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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多嘴,我多嘴!”嘿嘿的笑声却依然紧追著踏实而又略带仓促的脚步声,“少爷,阿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啊,我照旧拿府里的账册去烦她,你不反对吧?”他终于寻到能让他安心地丢出烫手山芋的理由,自然要快快行动啊,他也想舒舒服服地颐养天年啊。
“你终于肯承认了?”揶揄的低笑在夜风中有些含糊,“随你吧,刘叔。整日有事烦她,总比让她无所事事地胡思乱想好吧?”
“是啊,是啊。”苍老的笑声开始有些别扭了,“她不过一个黄毛丫头,怎么懂记账之术?我……认输就认输。”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你找时间自己找她认输吧。”他不敢参加这一老一少的战争,明哲保身为上策,“好了,你该休息去了,刘叔。”不要老缠著他们行不行?
“我走,我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很爽快地转了方向,远离了两步,又迟疑地停下来,“少爷……”一个困惑了他半个晚上的问题,如果不问个明白,今晚怕会担心得睡不著的。
“嗯?”
“咱们一府的吃喝开销,除了你那几两官俸之外,就靠祖上余下的那几亩薄田……你啥时藏了无数的金山银山……要不要我去帮你看著?我……好想看一看啊……”
“刘头,你想不想化成一座冰山?”
“呃……”老人突然变得狡若脱兔,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马上消失了。
他叹一声,抱著呼呼大睡的人继续赶路,一路漫步走下来。多么希望,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春来了。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烟花杨柳满江都。”绿意盎然的松柏林中、飞檐石砌的青风堂内,很是诗性大发的人正在埋首大作《春雨图》,“嗯,嗯,再点上几点飞絮就更有诗意了。”盯著长纸上乱七八糟、疑似鬼画符的线条,她忍不住摇头晃脑地自我陶醉一番,马上又抓过毛笔,沾上浓墨在画纸上再点了几点墨迹,再啧啧有声地感叹一声,“嗯,我果然是天才啊!”
“天才?!”站在桌旁的白胡子老头忍耐地瞥去一眼,而后立刻又撇开了,仿佛以此为耻,“这是哪门子的《春雨图》?!”要他说,便是一堆让人眼晕的鬼画符。
“我这是印象画,印象画!”老人家懂不懂艺术?!
“印象?”白胡子老头很轻视地哼一声,“说实话啊,阿弟。你除了脑子灵光一点外,实在是……”没有其他任何一点才能了。
“这账本你昨晚不是看了吗,趁你现在还有印象,快快拟出计划来才是好姑娘。”他苦口婆心地循循善诱,“你看看人家尉迟府的小棋童,同你一样身为女子,还小你好几岁,却是多……”
“尉迟?哈,我记得!”正在哀叹“无敌最寂寞”的人闻言马上双眼冒光,熠熠生辉得让人不可直视,“他长得好清雅好漂亮好温柔好……”
“咳!咳!”白胡子老头用力地重咳,偷偷地瞥了某处一眼,然后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阿弟,你别忘了,你按下了指印、是咱们镇远将军府的人。我要让你做什么,你不许推托的。”若不是尉迟现在金陵,他还真怕她会“私奔”呢。
“啊……”仗势欺人呀?双眼冒光的人开始冒烟,手指往身后凉榻上一甩,傲慢地轻哼一声,“可本人我现在也是这镇远将军大人的妹子了……”谁比较大呀?
“可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里!”十年的“卖身”钱她早收了,怎能反悔!
“可我是堂堂镇远将军的妹子!”哼,谁怕!
“少爷!”
“大哥!”
