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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生是先教了他作词,再教王羲之行笔的。
所以他是王羲之的师兄。
因此面对王羲之的礼节,苏轼只是微微颔首,笑道:“请。”
随着这一字落下,王羲之手中的墨笔动了,于是在空中出现了一条长及百里的墨线。
从饮马湖畔一直延绵到不朽域的尽头。
白剑秋对苏文说。决定一场文战胜负的关键之一便是行笔诵文的速度,比如白剑秋手中的杀破狼便只需要三笔。
那么,王羲之写就一幅字帖需要多少笔画?
答案是,一笔。
一笔之间,空中的那道墨线便自主地凝结成了一个个婉约含蓄的墨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若轻云之蔽月,若流风之回雪。
这便是神来之笔。
“计与足下别廿六年。于今虽时书问,不解阔怀。省足下先后二书,但增叹慨。顷积雪凝寒,五十年中所无。想顷如常。冀来夏秋间,或复得足下问耳。比者悠悠,如何可言。”
《积雪凝寒帖》。
一帖之下。空中有雪翩然而降,寒风携裹着凛然之意吹拂得空中轻云若飘若离。饮马湖面的寒冰映照着其下流水潺潺而动,整个世界仿佛立刻就回到了数月之前的凛冬之夜。
同时。这也是书道二重境,行云流水。
岸边的垂柳积雪难负,顿时将腰身压得更低了一些,柳木被寒冰刻出一道道深痕,即便被雪色所掩,也能看到那一道道凹槽,让人心悸。
这是书道三重境,入木三分。
对于常人来说遥不可及的书道三境,在王羲之的面前,却是信手拈来,甚至不用他刻意去激发,也能随书而至。
神来一笔,立刻将饮马湖畔方圆百里之内都变成了寒冬,夜色变得更加凄冷,此刻就算是烈日当头,也无法融化此间的冰雪。
因为王羲之的圣者文心,谓之:隽永。
所以苏轼并未试着去融化这铺天盖地而来的冰寒,即便此时的他也被雪色所覆盖,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座永恒的雪雕。
他只是轻轻诵了一首自己在世间最著名的词作。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这是《念奴娇—赤壁怀古》的上阕,其典故出自于魔君屠生所创造的三国历史。
于是在下一刻,饮马湖面上的冰石应声而碎,与湖岸柳枝上所堆积的暴雪交错凝融,倒卷直上,径直向着王羲之拍去。
对此,王羲之只是轻描淡写地拂了拂衣袖,于是那厚重的冰石、壮阔的风雪尽数坠下,砸在他身前三尺开外,只溅起道道凄寒,片片雪雾。
但与此同时,从方圆百里之外,却突然刮起了一阵狂烈的暴风雪,一路自不朽之域的尽头急掠而至,很快就出现在了王羲之的眼前。
暴风雪碾碎了饮马湖的冰面,吹乱了岸边垂柳那僵硬的枝条,如险峰雪崩,如天边雷霆,轰然坠下,狠狠地压在了王羲之的身上。
这是词道二重境,大气磅礴。
然而,于此王羲之却恍若未觉,他手腕轻轻一抖,墨笔之上紫金意更盛,于是天边的那道墨线变得更深了一些。
紧接着,于饮马湖上空的那篇圣帖如黑云压城,又像是一条毫不起眼的鱼线,一头连入圣空,一头则拉住了意欲尽数拍下的风雪,双方各尽其力,却是平分秋色。
暴风雪久而不散,却也坠之不下,就像是一头狂暴的巨鲸,挣扎不止,又摆脱不了。
就在这个时候,苏轼的声音恰到好处般再度响起。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这是下阕。
即刻间,原本覆盖于苏轼身上的寒冰陈雪开始急速融化,很快便化作一片寒流淌落地面,唯留下一片轻雪于苏轼的额间化作洁白头巾,一块寒冰凝结为扇握于苏轼手心。
随后,苏轼抬手挥扇,向着空中轻轻一招。
于是空中的那条鱼线崩然而断,灰飞烟灭,再也拉不住那头狂暴的雪鲸,只能任由其朝王羲之落去。
这便是词道三重境,字字珠玑。
见状,王羲之神色终于有所微动,手中的墨笔挥动得也更加急促了半分,应他所召,空中墨字即刻而变,很快便凝成了一幅新的战帖。
“羲之顿首: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未果为结,力不次。”
此帖名为:《快雪时晴帖》。
所以在下一刻,空中的风雪骤然而止,冬夜故去,暖风袭来,一轮如真似幻般的烈日自云中探出头来。
大放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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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感谢‘烟花易凉’100打赏,这一章写得很难,真的很难……
第五百五十章一缕朝晖几度春秋(下)
不论是《积雪凝寒帖》还是《快雪时晴帖》,都是王羲之于世间所留存的非常著名的字帖。
但这两帖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前者是草书,后者是行书。
除此之外,在普通的书道之人眼中,这两帖还有一个区别。
前者是战帖,后者,不是。
但对于王羲之这等书道大家来说,只要心中有战意,那么不管是什么样的字帖,都能变成他的战帖。
恰如此时。
《快雪时晴帖》全篇只有十九个字,其中内容更是非常简陋,只是说了在快雪之后天气放晴,以及对老友的一声问候,不论怎么看,都不符合一篇战帖所需要具备的条件。
其笔势藏锋不露,从起笔到收笔之间,钩、挑、波、撇无不显得内敛、古雅,由横转竖当中采用园转之笔法,让结体匀整安稳,更显其气定神闲,不疾不徐。
其书风势巧形密,意疏字缓,用墨清和爽朗,浓淡适宜;用笔圆净健劲,顿挫起伏的节奏平和,结体以正方为主,平稳饱满,时敛时放,能含能拓,寓刚健于妍丽之中,寄情思于笔端之上。
其书体暗合妙合造化之意境,于行书中带有楷书笔意,首行“顿首”与第二行“果为”却均作草书连笔。此书以圆笔藏锋为主,神态自如,从容不迫,起笔收笔,转换提按,似山蕴玉,虽不外耀锋芒而精神内涵,骨力中藏。
然,凝寒故可御敌。时晴何来杀意?
