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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她提及“六公子”,岑过雪手心里渗出一团薄汗,紧紧绞着帕子,连岑湘侑再讲些什么话都没听入心。她就知道岑倚风是绝不会让她好过的,明知陆庭珩会出席寿宴,还执意让她穿这件翡绿繁纱裙。他就像一名最懂用剑的绝顶杀手,能够轻而易举洞察到她的最痛处,给予致命一击,她越痛苦,他就越开心,并且这种感觉永难餍足,只要她活着,就得在他的掌控下饱受煎熬,永难解脱。
她仿佛憋得难受,轻轻掀开窗前琼花鲛纱,一束温净的光缕穿透叶隙,明暗交替地洒在她的帽纱上,潺潺流水一样浸透进来,在那皎月般的容颜上仿佛形成一道道斑驳泪痕,幻错迷离间,她唇角微扬,连苦涩的笑意也飘忽成虚了。
博阳侯府门前冠带交错,方辕接轸,岑过雪一行人下了马车,便有侯府小厮恭恭敬敬地引领他们入内,待到侯府大院时,又有几名侍婢迎来,将女眷请入右廊的鸣春园。
岑倚风与岑绍良等男宾则被引入左廊的镜曲园,分离前,岑过雪心思微乱,情不自禁朝镜曲园回眸一顾,也不知自己在寻望着什么,尔后才敛首随侍婢而去。
石拱形园门前,岑过雪解开颈下的丝绦,将帷帽递给冬袖,又接过那一柄绘着烟雨晚荷的雪纱纨扇,与岑湘侑一起步入园子。
女眷会聚的场所,素来先闻香风阵阵,再闻莺声燕语,最后只见得一片浓妆艳抹的盛景,豪门贵府的夫人千金正聚在园内品茶谈笑,手上各执一柄纨扇,优雅地半遮半摇,远远望去,好似成千上百的小蝶在翩翩舞动,饶是缭乱炫目,那满身的华服珠光,堪比五光十色的绮罗缎匹铺列成阵,整座鸣春园就像一个水粉胭脂盒,撒的空气里满满都是迷离氤氲的香。
岑过雪领着四妹,上前向博阳侯夫人贺喜,博阳侯夫人多年来养尊处优,看上去富态丰腴,听说是岑家的两位小姐,很是客气,或许因岑过雪一身妆扮格外素雅,在胭脂红粉中反倒洁华突兀,忍不住多瞧了两眼,笑口夸赞:“真真是个水灵的人儿,倒叫我移不开眼了,快说说,是谁家的男儿有这等好福气?”
旁边有人嗤地一笑,岑湘侑脸色不自然,唯独岑过雪含笑自若。
很快就有人在博阳侯夫人耳根嘀咕几句,博阳侯夫人也是有口无心,不自觉几分尴尬,借故又与其他夫人攀谈起来。
“二姐,那位就是博阳侯府的九姑娘。”趁着私下无人注意时,岑湘侑以纨扇障住半边脸,那模样仿若不胜日照,话音低低切切。
岑过雪顺她视线一望,果见树下站着一位身穿鹅黄色长裙的女子,四五名贵媛围在她身旁有说有笑,而她嘴角不过噙着若有若无的弧度,眉眼间一派矜傲自得,站在中间,偏偏就有股独压群芳的傲气。不知谁讲了句逗乐的话,终于惹她开怀一笑,却是以纨扇恰到好处地掩住唇际,只衬得一对星眸流转,顾盼之间,若媚若骄,正是以花为貌,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可谓众里难寻的美人。
不过早有传言,说这位侯府九姑娘品行不端,与几位世家公子之间牵扯不清。更听闻此次博阳侯夫人实际欲借寿宴一事,来为女儿择婿。
对于英云未嫁的女子来说,何尝不希望自己能择一位心仪所属的人当夫婿,若论容貌,在这闺秀之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当属岑家少主岑倚风,玉骨佳绝,风姿特秀,更是韶州第一大巨贾,两年前临州一代发生灾荒,饥寒交迫的大批灾民聚集在韶州城外,光王虽是善心仁德,但粮库供济不足,更要紧的是筹不上银子,使得一夜间哀鸿遍野,那些豪门缙绅向来自顾自足,募下来的那点银钱根本难缓灾情,当时岑倚风担任家主不久,就主动向官府募捐数千万银两,并开设十八处粥棚,虽是岑家所开,但打的却是光王仁德爱民的名号,古往今来,得民心者得天下,这也是岑倚风分外聪明的一点,不仅替光王赢得民心,又免去王者心中的忌惮,更使苦难的灾民度过一场灾荒。因而岑倚风此举深得光王的厚爱与欣赏,并亲自在王府召见他,这也使岑倚风在韶州贵族眼中套上一层金环,要知道,这些名门望族不过表面风光,实际上家底并不殷厚,岑倚风年轻美俊,背后更拥有偌大财富,俨然成为世家豪族拉拢争夺的对象,亦是闺秀心目中最合适的夫婿人选。