“你们吵你们的,请不要将我扯进来。”正在读书的人慢悠悠地翻著书页,摆明了是不会插一脚的,“我向来崇尚‘中庸’。”
“大哥……”
“少爷……”
“你们好吵。”他干吗要在这里读书?简直破坏心情,“好了,我去聂府喝茶,你们不用管我,请随意。”起身,将军大人拂一拂淡蓝的长衫,施施然地踱起方步。
“大哥,我也去!”马上从椅上蹦起来、两步赶上人家,用手一抱他的臂膀,娃娃脸的丹凤眼眨个不停,“大哥,我也去啦。”
“嗤,少爷定力很好的,省省你这‘美人计’吧,又不是什么绝色佳丽。”不给面子地哼上两声,白胡子老头抬脚先溜,将账册往桌上一丢,两手拍一拍,抢先挤出门去,“我要颐养天年去,你们自便。”踢踢踏踏几声,老人家先走了。
“啊,大哥,你看他!”十指用力一扣,娃娃脸有些狰狞,“我不美吗?我不是美人吗?可恶啦,他竟那样看我不起!”她至少是清秀佳人哎!
“你是很美。”这下,受不了的人换成无辜的他了,“不过你若不抓我右臂,我会承认你是天下第一美丽的女子。”他忍耐地叹口气,拍拍她脑袋。
“啊,对不起!”瞥到自己十指紧扣泄愤的举动,她赶忙松开,“弄痛你了吧,大哥?”
“反正已习惯了。”他轻松地耸耸肩,右手垂在腰侧,左手搭上她的肩,“妹子,你闲著也是闲著,为咱府操心一点也是应该的啊。”连他也不得不承认她极具“奸商”头脑,不像他和刘叔坐食山空,而是很精明地决定替他“弃戎从商”,立志要成为响当当的大老板。
“罗马不是一日造成的,不著急嘛!”她咕哝一声,今日没兴致动点子,“大哥,今日天气好,咱们去游湖好不好?”
“你不是正在诗兴大发吗?改日吧!”他坐回到凉榻,再次开始读书。
她闻言,不由得含怨瞪他。
“怎么了?”他望她一眼。
“大哥,你自己讲过的,无论我做什么,你都随我开心就好。”她哼一声,有些埋怨。
“是啊,我知道我这样对你讲过。”
“可现在呢?”她嘟起嘴巴,闷闷不乐地爬在凉榻上,不看身侧的他,“湖岸湿滑,所以禁止我靠近;积墨斋阴冷,所以不适合我居住!”她以前最喜欢沿湖中长廊漫步,最愿意窝在积墨斋阅览群书,可如今呢?自正月十六那日起,她几乎便被禁足在这青风堂!她到哪里,随她开心去?“真不懂你和刘叔他们发了什么疯!”
好像自醉酒那一日起,她便成了时刻活在笼中的小鸟,不管去哪里都有人跟著、守著、看著。她不要啦!
“大哥,我是不是醉酒后做了错事?”她贼头贼脑地问。谁叫她没酒量、号称“一杯醉”,而且醉后到清醒这一段时间什么也记不起来,所以,这些时日她骤成笼中鸟后,非常担心自己当时的情形,偏没有人肯告诉她。
“你真想知道?”他淡笑。
“当然!”她点头如捣蒜。
“那天你喝醉酒,抓花了你亲自请来做客的王小姐的脸。”他“扑哧”一笑,见她蓦然瞪圆眼珠,不由得哀怨地叹一声,“所以人家不敢嫁我了,免得整日同你这么一位‘恶小姑’低头不见抬头见。”自他小心地得知这女人酒品极差,只记得那晚王公子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为官之道”,而后王小姐敬酒一杯,至此再无任何印象后,乐得他几乎与刘叔抱头大笑。
忘记一切不好的,正是他们衷心期待的呀!
“胡说,你胡说!”
