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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菊去屏风后往盆子里倒了点水,果然还冒着热气,便端过来为爱羊稍稍擦擦脸,又服侍着漱了口,喝了半盏温茶,这才重新放下幔帐,让爱羊睡下!
爱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才察觉床头的人并未离去,她睁开眼睛,声音清冷:“怎么了?”
画菊迟疑了一会儿,忽然猛地跪下:“姑娘!姑娘救我!”
爱羊心里雪亮,面上却不动声色:“你有什么需要我救的?何况我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有什么精力去救别人!”
“姑娘!”画菊膝行两步,神情激动:“奴婢冷眼旁观了半年,知道您平日看着什么都不理会,可心里都明白!要不您那天也不会跟我说那几句话……奴婢虽然愚笨,但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奴婢只求您……”
“只求我救你对不对?”爱羊声音很轻,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见:“你说,你因何要我救你?”
“奴婢,奴婢……”画菊似乎有点难以企口,犹豫半天,终是怕爱羊不耐烦,一咬牙说了出来:“当初奴婢进府时,认了石妈妈为干娘,开始奴婢很高兴,觉得以后即使孤身在这里也不会无依无靠!可,可后来……这几年奴婢的月银、得的赏赐都被她占去不说,她竟然还打算让我嫁给她那个‘药罐儿子’……”画菊泣出声来:“姑娘,奴婢是死也不肯嫁的!您不知道……那个人……两条腿细的像麻杆……站都站不起……”
石妈妈的儿子自小生的弱,长年卧病在床,这爱羊是知道的!可没想到竟会病得这么厉害,这么说竟是不治之症了!
爱羊坐起身,看向面前仅有十五岁的少女,花朵一般的年纪,又生的好,鸭蛋脸红扑扑的,看着很有福相,她是石纹几人中最漂亮的,不怪石妈妈看上了她!只是有些疑惑:“按理说府里的丫头要嫁,必也要十八、二十之后了,你眼下才刚十五,石妈妈再怎么愿意也得几年后,你不必这般担忧!”
“姑娘哪里知道!”画菊说出开头的话,后边便易说出口了:“听人说石妈妈的儿子快不行了,石妈妈想着求求太太的恩典,让奴婢嫁过去冲喜呢!”
“你不愿意?”
“奴婢不愿意!”画菊磕着头:“求姑娘救救我,奴婢来世给您做牛做马……”说着便“碰碰碰”磕起头来。
“不必!”爱羊伸手制止了她,寻思了一会儿,问道:“你是因何不愿意?你要知道,你是孤身进府的,在这府里无依无靠,况又跟着我,平日里也没少受气!石妈妈虽算不上什么,但她毕竟是全哥儿的乳母,是要靠他养老送终的,她的儿子既然快不行了,你嫁过去即使不能冲好,将来抱个儿子养着,这一辈子也必会衣食无忧,无人敢欺你!若能冲好了,皆大欢喜,婆家必把你当成恩人,你夫君也会敬你重你,你这辈子必也是顺风顺水!那么,你到底是为何不愿意?”
爱羊的眼神变得凌厉无比,在幽幽的烛光中,如荒野的孤狼,射出慑人的光芒!
从来不知道五姑娘竟然有这样可怕的眼神,画菊一个激灵,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惊叫!
“嗯?”爱羊从鼻音间发出一声。
画菊回过神来,忙磕了一个头,视死如归地闭上眼:“姑娘您说的都是猜测、假如,可若是奴婢嫁过去完全是另外一番光景呢?现下奴婢只是认了石妈妈做干娘,她就敢任意克扣,若奴婢真嫁进了她家,她成了婆婆,还不知怎么揉搓我呢……奴婢不信命,不信别人,只信自己!”最后几句话她说的掷地有声,双眼中也充满了不服输的力量!
爱羊久久不语,只看着她,似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弱小、微不足道,别人的一根小手指就能让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可又是那般倔强、固执,只凭着一腔热血就如飞蛾扑向火海,却相信自己能战胜命运、能扫除一切障碍!
是哪里来的自信?
