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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红霞随口问。“也是在……玄鳞的梦里瞧见的么?”
耿照一边打草开路,一边摇头。
“不算是。我不是在幻境里瞧见出谷的通路,而是看见某样物事,今昔对比,猜到其下可能藏有通往三奇谷外的水道。”
“哪样物事?”
“接天塔的升降玉台。”
耿照解释。“幻境里的接天塔看似高耸入云,但后来想想,总觉得是那时的云层比较低,像是大雨之前阴霾涌现那样,高塔插入云端的部分,周围总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塔的高度,其实就跟我们掉下来的那个瀑布差不多。”
他露出“你可明白了吧”的会心笑容,始终未得玉人回应,只得耐着性子继续。
“推动玉台升降的,是水力。这也是三奇谷龙皇行宫何以要盖在河道、瀑布附近的缘故,只消建好推动机关的渠道,再把既有河道的水引过来就行了。天佛使者虽有超越此世的丰富学识与匠艺,却非无所不能;要把千斤、乃至万斤的玉台推送到忒高的地方,天地无穷的造化之力再合适不过。
“你想像一下,从三奇谷的瀑布峭壁到接天塔底,有条相连的水道,这水道埋在地底,一直延伸到谷外,当中最少有两道闸门,一个在瀑布的出口处,一个则在接天塔之后。
“当瀑布的闸门放落时,水无处可去,只得钻入地下水道,一路冲到了接天塔,将玉台推送到与瀑布等高的位置;当玉台要降下时,则打开塔外的另一处闸门,让水从地下暗道流出谷去,玉台少了推送支撑的力量,自然便会降下。”
耿照连说带比划,染红霞只听得懵懵懂懂,依稀知道是倚仗机关之力,其中细节却不明所以,片刻才道:“所以你在遗址附近找到的那个入口,便是塔外的水闸么?”
“嗯。”
耿照点了点头。
幸运的是:虽历经千百年的光阴,开启水闸的机关奇迹似地尚能运作。耿、染二人运起十成功力,奋力转开水闸枢纽,钻入放干积水的联外渠道中;闭上暗门之际,只听得头顶水声不断,耿照猜测是瀑布的水闸亦同时闭起,水流至接天塔底,不料已无玉台可撑持,便自洞口源源不绝涌出。
“这样一来,”
染红霞抬望着他:“三奇谷是不是就毁了?藏着拓片的砖屋、五阴大师的草卢……这些,通通都泡在水里?”
耿照面色凝重,片刻才叹道:“那也是莫可奈何。”
染红霞露出惋惜之色,幽幽叹了口气,忽又想起了什么,从怀襟里取出一个油布包裹,笑道:“所幸我们在谷里的回忆,一笔一划都记在这啦!到老也不会忘记。”
耿照笑道:“就算没有记下来,我也不会忘的。”
染红霞瞪他一眼,轻斥道:“油嘴滑舌!哪儿学来的?”
却是芳心窃喜,晕红双颊。他俩并不知两重水闸的开闭会令三奇谷没入水底,迳将随身两卷经书及《霞照刀法》用唯一的一块油布包好收藏,此际万幸未存日后返回的念头,将这珍贵的纪念物留在谷中。
“你说当年狐异门不乏精通机关术的高明大匠,胤丹书倾一门之力寻找打开三奇谷封石的法子,居然没有找到这条秘密水道,也是另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染红霞忽道。
耿照摇摇头。“他若没见过幻境中的接天塔、没想过水力机关的问题,说不定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念头,找不着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染红霞想想也是道理,支颐道:“那么与五阴大师、袁前辈一同入谷的那人呢?他会不会知道有这么一条秘密水道?”