“那要不要我领你去王家登门拜访?”他笃定她铁定不敢,“你反应这么激烈干吗?”他扬眉,“其实你是模糊地知道的是不是?”他打趣地问。
原先他还担心她酒醒后心里会不好过呢,这下他可放心了。
“大哥!你少唬我!”一张娃娃脸顿时变成红球,“我温柔娴淑、德才兼备!怎会那样?大哥,你骗妹子的吧?”若她是打散一对鸳鸯的凶手,那她就罪孽深重了,“怪不得刘叔这些时日来总是对我小心翼翼的。”她垮下双肩。
“是啊,为了防止你不小心地回忆起你的暴行后,羞愧到要投湖,我才不得不将你就近看管啊。”他摊开双手,很无可奈何地望著她,心中都快笑翻了。
“对不起啦,大……”她不小心地瞄到他嘴角不自然的抽动,心一亮,“大哥!你骗我!明明是你自己的原因!你少来了!”生气地一个拳头挥过去。
“呀,我哄你的、我哄你的!”他伸出左手,轻松握住她右手,微俯首,看著赖在他身边的红脸人儿,忍不住笑起来,温柔的笑容霎时软化了他的冷峻,“我如今闲赋家中,前途一片黯淡,右手又废了──谁还肯嫁我?大哥我总是男人啊,总要有一点面子的呀。”
“简直……”她皱眉,“王家小姐已与你订婚十余年了耶!”这落后时代的女人不是很重视名节的吗?不会那么简单吧?她才不信他的话!
“信不信由你。”他用力地握一握她的手,长吁了一声,不知是伤感还是轻松,“如今她已嫁与朝中户部尚书的大公子为妻了,我很可怜对不对?”
她只瞪著他,不置可否。
“好了,妹子。”他忽又一笑,“反正大哥手废了,要娶妻也是对不住人家女儿,算了吧!”王家的举动倒让他省了退婚的苦恼,免了“负心人”的恶名。
“那你以后呢?”
“闲在家中颐养天年啊。”他不甚在意地一笑。
“我陪你。”她也笑了,“咱们这对苦命的兄妹互相扶持好了。”不想走了,想就这样一辈子过下去。
他定定地望著她,神色未变,心中却一片波涛汹涌。她……终于当这里是她永久的家,当他是她可以信任的亲人了吗?!
是吗,是吗?!
“好。”他平静微笑,“咱们就兄妹相守到老,做一辈子生死都不离散的亲人。好不好?”
“好。”她认真允诺。
他抬首,转向窗外的蔚蓝晴空,闭上了双眼。
慢慢来啊。一切……
第十章
夏至了。
不行了,不行了,她受不了了,她实在是受不了!
烈阳高照,晴空万里,夏蝉狂鸣,空气黏湿,闷热至极。
哦喔,炎炎三伏似火烤。原来高温酷暑并不单是现代人的权利,古人一样煎熬在火炉之中。她连扇风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动也不动地爬在书案上,半眯的丹凤眼掀开,瞥了瞥屋外嚣张到极点的喷火球,而后继续合眼死趴趴,过一刻再瞄一眼,再接著死趴趴……
垂死挣扎了好久好久之后,她终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偷偷扫了眼墙角太师椅中不住点头的老人家、再咽一咽口水,双手撑桌,慢吞吞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挪几步、再挪几步,丹凤眼兴奋地眯了又眯,手提起长裙衫子,一步、又一步、再一步……
当房门终于被抛在远远的身后,她用力地挥了挥拳头,恨不能引吭高歌──冷静!她还没到达梦想的乐园,还是先忍一忍好了!
近了,奔近了,奔近了!
湖水清彻,波光粼粼,满池的荷花亭亭玉立,岸边的斜柳与湖水中的长廊斜笼出一方诱人的清凉水域──
喔,她来啦!
顾不得天上的大火球朝她猛喷热焰,顾不得在长廊中的咚咚脚步声会引来午睡的人们,她奔跑得欢快又热烈。等终于到达她梦想的地点时,她已沿途将碍事的长裙外衫脱了一干二净。七手八脚地爬上长廊的横木,她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双手一挥,身子猛地朝前一倾,扑通一声响后,火热的身子即刻与冰凉的湖水做了最完美的亲密接触。
喔喔,好──舒──服!
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