她泪盈于睫,这就是一个受够了欺压侮辱的女子的反抗吗?
“姑娘,您怎么了……”画菊跪到双脚发麻,也未听到姑娘出声,便大着胆子抬起头来,不料竟发现姑娘眼里含着泪,复杂地看着自己。
“没事!”爱羊擦擦眼泪,正色说:“你是个有骨气的丫头!我很欣赏!可是凭这个让我救你却还不够!”
画菊忙说:“奴婢知道您的意思!姑娘放心,奴婢既然要得罪石妈妈,便不会在这府里待了,将来姑娘您去哪儿,奴婢就跟您去哪儿,这辈子绝不有异心!”
爱羊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哪怕有生命危险、哪怕我会让你做些害人的事,你也忠于我?”
画菊迟疑了一下,想到石纹姐妹的谈话,咬了咬牙点头道:“会!”又说:“奴婢是只有几岁的时候就被一家富户做童养媳,奴婢不怨,只当还了父母的生之恩!后来在那家做牛做马干了十几年,因为败了,又被卖到这个府里,奴婢也不怨,只当是还了他们的养之情!可自来到这个府里后,奴婢就发誓这辈子只为自己活,只要能像个人样堂堂正正地活着,让奴婢做什么都不怕!”
“好!”爱羊直直地看着她:“你记着,我可以允许身边的丫鬟搞鬼,那是因为她们不必向我尽忠,不必靠着我的米养!但你是归了我的,我李爱羊绝容不下有异心的丫头,否则你该知道什么后果!”她的声音冷清,却仿佛带着地狱的钟响,一下一下敲击着画菊的心脏!
爱养的话一说完,她便立即磕了三个响头:“姑娘放心,奴婢绝不会!”
“起来吧!”
画菊跪的时间久了,只觉双腿发麻,硬咬着牙站了起来。
爱羊点点头:“夜也不早了,去睡吧!你的事容我慢筹!”
“是!谢谢姑娘!”画菊刚要转身,忽想起一件事来,忙到床边低声对爱羊复述了石纹姐妹的话。
“是吗?”听完后,爱羊玩味似的重复着石纹的话:“此时看着风光,却不知是走在悬崖边上呢,虽高,不定什么时候连小命也丢了呢!”半晌笑道:“这个石纹竟然有这见识,倒亏了她只做个丫鬟!”
黑暗中,她的眼睛闪闪发亮,不知在想什么!
“你觉得呢?”她忽然看向画菊:“你觉得你家姑娘我现在的处境如何?”
画菊迟疑了下,爱羊便笑着:“不用考虑,单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就是!”
画菊知这就是考验了,定定神,便把这阵子看到的及想到的都说了出来:“奴婢觉得,侧妃娘娘虽看重您,但毕竟是虚的,何况她看重的不过是因为……”她看了看爱羊的脸色,见她微笑着点头,便大了胆子:“你生的好!但这后宅到底是大太太做主,也是因为这个,太太和四姑娘才看您不顺眼,连带着您在大老爷面前也没有脸面!您今年虽十三岁,可虚岁已十四了,目前最最重要的就是您的亲事!杨姨娘指望不上,太太更不会为您出谋策划,但老爷可是您嫡嫡亲的父亲,您的亲事,若能得他的同意……即便大太太也是无法的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得老爷的看重!”爱羊也曾想过这个,但每次想到前世那个疼她宠她最后却巴不得她早死好不连累家里的父亲,她的心就堵得慌,怎么也不愿意去和李益亲近!
“是!”画菊有些奇怪姑娘谈到自己的亲事竟毫无羞涩,但还是接着说:“侧妃娘娘与您说是姑侄,毕竟十几年都未曾见过,没多少感情!她若为了自己的利益随便为您找户只求容貌的人家,那您这辈子就再难翻身了!可您若得大老爷看重,毕竟是亲父女,到时说亲的时候必会为您考虑考虑!”
李益为人昏庸好色,冷漠无情,偏又满口的“孔子道义、忠孝纲常”,为她考虑倒不会,但如果能好好策划一番,说不定他就能达成自己心愿!