耿照沉吟道:“这就难说了,我猜是不知道罢?否则五阴大师也一定知道放落殊境石后,还有其他出入的法子。不过如果我是他,某一天重回故地,发现三奇谷已被封闭,担心两位同修的安危,定会四处走走绕绕,兴许会发现也说不——”
忽停下脚步,霍然转身,横臂将染红霞遮护在后。
只比他稍慢一些,染红霞也感应到那股凝肃内敛的阴寒杀气,宛若实剑透体,令人隐隐生疼。
这种化气势如实物、抬眼即能伤敌的境界她听师父说过,名曰“凝功锁脉”,普天下也只寥寥数人能及,乃武者登峰造极的象徴,是练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境界。
练到这等修为,何止呼吸心跳,气机亦能隐于无形,沾水如羽、随风摇曳,恍若不存。
这人不知跟了她们多久多远,此际气息外放,杀人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她并不需要耿照保护,她愿意与他一同奋战、一同流血,乃至一同死亡。染红霞挪了挪身子,闪出臂围,背对湍流与爱郎并肩而立。
立在大石之上的,是一名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灰袍男子,袍遥Ъ跋ィ欢滩怀ぃ┳挪菪蜃虐笸龋獗砗廖尢貜眨怀斯≌鐾妨常宦冻鏊鄣母裁婧诮恚裾庋娜艘惶煸诘郎喜恢卸嗌伲枋銎湫蚊捕疾唤是睢
但耿照认得那双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睛。
当日在廿五间园外,风篁、聂雨色等东海年轻一代的后起之秀联剑抵御,也难当此人之一击,若非李寒阳出手周旋,世间已无耿照斯人。那是他此生距“绝望”二字最近迫的一次,无力得只想放弃。
“你们竟能出得三奇谷,我很意外。”
来人淡淡开口,声音略显沙哑,听不出确切年纪,只能猜测不会太年轻。
“你的命实在是很硬啊,典卫大人。”
“而你到现在都没放弃寻找入谷之法,也令我十分意外。”
耿照沉声道:“你当年离开三奇谷时,有没想过有朝一日须得白日蒙面,无脸见人,尽干些投毒烟、掳女子的卑鄙勾当?黑衣人!”
第二十七卷完
第二十八卷 我武维扬
【内容简介】
封面人物:陵女
本集简介:
关于“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归属,三十年来无有争议,尽管拥有它的人早已逝去。独孤弋不喜欢杀人,无奈却有一双能瓦解世间一切防御、令拳掌内功彻底失效的拳头,使“打败他”成为违反东洲武学理论的一项难题,试图阻挡的则更显可笑。
拳自天授,所向皆残!常人难解、无法传承的太祖绝学,何以在独孤弋死後廿余年,又重现於荒岭山溪间?
第百卅六折 残拳败剑·寰宇无双
染红霞听爱郎提过廿五间园外一战,不由凛起:“原来是他!怎地又是谷中第三人?”
余光与耿照一触,忽地会意:他未必真掌握了什么线索,能将灰袍客与三奇谷联系起来,多半是顺着适才闲聊,赌上一把而已。
此间荒僻,连兽径都不见一条,遑论人迹。此人绝非无端从天而降,能寻到这里,纵非死魔医怪两位前辈的同修,亦与三奇谷脱不了干系。
退一万步想,这人若真如耿郎所言,以一指挑了刀侯府与奇宫新生代的四名高手,武功之高,已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正面挑战绝无胜机,只能碰碰运气,看这天外飞来的一问,是否能令其略生动摇,为两人制造脱身的机会。
灰袍怪客双眼微眯,似是不为所动,慢条斯理道:“典卫大人,你也称得上狡智啦,端的是心细如发,胆大包天。干脆地闭目待死,或与心上人多温存片刻,难道不好么?”
耿照冷道:“五阴大师有话给你。他说:‘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鸿雁几时过,江湖秋水多。’”灰袍客笼双掌于袖中,黄浊眼瞳盯得人背脊发寒,嗤笑道:
“你不如磕头讨饶,胜耍这等无聊嘴皮──”“我还没说完。”
耿照冷冷截住,一时却想不起末四句,不觉蹙眉。染红霞玲珑心窍,接口道:“‘死生纵有命,来去本无求。别日还相访,新醅且一抔。’五阴大师终是原谅了你弃挚友于不顾,独个儿离开。这些年来你若想起他们,不知曾后悔否?”
耿照本欲挑动对手心绪,岂料染红霞窥破其意,抢先一步,吓得他魂飞魄散,暗叫:“不好!”
