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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怕乱七八糟这些东西嘛。”她“生前”为了生计不得不走这条路也就算了,连她“死后”还摆脱不开这些烦人的数字……唔,她当然不爽了。
“你以为这样刘叔就会放过你吗?”他坐下,扬眉望她,只怕她引起刘叔更大的好奇心。
“至少这几天我自在了啊。”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就是了!
“你呀!”他一笑,实在无话可说,“刘叔为了咱们刘府已操劳了一生啦,妹子你要多顺他一些。”今日这小妹子的所作所为,只怕让老管家有好几天吃不好睡不著了。
“哦,大哥的意思是接下来该我为‘咱府’操劳了?”半眯的丹凤眼没好气地瞥了对面的人一眼,有些闷闷不乐了。
她一时不察,果真误上了贼船了啦。什么“要你以真面目对我而已”,什么“想留住你想一辈子留你在府”──他真正想要的,是要她成为继刘叔之后府中的下一个管家婆吧?
哼,当初说得那般动听,害她一时不察掉入了陷阱,哪里知道到头来是这一种结果?
“将军大人啊,你是不是太自私了点?”她一眨不眨地瞅著面前的威武男人,深深叹口气。
她一向对她的“第六感”很有信心。它虽然很少出现,但每一回出现总是神准,从没出错过。
记得九九重阳的前两日、那个暖暖的秋日午后,她在金陵茶肆第一回见到他。虽然只是无心地一瞥,她的第六感却在第一时间警告了她;危险!不要与他太过接近,不要与他接触!
她当下心生警觉,却在命运之轮的恶作剧下,不能反抗地与他有了牵扯,阴差阳错地被他恶霸地拉到了他的生活里,无奈地随在他身后踏上了未知方向的命运航船。
那数十日的航船生涯,她也是尽她所能地躲著他啊,从不与他搭话,更小心翼翼地不与他出现在同一处地点,竭尽全力地避开与他的一切牵扯。
可是……
她叹。
如果在船上她多收敛一点,或许一切便到此为止了,她根本不会被那位可恶的聂大公子抓为枪手,替他刺脓换药,自然也不会因此而昏倒,并大大地病了一场。
然后,在那不由她做主的十数日的昏昏沉沉中,她似乎很顺理成章或是无意识地说过了一些什么。
否则,他对她的态度不会转变得如此之快,因为他与她其实终究只是互知名姓的陌生人而已啊。
她再叹。
“尊敬的将军大人,我在船上到底说了什么?”她再问,实在不甘心就这般简单地被他吃定。
“那时你只是睡了又睡,能说些什么?”他依然给予这一句温吞吞的答案,如漆的星眸轻轻注视著她,冷峻的神色因她的存在再度软化,甚至露出淡淡的笑来,“妹子,你真的什么也没说过的。”
一句句的“妹子”经由了这么几十日的朝夕相处,他已唤得极熟,她虽小小拒绝且反抗了几回,怎奈终究抵不过他的我行我素,只得随他去了。
“真的?”她才不信!
那一场来势汹猛的昏沉大病,她一直陷在昏迷之中,从未清醒过、高烧低烧循环反复,人在高烧之中岂会有不胡言乱语的道理?她虽什么都模糊不清,但多少还依稀记得在那漫长的昏沉中,她所恍惚经历过的一个又一个的……梦。
梦啊。
她忍不住闭眸,强压下突然涌入眼底心中的阵阵疼痛与酸涩。
那一幕幕模糊而美丽的梦中场景啊,曾是她多么美好多么眷恋的回忆;那遥远梦境中的每一次每一句的欢快笑语,是她独自蹚过奈何桥、饮完孟婆汤之后仅存的珍宝了啊。
不管生前死后,不管何时何地,她从未曾遗忘过一点一滴,从未想舍弃过一分一毫,一直都埋在她的记忆的最深处,珍藏在每一回的午夜梦醒时滚落如雨的泪水里。
如此眷恋、如此珍贵、如此美丽的回忆,在那一场几乎崩溃的昏睡里,她如何还能将它安静地藏在心底,没脱口而出一字半语?!如果没有那些美丽梦境的温暖支撑,她如何挣脱雪峰冰谷的寒冷,如何从那森阴的地狱中融结化冻,险险逃脱?