思及此,她便点点头:“你说得对!必要老爷支持才是!”
画菊道:“姑娘,时候不早了,奴婢伺候您睡吧,要不明日该起迟了!”
爱羊“嗯”了一声,二人便收拾一番,又重新睡下。
次日去请安的时候,大太太忽然问她:“听说昨天你让人给你买了许多把刀子和锤子,你要那些做什么?”
来了,爱羊忙低头回答:“回太太的话,那日侧妃娘娘给奴婢讲了很多关于木雕的事,还说角子胡同有家‘刀刻行’卖有许多精致小巧的用具,她有时无事也学着刻过一两次!我听了觉得有意思,便也想买了来刻刻!”
她这么一说,就将大太太想要说“木雕乃是低贱人的玩意儿”之类的话给堵死了,大太太念头一转,便说:“你怎能和娘娘比?那些刀啊、锯子啊割破了手可不是玩的!木头是那么好刻的吗?快将东西收起来,以后不许这样了!”
“太太放心,”爱羊忙陪着笑:“女儿一定会很小心!再说娘娘那日说了过两天会专门派一个懂木雕的女师傅来指导我一下,女儿实在不敢大意!”
“胡说!”大太太脸色一变:“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太太动怒,底下坐的姑娘们自然都站了起来,几位姨娘和丫头都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大气不敢喘一下。
你不知道自然是李氏没有告诉你!
爱羊忙跪下,低头不语。
大太太已明白李氏在打什么主意,看向爱羊的眼神中难掩厌恶,幸喜屋里的人除了爱兰,全都低下了头,无人看见。爱兰给大太太使了个眼色,大太太会意,缓声说:“这类工匠人的技艺女子怎么能学?你年纪小不懂事,以后再不许提这样的话了!”
爱羊并未说什么,含着泪恭敬地磕了个头,起身站在一旁。
大太太这才松了口气,严厉地看了一下屋内的人,待要说“从今往后不可再提这件事时”,忽想起一事,便说:“都退下吧!兰儿留下!”
诸人皆知这是母女俩要说私密话了,便都屈了屈身,退了出去!
见屋内没了别人,爱兰便依在大太太怀里:“太太,莫生气,她惹您生气,下次我给您讨回来!”
大太太叹口气:“傻丫头,你哪里知道!”因恨恨地说:“那个小贱人哪值得我生这么大的气!我气的是你那个好姑妈!”
爱兰迷惑不解:“姑妈让她学那些匠人之流的玩意儿,难道有什么讲究不成?”
“可不是!”大太太便怜惜地抚了抚爱兰的额发:“要不是你姑妈她长年不回来一回,还从不叫你去王府陪她,你哪里会不知道这里面的事!”说着脸上便满是愤怒:“李氏这个忘恩负义的,竟然想便宜那个小狐狸精,休想!”
爱兰皱着眉头,不知道母亲在讲什么!
“怨不得你不知道,本是闺阁女子,我又不许那些人告诉你这些!”大太太便解释给她听:“咱们亲家明南王府的世子生性与旁人不同,周岁时便抓了把宝剑,自小又爱耍枪弄剑,爱看兵书,众人都说长大后定是要征战沙场的!可不是,只有十五岁的时候,便上了战场,生擒了突厥首领,回来论功行赏时,皇帝问他想要什么,他便说只求一本宫中收藏的关于讲解怎么木雕的书!众人都很惊讶,皇帝便问为什么,他说他平生虽爱驰骋沙场,爱宝剑,爱兵书,但最爱的却是木雕,天下关于木雕的书他已经收集了许多,听闻宫中有一本绝了世的,便想讨回来……”
话未说完,爱兰便抢着说:“那是他的聪明之处!他家爵位本已是世代承袭,他又有将领之才,若果真被封个实权大将军之类的,那可就被猜忌了!”
“可不是!我们兰儿就是聪明!”大太太笑着:“从那之后,世人便传开了,说明南王世子最喜欢木雕,于是人们给明南王府送礼皆爱送那些名贵木材做成的各种物件,有一次南方的官员还送了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