖父朱元璋,早起晏眠理朝政。他有自知之明,自己的文韬武略,比起太祖高皇帝来,不及万一,宵衣旰食犹恐不行,他便天天熬夜,批那永远批不完的令他头疼的奏章。
太监们打着灯笼把朱允炆送进宫门,马皇后(建文帝之妻)也没睡,一直在等他。她一听见脚步声,早带着宫女们在门外迎接了。她看到朱允炆一脸疲惫的样子,就心疼地说:“皇上太辛苦了,天下的事,也不是一个早晨就办得完的。”
朱允炆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说:“连太祖皇帝那样文武兼备的明君,都必须夜以继日、日理万机,更何况我,才智不如先祖万一呢。”
马皇后陪着他往宫里走,仍在劝说,好在太祖打下的江山,也治理成太平盛世了,该做的他生前全做了,在她看来,守成总比创业要省力气得多了。
朱允炆并不乐观,岂不闻,创业难,守业更难?其中的甘苦艰辛,不坐在他的位子上,别人是无法知道的,他也懒得对皇后细说,只是坐在那里一声接一声地叹气。
刚要解衣就寝,朱允炆忽然站了起来,一连声叫承值太监,让他立刻宣齐泰进宫。马皇后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朱允炆原来想起了该死的程济,他要质问齐泰,为什么至今没抓到?
朱允炆所以这样看重程济的案子,完全是出于一种姿态。这一点,也许连齐泰、黄子澄他们也没看透朱允炆的内心。继位之初,朱允炆需要的是朝野平稳,而不是举国动荡。太祖驾崩,对朱允炆来说,恐惧和忧虑远胜于悲痛,他担心那些手提重兵的藩王叔叔们趁机发难。还好,连哄带吓,总算把他们拒于京师大门之外了,他大喘了一口气。
他不能容许程济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再拨弄这根敏感的神经,在他看来,那不是给皇帝帮忙,恰恰是帮倒忙。他想大张旗鼓地处置程济,也有安抚藩王叔叔们的用意,让他们放心,我朱允炆还是念骨肉亲情的,只要你们不过分,我也会让你们过得去。
这并不等于朱允炆不想削藩了,什么时候削,那是另外的事,不削藩,他等于坐在有刺的椅子上,谁当皇帝愿意如坐针毡呢?
程济没有抓捕到案,他也并没逃走。此时程济正躲在鼓楼大街悦来客栈里莫名其妙地忙呢。
一间斗室,一桌一凳一床。昏暗的油灯光亮下,程济边扇扇子,边伏案疾书,桌角已堆了厚厚的一沓纸。他并没有出逃,反而没事人似的在天子眼皮底下住进了客栈,他在想什么?没人知晓,他是个怪人。
方行子一直在找程济。她不相信程济会飞了。她又是一身男装,东张西望地走在鼓楼大街上。已是万家灯火,京城的夜市显得格外热闹,酒馆、茶肆都没有打烊,人们进进出出,市声震耳。
十字街口,天客居客店的灯笼出现在她的视野。方行子连忙走进去。在账房先生面前,方行子询问道:“我有一位表兄,住进京师客栈,却不知在哪一家,能麻烦帮着查找一下吗?”
账房先生表示爱莫能助,京师大小客栈少说也有几百家,这不是大海捞针吗?又关切地问他表兄叫什么名字?他已经想翻查店簿子了。
方行子说:“叫程……”她忽然意识到不能说出名字来,一着急,便说她忘了名字了。
账房先生一脸无奈,也有几分怀疑,怎么连自己表哥的名字也记不住了。他又合上了店簿子。方行子道了谢,失望地走了出去。
回到家,父亲还没睡,正在书房里等她回来呢,看她失落的样子,已知结果,方孝懦也没细问,只是告诉她,朱允炆刚刚把齐泰从被窝里叫进宫去了,听来送信的齐泰的家人说,好像与抓捕程济不力有关。
方孝孺的书房里有一幅字,录的是宋代理学大师朱熹的话:“傍百年树,读万卷书”,好像是印证一样,这间书房的图书充梁接栋,人在书房中,如挤压在书山夹缝里。
方孝孺背着手在书房有限的空间里走来走去。他有点埋怨女儿,方行子接到他的纸条,就该亲自把他送出城,程济这人,和他父亲一样,执拗,不撞南墙不回头。
方行子问:“还去找吗?南京城人山人海,这么找,可真是大海捞针了。”方孝孺最怕程济上来牛性子,根本不想跑。
方行子吃了一惊:“你是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