她若真的一字没说,那便也真的不是她了。
“你告诉我实话好不好?”她诚恳地望著一直默默无语地陪著她的他,几乎用了哀求的口吻,“我到底说什么了,大哥?”
大哥啊。
自冬至那夜开始,那一场开怀的敞意长笑,他与她真的畅了心怀,很神奇很不可思议地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声“大哥”一句“妹子”,使她再也不去想她的“第六感”的警告,真的放下了心中戒备,抛却了那一道对人不信任的藩篱,鼓起全部的勇气,重新拥有了“家”的新感觉。
孤单走过奈何桥的她,独自饮下孟婆汤的她,在又一次真诚地为她敞开的“家”中,似乎真的“死而复生”地重新活了过来,再一次有了存在的感知。
大哥,大哥啊。几十日突如其来的朝夕相处下来,她渐渐认识了这一位“大哥”,知他喜欢什么,厌恶什么,明白他行事如何,也懂了他是真心的以“大哥”的亲情待她,也一点一点地知晓了他的……私心。
这个威严、冷峻、古板、循规蹈矩的正人君子,这位用兵如神、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攻无不克的常胜大将军,在她慢慢地了解他、对他升起崇拜之心的同时,也不得不对他……心生警惕啊。
他向来冷峻少言,却几乎第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内心,看透了她的真性情!他很清楚地知道她心中的所思所想,很明白怎样的“诱饵”可以让她心甘情愿地停下飘泊的脚步、泊在他所在的地盘,很懂得该使用何等的计谋而让她不知不觉撤下心防,重新恢复她爱笑爱闹的真正性子……
这个总是冷著脸、沉默少言的男人,有著一双洞悉人心、穿透人性的可怕眸子,那深若黑潭的瞳眸甚至在极力地诱惑她、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有了想被吸引进去的愿望。
不可以!她猛然一凛。
她是阿弟,阿弟!只想平凡度日、过完余下生命的普通人阿弟!她再也不是握在别人手中的一颗小棋子!
再也不是。她只想是阿弟,只想是阿弟的!
可在他几乎是“温柔”的注视下,她总会不知不觉得……这样的眸子、这样的人,叫她如何不心生警惕,叫她如何不怕?!
她不要再这样,她不想再继续被他看穿下去,她一定要知道他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她必须要知道那一场昏睡中她到底吐露了什么信息!
“大哥,算我求你,你告诉我吧!”雾气迷离的丹凤眼恳求地望向他。
“阿弟……”这一刻,刘青雷突然觉得好心痛,那被利针狠狠刺进心尖的疼痛,仿如是那冬至的冷夜,他用手托起她冰冷肌肤时的酸涩痛觉。
“大哥。”丹凤眼依然望著他。
望著这一双美丽的眼眸,他不由得轻叹一口气,慢慢伸手握住了那一双微微颤抖的冰冷素手,情不自禁地想暖和她,怜惜她,“阿弟,你说你想回家、疼你宠你爱你的家人,想真心关怀你呵护你的家人。”他一字一字地仔细而轻柔地告诉她,“你大哭著、一直哭不停,哭喊著要做‘妹妹’。”
她的家在哪里?疼她宠她关怀她呵护她的家人在何方?她又是什么样的“妹妹”?
