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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展翼窃笑,待父亲出去,便尾随而去。
柳如烟穿着官服进入客厅,景展翼藏在屏风后窃听。景清一进来,柳如烟忙起立打躬:“来打扰景大人,多有不恭了。”
景清摆手示意他坐,说:“刚刚在朝上见过,这会儿又急匆匆赶来,有何见教啊?”这时丫环来上茶。
柳如烟说,这不是皇命难违吗?皇上命他协助方翰林共同草拟削藩诏书,这是几百年来没有范本的文体,特来请教景大人,怎么个写法。
景清明知这是柳如烟的借口,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明显是冲景展翼来的,而景清对柳如烟的印象并不是特别好,究竟哪一点看不上他,景清也说不清楚。所以他颇为冷淡地说:“我既不是翰林,又不是天下读书人的种子,你不是找错门了吗?”
这话弄得柳如烟张口结舌,景展翼在屏风后直乐。
过了一会儿,柳如烟说:“我知道,景大人是力主怀柔,劝皇上易地封王的,可是如今的局势……”
景清打断他说:“不必再说了。你出了个好主意!连皇上都说服了,还有必要跟我费唇舌吗?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说罢,道了一声“失陪”,拂袖而去。
柳如烟被晾在那儿,很尴尬。他在客厅里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恰好一个端果碟的丫环上来,柳如烟趁机悄声问:“你家小姐呢?”
丫环道:“不在。”
柳如烟追问:“到哪里去了?”
丫环答:“到湖南走亲戚去了。”
“哦,她说过,姥娘家在长沙。”柳如烟自言自语地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丫环忍着笑回答:“怕是回不来了。”
柳如烟大惊:“怎么可能?你骗人。”
丫环道:“老爷给小姐找了人家,就在长沙,这一去正好成亲。”
柳如烟怔了半天,说:“你骗人!真有这事,她不可能不告诉我一声就不告而辞。”
丫环道:“柳公子是我家小姐的什么人啊,还非得告诉你一声?”
柳如烟一听也对,呆了好半天,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怏怏地往外走。
走出客厅,前面是一片果园。柳如烟很失落,正低头从果树下的小径往前走,忽然一串红果如冰雹般砸下来,他连忙捂住脑袋,树后传出一阵笑声,他惊喜地回首仰视,原来是景展翼正和几个丫环站在梯子上在采摘果子。
柳如烟又惊又喜,指着往果树后藏的那个说谎丫环说:“你这个坏丫头!你把我骗得好苦。”
景展翼笑得弯了腰:“傻瓜才这么容易受骗,她是我的贴身丫环,我出嫁,她能不陪过去吗?”
柳如烟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说:“我太实心眼了,才在小河沟里翻了船。”
景展翼说:“来帮忙采果子吧,不会影响先生的仕途吧?”
柳如烟便脱去官袍,登上梯子采摘。一边摘果,景展翼一边问:“你不是急着要为皇上草拟削藩诏书吗?怎么肯在这消磨时间?”
柳如烟一惊:“这么机密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景展翼讳莫如深地一笑。柳如烟恍然道:“一定是方才我与令尊的谈话被你偷听了。”景展翼也不否认,她问:“是不是吧?”
柳如烟点头:“不过你可不能传出去。当然了,你是闺阁秀女,你会传给谁?”
“那不见得。”景展翼说,“皇上都点名要我的画,说不定哪天龙颜大悦,召我进宫去商对策呢。”
柳如烟说:“你画好了吗?皇上的书房里缺一幅中堂,还是我有意地说那儿应当有点生气,画虎虎有生气为好,皇上就问我,谁的虎画得好,我便荐了你。”
景展翼说:“我画了一幅群虎图,回头你帮我看看。”
柳如烟说:“走,现在就去看。”
景展翼说现在不行,父亲肯定在书房里。等他出去再说。
柳如烟说:“你父亲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景展翼忽然笑道,方孝孺方大人喜欢你呀,人家都说你是他干儿子,把他家的门槛子都踩平了。
柳如烟说,一同供奉翰林,他又是老师,又是儒学同道,自然跑得勤些。景展翼说:“不对吧?你跑得那么勤,难道不是为了他家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剑侠女?”