而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说的正是陆家的六公子陆庭珩,陆家乃韶州四大家族之一,陆庭珩二十有二,至今未娶妻室,人品纯德,温文尔雅,也是诸多未出阁女子心中的最佳人选。
听岑湘侑对那侯府九姑娘蒋寄琳念念有词,岑过雪纳罕她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流言蜚语,不过有一点倒感意外,据说这位高高在上的九姑娘似乎对岑家少主青睐有加,难怪四妹会打探的这么清楚。
其实岑倚风极少亲近女色,家中连个妾室都没有,当然,岑过雪认为这或许是他一种掩人耳目的手段,谁又能想到,他会与自己的妹妹不伦有染。
岑湘侑经常游走贵族圈子,结识了许多闺友,很快就抛下岑过雪,与那些世家女子摇着扇子谈笑风生。岑过雪也不在意,看着岑湘侑那般鲜活明艳的样子,忍不住就想起自己的五妹,心中酸楚难禁,恰好一抬眸,发现蒋寄琳正往自己这厢望来,浮光掠影的一瞥,倒叫岑过雪有些捉摸不透。
“过雪。”背后传来女子声音。
岑过雪回首,登时喜笑颜开:“涵姐姐。”
在两名婢女的陪同下,陆槿涵莲步轻移,亲热地执起她一只玉手上下端详,长吁一声:“我还当是自己眼花瞧错了,真是许久不曾见着你了。”
“涵姐姐……”岑过雪眼眶略微热润,几乎无从言语。陆槿涵是陆老爷的四女儿,也是陆庭珩的胞姐,陆岑两家关系亲厚,一直与岑过雪关系要好,两年前她嫁给齐府长公子,这齐家也是韶州四大家族之一,如今陆槿涵已为齐家育有一位嫡长孙。
岑过雪激动万分:“今日能见着涵姐姐,我心里真的好生欢喜。”
陆槿涵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每年四季的花社我倒能常常见着你四妹,反倒是你,简直跟凭空消失了一般,想见上一面都难。”
岑过雪避而不答,那时她推掉府上所有邀请,只为躲开那个不该见不该想之人,莞尔一笑:“怎么不见小外甥?”
陆槿涵察觉她有意避开自己的问话,也就顺着回答:“这两日贪了凉,正让奶娘照应着,等改日你来府上做客,我再让你瞧个够。”
岑过雪冁然而笑:“姐姐的孩子必定冰雪可爱。”
陆槿涵神色无奈:“说来也怪,这孩子的性格既不随我,也不随他父亲,整日把人折腾的要命,哪有半点可人疼的样子。”
岑过雪忍俊不禁:“年岁还小,正当淘气。”
陆槿涵以纨扇轻捣下她白皙的鼻尖:“待你日后有了,便该尝到苦头了。”
岑过雪状若羞赧地垂落眼帘。她喜欢小孩子,可是她不能有孩子,那个孩子更不能是岑倚风的,他知道她会事后服避子汤,从来没有阻止过,但这样的关系……究竟要维持到多久才算尽头?
陆槿涵适才握住她的手,只觉触指微凉,轻若无骨,脱口道:“以前你就清瘦,如今身子底愈发单薄了。”
岑过雪见她穿着一件深紫近墨的天罗广袖长裙,两臂揽一条紫绡披帛,衬得肌色白润,体态丰盈饱满,笑道:“我瞅着涵姐姐却是愈显福气了。”
陆槿涵喟然一叹:“你毕竟没经历过,对咱们女儿家来讲,养好身子那是第一要紧的事。”
岑过雪听明她话中暗意,出嫁后的女子首要使命便是传宗接代,像她这般柔若蒲柳的身段,未必有福之人,日后能不能生孩子还是回事。
陆槿涵点到为止,转过话题:“五妹最近如何?”