果然女郎语声未落,娇躯倏地弹开,一抹血线散在风中,“嘶──”的裂帛细响竟还慢了一霎,然后才是迸出樱唇的闷声呼痛。
耿照没敢回头,迳朝灰袍怪客扑去,单掌“呼”的一声劈他面门,正是号称薜荔鬼手“刚猛第一”的跋折罗手!
他这下全力施为,毫无保留,只求攻得灰袍客回手,助伊人逃过一劫。灰袍客有意示威,于掌风及体前从容出指,染红霞背脊尚未触地,左肩又绽血花,伤口几能见骨,不住骨碌碌冒出血来,衬与白皙无暇的如玉肌肤,更是怵目惊心。
耿照铁掌才至,灰袍客身未移臂未举,不挡不避,只一抬头,耿照忽觉那黄浊眼瞳如标两杆铁撑,硬生生撞来,身前凭空升起一道无形气墙,坠势顿阻。灰袍客信手点出,嗤嗤几声细响,染红霞周身帛飞如蝶涌,胴体上再无丝缕可掩。
那指风快锐无匹,在她光裸的娇躯留下条条殷红,余劲削石入土,激尘迸散,斫痕宛然。明明布条断口齐整如刀割,却未划破女郎肌肤半点,染红霞一丝不挂,捂着左肩狼狈滚开,缩于一块巨石后,两条修长玉腿连同臀股腰背,撞得处处青紫,鲜血沿臂蜿蜒,积于紧并的腿根,浸湿了茂密的细卷乌茸。
灰袍客刻意加辱,欲瓦解二人求生意志,固是一解;但这种践踏对手尊严的激烈手段,却也有着另一个更直觉的可能性──适才她信口而出的那番话,惹动了他的杀机!
若耿照的把戏是押上性命的豪赌,染红霞几乎觉得骰红开在了她俩这边。透过模糊的视线望去,依稀有条杯口粗细、四尺来长的漂流木卡在浅水石间,可惜一动眼前便痛得发白,只能倚石细喘,汗珠自发梢滴落,碎于起伏剧烈的浑圆乳峰。
耿照知此人指风奇锐,听得身后骇人的裂帛声响,顾不得相接在即,失声道:“红儿!”
灰袍客狞笑:“你还顾得了别人?”
眸凝一松,“凝功锁脉”的气罩倏然消散,耿照身形坠下,呼啸直落的掌刀却劈了个空。
他眼睁睁看着灰袍客抬头、动肩、平平横挪两尺,似连那黄浊眼瞳中带着恶意的狞笑都瞧得一清二楚,却跟不上对手的速度,腕肘间一阵剧痛,两处关节已被卸脱。总算他应变快极,猛将右臂夺回,却只能软绵绵垂在身侧,形同被废。
“典卫大人好硬气啊!”
灰袍客手底不停,连圈带转,又黏上耿照左臂,转动间生出一股难以挣脱的吸力。“还是该赞你‘好运气’?自我练成这路重手法,你还是头一个保住肩关的。可惜就到这儿啦。”
转带着他的左手上抬,令胁下空门大开,竖掌印去。
这几下兔起鹘落,变化不过须臾间,在耿照看来却极漫长。那目睹死亡迫近、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感觉极端恐怖,足以令人放弃挣扎──这也是灰袍客猫戏老鼠的刻毒用意。
耿照尽落下风,左臂如陷磨盘,却无闭目待死的打算。灰袍客哼道:“血气由来今有几?顽钝如铅命如纸!典卫大人,你真是顽固得令人生厌啊!”
旋绞的力道骤然增幅,只消耿照一跟不上,便似绞入急驰的马车轮底,立时骨骼寸断。
仿佛这样还不够残忍,灰袍客分心二用,左掌一改先前的威吓进逼,“呼”的一声挟风贯至,击向耿照胸肋要害!
“你选哪种死法呢,典卫大人!”
这一霎的刚柔转折妙到巅毫,两股不同的劲力一齐发动,宛若两名灰袍客同时出手,其间不容一发。偏就在刚柔并出、劲力变换的刹那间,耿照左臂转得几转,竟自缠缚间抽出,滑溜如蛇,仿佛两人为这下练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