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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月知道此刻少女的心中痛苦无法言状,她不敢挣扎,只是用另一只手覆上,温柔地安抚她。
「可是没关系呀,我十五岁便已经是全校最漂亮的女孩子,所有女孩嫉妒我,男孩子为我争风吃醋,我一个眼神,一个吩咐,可以让无数男孩子为我赴汤蹈火。」
霍霍电光中,她笑了起来,脸上出现了一点笑影,却稍纵即逝:「我喜欢邻校高三的一个男孩,那麽高大,那麽英俊,浓得化不开的眉毛像是凝聚着一身正气。更幸运的是,他也喜欢我,我为他推掉所有的男孩,只等他放学後一起吃红豆刨冰,又甜又糯的红豆他全部都让给我一人吃。」那语气渐渐低迷,像是陷进一段玫瑰色甜蜜的梦境。
清月流下眼泪:还好,上天不曾亏待她,让孤苦无依的少女曾有一段美好的初恋。
咏春停顿一会,语气又便得凄凉:「很快,他父母知道这事,跑来找我,堵着我的宿舍门骂我是**狐狸精,老师轮番上阵劝我同他断绝来往,不要耽误成绩拔尖的他考上理想的大学。」
她哽咽起来:「他转学了,没有留下只字片言,就走了。我永远忘不了那个晚上,惨白的月亮挂在树梢,我在热得发昏乾燥得发狂的空气里走了一夜,才想起来:他从来没有带我去过他家,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我爱你』——原来一切都是我自己自作多情。」
咏春忽然停下,用手猛地擦自己脸庞,像是要擦掉深入骨髓的脏污一样。
清月心疼地将那苍白的手合捂在手心:「谁没有不开心的过去呢?我曾经不也爱过一个混蛋吗?但这算得了什麽?谁能阻挡你鲜花着锦的欢乐时光?」
说完这话,她竟汗涔涔起来:宋清月,你知不知道羞耻?人家当时是十五岁的懵懂少女,你已经成年能将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人家没有父母关心爱护,你身後始终有温暖港湾为你守候。
想到这里,清月清一清嗓子:「咏春,收拾情绪好好学习本领吧,毕竟女人这一生,最值得依靠的人永远是自己。」
「太迟了。」咏春缓缓摇头:「他走以後,我开始游戏人间,最後因为挑唆男生为我决斗而被校方开除。那年我已经十七岁。」她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段别人的往事。
「为什麽?」清月失声问道。
「因为我缺爱,唯有这样才让我感觉到自己是被他们深爱着。他们不是都说为了我可以去死吗?那好吧,我不要他们的性命,只要他们为我流一点沸腾的热血而已。」她尖利地笑起来。
清月睁大眼睛,掩住嘴巴:这个少女内心已经被扭曲,她很快会为她的疯狂与病态付出代价。
「然後,我遇见郭允权,在『凤舞九天』酒吧里,我是那的常客,我穿着最时髦的时装,化最明艳的妆容,却最沉默最颓丧,我一点都不快乐,因为没有人真正爱我。直到那天晚上我看见了他,他美丽得如同黑夜一样,散发着迷人的幽香,沉沉的大眼睛吸进了我的灵魂……他不像其他男孩子一样夸我美丽,夸我妖娆,恭维我有钱,他只是微笑着递给我一瓶酒,我不受控制地一口气喝完,然後……整个人像是升入了天堂,欢乐得忘我,我们整夜都在不停地跳舞,疯狂地接吻。月亮像银盘一样悬在蓝丝绒般的天际,风在轻吟,我快乐得不似在人间……宋姐姐,我从来没有那样快乐过,我从来没有这样被爱过。」她的语气渐渐平缓,整个人似落入梦境之中,黑甜而炽热的梦境。
似被大火炙烤,她正个身体痉挛起来,在病床上剧烈地挣扎着,双手掐着清月的胳膊,尖叫着:「给我,给我——快给我——给我一点欢乐,给我一点爱——」