柳如烟有点不自然,柳如烟确实也很喜欢方行子,他们在一起也谈得来,但方行子的感情似乎没有景展翼细腻,方行子也不怎么兜揽他,他们常见,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相比之下,景展翼更让他割舍不下,所以他必须否认,他说:“这是从何说起,没有的事。”
? 无论什么地位,都要低调本分
徐辉祖就要启程去北平了,临行前,他特别把二弟徐增寿和小妹妹徐妙锦叫到他的房间,再三嘱咐,自己这次重返北平,是受皇命所托,他们在家,要谨守法度。徐家从父亲起,辅佐太祖,是唯一全身而退的,要时刻慎言慎行,特别是燕王如今势大,万众瞩目,又是徐家的女婿,瓜田李下,更要小心。
徐妙锦讥讽地说:“大哥刚加了太子太傅衔,权倾朝野,怎么越来越胆小了?树叶掉下来都怕砸破了头,不至于夺你爵罢你官的,你那魏国公的爵位是世袭罔替的呀。”
徐辉祖笑了:“这是两回事,我看三个外甥挺听你的,你常规劝着点,别让他们添乱。留在太学里读书,实在是大好事。”
徐增寿说:“什么好事?我看是扣为人质了。”
徐辉祖说:“别胡说,朝中很多人都知道你随燕王几次出塞北,过从甚密,你说话有分量,你也要时时规劝他们点。”
徐增寿悻悻然地说:“老实本分有用吗?我听说,朝廷正秘密筹划,准备削藩呢,削吧,不削个天下大乱才怪。”
徐妙锦一听大惊,心直口快地说:“真的吗?真要削藩?”她心想,真要削藩,一定先从燕王下手。她不禁为朱棣和姐姐捏了一把汗。
徐辉祖口气很淡,他说削不削藩这是朝廷的事,咱们别乱掺和,削与不削,都是皇上的事,只要藩王无二心,削了也是天潢贵冑。
徐妙锦皱着眉头在思索,她在想,要不要把这个信儿透露给姐姐。就是不冲朱棣,也得冲姐姐呀。
徐增寿说:“大哥,你听说了吗?陈瑛犯事了,锁拿回京了,还好,保住了命,已发配云南效力赎罪去了。”
徐妙锦说,他不是北平按察使吗?犯了什么罪?
徐辉祖说,他这人不值得同情,行为不端。
徐增寿说:“名义上是贪污渎职,可我听说陈瑛是因为收受了燕王二百两银子的贿赂。”
徐妙锦认为不可能,姐夫贵为藩王,用得着巴结他吗?
徐辉祖说,那也难说。把门的也有把门的用处。
徐妙锦说:“如果真有这事,这不就是冲燕王去的吗?”
徐增寿说:“说的是呀,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徐辉祖认为敲敲警钟也好,人哪,无论到了什么地位,都别忘了本分两个字,老实人常在。
徐妙锦说:“大哥这些酸论,全是从爹那贩来的。”
徐辉祖笑了:“怎么跟我说话呢!我若真能把爹的看家本事学到手,那还真是福气呢。”
徐妙锦突然说:“我马上去收拾行李,我和大哥一起回北平。”
徐辉祖一愣,说:“你的家在南京,你回北平干什么?”
徐妙锦说:“这话说的,我难道不能去看看姐姐吗?”
徐辉祖说:“那当然没人拦你,不过你听好了,削藩的事,你只字不能漏,你只能息事宁人,不能添油加醋。”
徐妙锦没好气地说:“知道了。”
? 聪明人把话藏在画里
方孝孺正襟危坐,正在用恭楷写诏书,旁边桌子旁坐着柳如烟,在一页稿子上勾勾抹抹地誊清。柳如烟一边抄一边称赞老师果然是大手笔,力透纸背,这样的檄文,恐怕连被罢黜的各王都得服气。
方行子进来,插了一句:这未免不真实了吧?没听说上刑场的人会有心情夸奖杀人告示写得有文采。
这一说,方孝孺和柳如烟都笑个不停。柳如烟打量着方行子,她今天没穿男装,艳丽可人。柳如烟说:“小姐今个怎么换上了女儿装?还是这样好。”
方行子说:“这话说的,我本是女人啊。”她斜了一眼他们起草的诏书,说:“果然下手了。怎么,一口气要废五个王?”