一缕忧愁,云生雾起地浮现在岑过雪眉间:“老样子了。”
“可怜见的。”陆槿涵情知这五妹是她心坎上的一块肉,温言安抚,“你也莫要胡思乱想,那些个算命的说得未必就准,那命坎如今不也过去了吗?”
“嗯。”岑过雪打起精神,“多谢涵姐姐惦记。”
陆槿涵瞅她抬首间淡莞一笑,宛若奇花初胎,绽放在一片姹紫嫣红之中,明丽而又楚楚怜人,那种美,脱俗于世。
念及自家老六,她到底不提,执起岑过雪的手:“走,我们去那边坐。”
二人在杏花树下说了些体己话,不大会儿吉时到,寿宴开始,依然是男宾女宾分开进行,戏班子在正中的戏台上唱起来,锦屏香褥,长案佳席,美酒珍馐络绎而来,直看得人目不暇接。
岑湘侑吃了不少酒,岑过雪生怕她喝醉,在旁劝说,哪知岑湘侑酒量好得要命,三杯入腹脸色依旧如常,反观岑过雪才吃了两口酒,一缕醺红就从雪缎子般的肌底下泛透上来,倒像是胭脂泼洒,平添了艳色。
岑湘侑倏地凑近她耳际低语:“咦,九姑娘哪里去了?”
经她一提,岑过雪也才留意到,原本坐在戏台前排的蒋寄琳此刻已不见踪影,但这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或许九姑娘只是回房更衣,又或许觉得听戏枯闷,到园外散散心而已。
比如岑湘侑就是,到底年轻,不若陆槿涵与博阳侯夫人她们听戏听得津津有味,台上庆寿的剧目令她乏味无趣,闹着要和几位小姐去花园逛逛。
岑过雪本不大放心,但一想毕竟是在侯府,嘱咐几句便由她去了。孰料没过多久,岑湘侑就面色煞白地回来,跟个木人似的坐在位置上听戏,分明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岑过雪发觉不对劲,问她她只道没事,搞得岑过雪一头雾水。
寿宴进行到一半时,有侯府婢女找到岑过雪,说是岑家三公子喝醉了,倒在地上又呕又吐。
岑过雪一惊,出声问:“少主人呢?”
那婢女摇了摇头。
岑过雪也不知她这是什么意思,待人走后,命冬袖去镜曲园询问情况,当冬袖回来,却说镜曲园不见岑倚风,他身边的两名小厮只说岑倚风离席前不让跟着,不清楚少主人去了哪里。
岑过雪开始坐立不安,岑倚风居然不在寿宴上,又问冬袖:“三公子现在如何了?”
冬袖斜眸一睨,岑湘侑举着纨扇与旁人攀谈,似乎毫不知晓自己的哥哥出了状况,回答道:“三公子醉得厉害,已经被搀扶到月闲斋歇息了。”
岑过雪见岑湘侑依旧一副不闻不问的样子,显然怕岑邵良一事让她在诸位小姐跟前丢面子。但岑过雪不放心将三弟一个人丢在那里不管,遂起身:“我去瞧瞧吧。”
冬袖跟随岑过雪,由一名侯府婢女引领着前往月闲斋,一路穿廊度庭,转山绕水,远处的喧嚣声渐渐从耳际消匿,只瞧得廊外柳丝亸地,繁葩团簇,花摇蝶萦,莺燕娇啼,疏影翠枝间亭台翼然,一派如诗如画的美景,令人赏心悦目,一剪清风,吹得岑过雪那点醺然醉意也消散无踪,只感到神清意畅。
七转八拐之后,岑过雪被人领到月闲斋,踏上鹅卵石铺就的石子甬路,一股凉意似乎从脚底渗透上来,入目绿篁数重,修剪得宜,微风过隙,竹涛漱漱,响音一时忽左一时忽右,珠玉琳琅煞是悦耳,夏日炎闷,此地却是纳凉的好去处。
冬袖正欲替她掀开门前的帘子,凑巧被人从内打了起来。
岑过雪惊了一跳,这侯府后苑已非闲杂人等能够入内,而打开帘子的小厮衣饰不俗,又非岑绍良身边的人,显然对方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