一道闪电带着焦雷照亮了黑暗阴沉的病房。
刹那间,清月看见那张苍白的小脸扭曲得不似人形,眼睛向上翻起露出眼白,鼻子嘴巴全部像一边歪曲,口水从嘴巴里流出,灰白的舌头长长伸出,哪有平日的秀美可言,简直面目恐怖似魔鬼。
清月大声地尖叫着,想要挣脱咏春的禁锢,无奈,那苍白细弱的双手似有无穷的力气,将她牢牢地钳制住,长长的指甲深深地往她肉里陷进去。她只感觉十根钢针陷进肉里,她痛得满头大汗,眼泪都流了出来。
病房门被猛地撞开,冯洪健面如土色地站在门口,他看见罗咏春拉住清月的胳膊往嘴边送去,想都没有多想,他迅速拿起一只枕头摀住咏春的头颅。
咏春受到袭击,弯过十指尖尖的枯瘦双手抓向冯洪健,虽然隔着薄薄的长袖衬衫,鲜血流淌出来,清月吓得跌落在一旁,吓得不知所措。
冯洪健忍住痛,拼尽全力和罗咏春搏斗,转头同清月大声说:「快,快去叫医生。」他已经尽力,可是毒瘾发作的罗咏春力气似大无穷,手足口并用地对他又踢又抓又咬,他的两只胳膊都变得血迹斑斑。
清月吓得无法站直身体,情况紧急,她只好抓着病床,靠着墙一步步挪到床头大力按响铃,再伸头向走廊大声疾呼:「救命!快来人啊!」
窗被强风猛地推开,凄雨冷风猛地向屋内吹来,冰冷的雨点溅到罗咏春的脸颊上,她猛然惊住,松开撕咬,双眼无神地大声喊着:「爸爸妈妈,请不要丢下我!」
那声音似受伤的小兽一般凄厉,鲜血顺着她苍白的十根指甲滴落,她的嘴边还沾染着殷殷的血迹。
她究竟是个受害者,还是个施暴者?
丶第八十四章 白露起 流言散
清月浑身似筛糠,再也站不稳,顺着墙壁滑下,瘫倒在冰冷的地上,那冰冷风雨似侵蚀着她的骨头,满头大汗的冯洪健走来将她抱起带出病房,一个高大的男医生带着几名护士疾步冲进病房。
清月伏在冯洪健的宽厚胸膛,他轻轻拍打着她的後背,柔声安慰她:「不要怕,没事了,没事了。」
他满腔怒火,下午阴云密布,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他正与供货公司商谈,忽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烦躁,他以为是雷雨天气来临之前的自然反应,就像蜻蜓低飞一般。
紧接着,一向遇事沉稳的他失手打翻了一杯番茄汁,那鲜红似血的汁液在雪白的地板上刺目惊心,他心惊胆颤起来:「清月!」
他惊叫一声,拿起车钥匙便在狂风暴雨中一路驰骋,冲进病房便看见清月在那吸毒的少女的魔爪下苦苦挣扎,那一瞬间,他的一颗心像是被猛兽撕裂成千万片。
「为什麽你这麽不听话,要独自一人来医院探访一个毒瘾如此之深的女子?为什麽你连反抗都不会?拿起床边的物品砸她啊?为什麽你不大声呼救?」
一连串的怒斥在看见她如雪苍白的脸色,惊魂未定的神态之後,都全部化为乌有,他心痛如绞地一手揽住她冰冷的身体,一手捧住她的胳膊,那血迹斑斑的胳膊里竟然嵌着一根根残断的指甲,他惊恐大叫:「医生!医生!」
医生与护士闻讯而至,昨晚那圆脸护士一见清月的胳膊便变了脸色,立刻道:「请快去检查。」
他急忙抱起清月前去检查。
那护士解释道:「冰毒大剂量使用引起精神错乱,类似妄想性精神分裂症等;滥用者会处於强烈兴奋状态,会产生暴力倾向。甚至会产生自杀或杀人倾向。」
她一边为清月清理伤口,挑出断指甲,一边安慰道:「吸毒久的人指甲会脆化,所以会断裂,来,我替你消毒伤口,然後你们快去进行血液检查。」
清月整个人像是被严霜打蔫的残花,整个人精气神全无,只是颓然低头,冯洪健看着她心疼得眼睛发红。
方缠那高大男医生喘着气走过来:「先生太太,你们的朋友已经注射了大量镇静剂,我们怀疑她不禁大剂量吸食毒品,同时也大剂量使用安眠药。」