方孝孺警告女儿,可千万不能说出去。方行子才不管他们的事。不过,她说初衷虽好,怕不是好兆头。
柳如烟问何以见得?方行子说,因为当今皇上仁弱,不是心狠手辣者,未必承受得了这么大的压力。
方孝孺说,天塌下来,也不能听任诸侯篡国。历朝历代,凡藩王窥视大位者,无不自取灭亡,再仁慈的皇帝也不能容忍谋反篡逆。正说到这儿,宫里来了总管太监宁福,皇上在催要废周王的诏书。
方孝孺没想到催得这么急,看样子皇上要动真的了,好在柳如烟已经把废周王的诏书誊清了,方孝孺交给总管太监带了回去。
诏书一到,朱允炆很满意,用了印,立刻宣曹国公李景隆上殿。
潇洒俊逸的曹国公李景隆完全是纨绔公子的模样,颀长的身材,眉清目秀,从小受过良好的儒学熏陶,精通文史。李景隆小字九江,是朱元璋外甥李文忠的长子,朱元璋活着时,李景隆备受宠爱,袭曹国公爵位已经十七年了,他掌管着左军都督府事,加太子少傅衔,权力炙手可热,是个令人仰视的贵冑。他上殿来时,发现朱允炆正站在一幅中堂前看画,这正是出自景展翼手的那幅群虎图。
朱允炆万万想不到,此时小太监李谦就在屏风后偷听呢。
李景隆说了“给圣上请安”。朱允炆才转过身来,招呼李景隆过来,让他看这群虎图画得如何。
李景隆看了看,说画得挺有虎气。不过他说不敢恭维,虎画得太多了,太拥挤不堪了,显得没章法。他猜想,这大概是景御史的画吧?李景隆知道景清是画虎的高手。
朱允炆让他看看印章,姓景,可不是景清。
李景隆认真看了看,说:“景展翼?景展翼是谁?”
朱允炆说:“是景清的女儿呀!”
李景隆讶然,连称了不得,一个女儿家,虎画得这么传神,太不简单了。
朱允炆让他再仔细看看:“没从这张画里看出点什么吗?”
李景隆便认真地看,最终摇了摇头。朱允炆提示他数一数,画上一共多少只虎?
李景隆认真一数,说,“中间一只大虎,四周有二十四只小虎,共二十五只,对吧?”
朱允炆点头,让他看,中间这只虎虽然大,眼神是不是有点无奈?而四周的小虎呢,却个个张牙舞爪,没一个安分的。
李景隆忽有所悟,他明白了,这是绘画者的一幅讽谏图,为什么四周是二十四只虎?当年太祖皇帝不恰好封了二十四个王吗?
朱允炆沉吟说,恐怕绘画人正是此意,绘画人是告诉皇上,二十四个藩王如同二十四只猛虎,都在窥视皇位,大势十分险恶。李景隆断言,这一定是景御史的指使,一个闺阁女儿哪有这样的智慧和胸襟!
朱允炆摇头说不会。景清恰恰是反对削藩的人,他只主张易地而封,要维持亲情。
李景隆说:“那,他这个女儿就好生了得了。”朱允炆说可惜她不是个须眉男子。闲话说完,朱允炆要李景隆去一趟开封。李景隆怔了一下,马上警觉起来:“周王出事了吗?”
朱允炆把一封信交给李景隆,让他看,这是周王的儿子朱有爋告发他父亲谋反的密揭。李景隆迅速看过,说了一句:“这真是太及时了,皇上,是不是由此要拉开削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