他一直偷偷存在心里,那样渴望了解她,可他却什么也不敢去做、不敢去追问,只能用他所能使用的方式,来宠她怜她关心她呵护她,用他的方式来一句一声地喊她“妹子”。
不要问他为什么,因为,他也不知,他真的一点也不知的。可是,一切在他还尚未弄懂弄明白之前,他早已倾己所有地去做了。
她对人极是疏离戒备,极是不信任,他小心地将她推入那一群开心笑呵呵、无忧无虑的老人家们中间去,让她在不知不觉中融进去,在不知不觉中渐渐融化、成为笑呵呵的开心人。她那一双迷离茫然的眼总是寻不到落点,他有意地将那大屋子的书籍摆在她面前,要她学会如何去打发那些茫茫然的时光;他……
仿佛一切早已算计好,他便这样不自觉地做了下去──我只要你以真面目对我。那当初在航船上他对聂弟所说的“私心”,早在他不知不觉中转成了这一句话。
是的,他只想要她以真面目对他。所以,他这样做了,做得心甘情愿,做得无怨无悔,做得很──开心。
她是那样地渴望知道她在昏睡中到底说了什么,可而今终于知晓了,她却突然流下泪来。她……哭了吗?
她一直以为她是坚强的,很坚强的。可是自以为是的坚强却终究抵不过她的软弱啊。疼她、宠她、爱她、关心她、呵护她的家人,她心爱的家人,那一句句一声声温柔怜惜的“妹妹”……
她泪如雨下。
她想回家,她真的好想回家!她想疼她、宠她、爱她、关心她、呵护她的爸爸妈妈,她想那一声声柔声唤她“妹妹”的血脉亲人,她想啊,想啊!
被活生生摘下的心,她如何不想,她如何才能停止纷落如雨的泪水?!
泪,狂涌奔泄的泪水,再也无法止住。猛地扑倒在为她敞开的宽阔怀抱里,她嚎啕大哭。哭到力竭声嘶,哭到抽搐颤抖。
紧紧抱住她的沉稳男人什么也没说,只给她最结实温暖的怀抱,只轻轻地拍抚著她颤抖不已的肩背,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
哭啊,哭啊,哭出了对家的思念,哭出了对血脉亲人的眷恋,哭出了她独自走过这漫漫长途的脆弱。
哭啊,哭啊,哭尽了一直深埋心底的悲伤,哭尽了孤单无依的恐惧。哭啊,哭啊,直到哭尽了那如血液般蔓延体内的涩涩泪水。
心一下子变得好轻,好轻。脑中一下子变得好静,好静。
“阿弟。”
她埋首那温暖的怀抱,浑身只觉得暖洋洋的,懒懒地一动也不想动。
“阿弟。”轻轻唤一声,仿佛怕吓著她的灵魂,惊醒她的梦境,“以后有我疼你宠你怜你关怀你呵护你,有我做你的家人,有我唤你‘妹妹’。”
声音低低的,沉沉的,轻轻的,却又是那样的郑重,那般的认真,仿若誓言,以生命起誓。
“大哥。”她轻轻应一声,沉默了好久,才哑哑地开口,“大哥,你是不是在可怜我?”心,一下子紧张起来,身躯顿时紧绷。
“你说呢?”他轻轻一叹。
她却不敢回答,更不敢抬头去望他,深怕这真的只是她无数梦中的一个美梦而已。
“你需要别人可怜你吗?”他却霸道地硬是抬起她的头来,与他四目相对,“我是在可怜你吗?”
她望著面容坦荡的他,望著他毫不遮掩的眸光,缓缓摇了摇头。
那如潭如漆的沉静眸光中啊,有的只是真挚、只是怜惜,有的只是为她的心疼。他真的是……真心待她啊。
眼不由一热,她以为已经流干的泪水又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她……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是,如何能让他如此待她啊。
“怎么又哭了?”他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抹去她脸庞上纷纷滑落的珠玉,将她再度拥进怀里,让她仔细去倾听他的心跳,“你是我的妹子,我是你的大哥,这世上我不对你好,我不怜你疼你关心你,还能是谁?”
心在这一刻就此确定了。她就是他寻了好久好久的那个人,那个在芸芸众生中惟一属于他渴望拥有的人,家人、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