医生脱下手套,像是解释:「白天吸食大量冰毒产生强烈的兴奋感,晚上难以入睡,便要用安眠药来安定情绪,呵,长期以往,大脑神经似一根到达极点的橡皮筋,迟早会绷断,只差最後一根稻草。太太,我建议你将你的朋友转到戒毒所,我们普通医院没有相应的戒毒措施。」
说完,医生好奇地打量着位斯文秀丽的年轻太太,真奇怪,这样高雅的太太竟然会有这样一个嗜毒为命的瘾君子朋友。
清月张张嘴巴,受过强烈惊吓,尖叫过的喉咙竟似烧焦的轴承般,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冯洪健抱紧女友,点头道:「我们会,我们会尽快通知她的父母。」
清月折回病房,冯洪健搂着她远远地观望着熟睡的少女。
注射大剂量镇静剂之後的罗咏春整个人陷入昏睡之中,不再那麽面目可怖,苍白尖尖的脸蛋上愁云密布,细细的眉毛淡到没有痕迹,嘴唇微微颤抖着。
她在睡梦中可曾记忆起什麽令她倍感温馨的往事?抑或,她会回到四岁,那时候她只是小小女童,柔嫩如花瓣,虽没有父母疼爱,但外婆视她为珍宝,她不曾被丢弃不曾被欺骗不曾被污染过……可是现在,才十九岁的她枯槁而苍白地躺在病床上,生命的火花一时狂热地燃烧,一时寂灭如暗夜,双手双脚被绳索牢牢绑住。
眼泪顺着清月的脸颊滚滚而下,她张开嘴,艰难地说:「洪健,她?????」她指向咏春被固定在床沿的四肢,零落不成语。
洪健紧紧抱住女友,将下巴放在她头顶,柔声安慰道:「把她送到戒毒所吧。我们,我们先找到她的家人。」
是啊,罗咏春的家人,她的父母在哪里?
暴雨已经停止,路面积水未散,天色已近黄昏,阴沉的一日的天空居然有些许晴朗的气息,西天边重叠叠的乌云之中透露出隐约的橘色晚霞,像是病重的少女脸上浮着的胭脂。
清月猛烈地按着隔壁邻居的门铃,一片寂静无声。她颓丧地垂下手,嘶哑着嗓子对冯洪健说:「为什麽没有人?」
「他如果真的犯罪,应该已经脱逃,怎麽还会留在原地等待抓捕?」冯洪健低声说,他的脸色阴沉如天色。
「报警吗?」她像是同他商量。
他犹豫了,片刻说:「到最後一步再说。」说完,准备扶她进电梯。
同楼的邻居正好下楼,看见他俩竟脸色大变,匆匆转身又折回电梯,合上电梯门不让他们进入。
清月的微笑僵在脸上,她不知所措地看着冯洪健:「怎麽了?」
两人踏进另一部电梯,电梯内一对年轻的夫妻看见他俩竟也大惊失色,相互靠紧一边偷偷打量两人一边窃窃私语,神色间充满恐怖,一时间竟忘记出电梯。
清月忍不住,哑着嗓子问道:「请告诉我,你们为什麽用这样的眼神望着我?」
那对年轻夫妻闻言更是惊慌,那丈夫急忙否认:「没有,没有。您请进,请进。」一边拉过低头不敢做声的妻子贴着墙壁溜出电梯。
清月满怀疑惑地向冯洪健看一眼,只见他也是茫然无所知,两人一起走进家门。
家中竟也愁云惨淡,水晶花瓶被打碎,碎片与水四处散落,玉簪花残败一地,宋太太低头垂泪,看见爱女进门,立刻拿起电视遥控器要关电视。
清月几步上前,抢过遥控器,向落地宽屏液晶电视看去。
只那一眼,差点让她再次昏厥过去。
只见屠妇杨小妹在电视上正唾沫横飞地用一口尖利的土话大泼污水:「那对雌雄大盗男得长得又高又帅,一脸凶样。那女的,哎,就是我们小区的,哇呀呀,一身的血啊,不是奸情败露杀人行凶,又是什麽?什麽,我没有证据?我外甥就是证据。」说着,她将身後瘦弱少年往镜头前一推。电视的右上角还赫然打着「重播」的字样。
那少年换了一身乾净新衣,显然不是那新衣的主人,面对镜头深深低头,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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