王羲之用他的笔告诉世人,光明本身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战文。
此时的圣言大陆夜幕初降临。但在饮马湖畔方圆百里的距离之内,却是烈日当头。细密的金色光线普照大地,折射入饮马湖之中,不禁悄然升腾起阵阵氤氲的水雾,岸边垂柳刚遭暴雪肆掠,又经烈日灼烤,已经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却翠意逼人。
阳光照射在苏轼的身前,将他额间的雪色纶巾消融殆尽,也将他手掌中的冰晶羽扇化为虚无。却怎么也落不到苏轼的身上,便纷纷向着四周反射开来。
远远看去,就像是在苏轼的体外笼上了一层金色的战甲,却在人、甲之间隔绝了一层肉眼看不见的气浪,负胄难予。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在这场举世瞩目的战斗开头,其实是苏轼胜了。
因为他只吟诵了一首词阙,而王羲之则书了两篇字帖。
但运用战文的数量永远不是衡量一场战斗最后结果的唯一依据,甚至不是最重要的依据。所以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敢直言胜负。
便在这个时候,苏轼吟诵了他的第二首词作。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这便是举世闻名的《水调歌头》。
这一次。苏轼不再借取王羲之的光明意,因为借势永远不如造势。所以他直接于烈日之旁,召来了一轮月影。
下一刻。一缕柔和的银色月光洒在苏轼的肩头,正好渗进了烈日阳光与苏轼身体之间的那层透明气浪之中。
于是在金甲之下,再添一层银辉。
而于饮马湖畔的上空,则更显现出了一番难得的奇景。
日月同辉!
不论在哪个世界,哪个朝代,日和月总是对立的,一个代表着白昼,一个则代表着宁夜,日月更替,则代表着时间的流逝。
但在这一刻,在饮马湖畔,却同时出现了烈日和银月,令人叹为观止!
月光的出现顿时给场间带来了一丝难得的凉爽,以及无比寻常的静谧,但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便随着苏轼的浅诵之声,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话音落下,空中的金日与明月开始相互轮转交替,就像是经过了无数次的日升月落,日落月升,又仿佛历经了几世寒暑,昼夜更换,终于达到了一丝微妙的平衡,共御圣空。
于是在整个白马湖畔则出现了一番更加绚丽的景色。
一半光明,一半幽暗。
以王羲之与苏轼两人身距的中心,自白马湖畔直达百里之外的不朽之域,被划分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湖水一半温热,一半清寒。
柳树一半鲜绿,一半墨翠。
王羲之的身上沐浴着烈日金光,宛如一位远古降临的神明,眉目之间满是圣洁之意。
苏轼的头顶笼罩着静月银辉,就像是一位归隐山林的圣人,神色之中满是慈悲之意。
同一时间,两个世界开始相互碾压、碰撞,烈日希望将光明普照世间,而银月则希望将一切重归夜幕。
苏轼看着王羲之眼中的熊熊战意,嘴角似乎掀起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场中只有司马迁看到了苏轼唇角的微笑,于是他知道,这场战斗,胜负即分。
因为在继王羲之连书两道字帖之后,苏轼也已经诵完了第二首战词,而两人的实力却能够平分秋色。
这说明,王羲之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追赶上了苏轼的脚步。
再进一步,或许便是那方更加宽广的世界。
便是下一个境界。
而且不论是作为旁观着的司马迁,还是作为这场战斗的主角之一,苏轼,都很清楚,直到此时此刻,王羲之还没有写出他最强大的那篇字帖。
或者说,自王羲之百年前成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写出那篇行书。
那是王羲之的成圣之作,同时也被誉为人族百年以来天下第一行书。
《兰亭集序》。
百年之前,王羲之正是以这一篇字帖,成就圣位,挥毫之间,将圣妖暮雪打落尘埃,十万狼骑分崩离析。
百年之后,若此时于饮马湖畔,王羲之再书《兰亭集序》,又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呢?
或许苏轼便会败于此帖。
但苏轼还不能败,因为不管是他,还是王羲之,都还没有看到那更上一层楼的可能性。
所以便在日月当空之下,苏轼突然伸出了手掌,临空握住了一杆漆黑色的墨笔。
世人或许已经忘了,苏轼虽然被称为词圣,但他于诗道、书道之上的造诣,同样举世无双!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白。”
此帖名为《寒食帖》,与墨圣颜真卿的《祭侄季明文稿》,以及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并称当世三大行书字帖!
便在王羲之头顶的烈日仍旧璀璨夺目,一明一暗两大世界胜负未分之时,苏轼却突然自文战开始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抢先改变了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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