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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德公过奖,晚辈有幸与奉德公同院,攀谈一两语,实乃三生有幸。”谢仲涛四两拨千斤地回答,同时不着痕迹向旁移动了一步,适时遮住了时转运和雪离错愕的眼神。
“谢二少果然能说会道。”对谢仲涛的恭维,奉德公全盘接受。示意谢仲涛上台,坐在他对面,他转动自己无名指上的宝石戒指,“听闻谢府收集前朝古玩真迹甚多,此番进贡,谢二少可不能马虎过关呀。”
“奉德公请放心,晚辈定当呈上最好的古玩,博皇上龙颜一笑。”
“好,好,很好……”奉德公连说了几个“好”,“如此一来,对皇上有了交代,咱家也可高枕无忧了。”
“奉德公——”见他心情甚好,谢仲涛对时转运使了个眼色,“晚辈聊表心意,准备薄礼一份,还望奉德公笑纳。”
“哦?”奉德公来了兴趣,看着时转运一步步走上台基,将锦盒放在他面前,慢慢打开。
“这是用上等鸡血石打磨的印章,不知道奉德公喜欢与否?”谢仲涛笑意满面地问道,见奉德公本来眯缝的眼睛骤然放大,满面惊叹地拿起盒子中的印章打量,心知这份礼物果然揣摩对了心思。
“好得很,咱家印章无数,惟有这一块最合咱家心意。”
“奉德公喜欢,那是最好不过。”谢仲涛在心中冷笑,脸上却堆满了虚伪的笑容,“奉德公要务缠身,晚辈不便过多打搅,就此告辞,改日再来拜谒。”
退出垂花门,如来时一般,时转运低眉顺眼跟在谢仲涛身后,沿着回程准备离去。
步入短廊,迎面急匆匆奔来一人,跑过她身边,复又折回,伸出一手拦住她,惊讶地瞪大眼睛,好半天,才发出两个字:“是你!”
本在责怪此人好没有修养,当众拦截他人去路。但听闻他的语气,仿佛认识她一般,时转运疑惑地抬头,看清来人,怔愣之余,不明白他怎么会在此地,“关奇?”
“你怎么会来这儿?”关奇好奇地问她,心中盘算是否需要告知某一人。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看了看前方脸色不甚好看的谢仲涛,噤声不语。
“怎么啦?”背对谢仲涛,关奇不明就里,刚想要进一步询问,怎料横在半空的手,忽然被打下去。他回头张望,一名素不相识的男子正不怎么友好地瞪着他。
“喂,你干什么?”关奇扭着自己的手腕,气鼓鼓地质问。打得不算疼,但力道也不算轻,更重要的是,他居然在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面前挨打,面子究竟往哪里搁?
“好巧,这句话,我也正想问你。”谢仲涛不紧不慢地说道,瞄了一眼时转运,“转运,过来!”
转运何时认识了这样一名清秀少年,为何他不知晓?看来,他是忽略了一些重要的东西。家花长成,即使身处高墙大院之中,也能引得狂蜂浪蝶逐香而来呀……
“笑话,凭什么你叫过去就得过去?我——”对他的话,关奇嗤之以鼻,刚想辩驳几句,不料想竟见得时转运毫无异议地由他身旁经过,顺从地走到谢仲涛身后站定,他反唇相讥的话就这样哽在喉间。无聊没趣地,他讪讪地低声问随后的小丫头:“那人,究竟是谁?”
雪离同样也小小声地回答他:“谢府二少爷,谢仲涛。”
谢仲涛,是那个谢仲涛吗?
“这么说来,那她她她……”关奇伸出手指,指向被谢仲涛遮掩了大半个身子的时转运。
“你说时姐姐吗?”雪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她是我家二少爷的贴身侍婢。”
“贴身侍婢?”擦拭剑身的动作忽然停住,关孟海回头看关奇,眉头深锁。
“是。”关奇小心翼翼地看了关孟海一眼,“我今日探得口风,随后打听,得知那位姑娘原来姓时,名转运。六年前被卖入谢府,据说——”
“据说什么?”见关奇忽然吞吞吐吐起来,关孟海追问。
“据说,时姑娘是被谢老爷子花重金买下,专门伺候谢府二少爷的。”
“专门伺候谢仲涛?”关孟海一字一顿地重复,凝视剑穗,想起她温婉的笑脸,忽然烦躁起来。
“当然,这只是揣测。这年头,说风见雨,您还见得少吗?”见关孟海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关奇急忙说道。
他当然见得不少。太多的丑恶、太多的是非,所以心沉了、意冷了、习惯了用最伪善的面貌逢迎相对。
只是——
“……宝剑刚利,翡翠性冷,利刃寒玉,锦上添花……”
那一日,对于关奇在他授意下的存心刁难,她临危不惧,游刃有余。原以为她会虚与委蛇,暂时应对;不想她倾心挑选,择出良配。
她说她是谢府的奴婢,他不相信。谁家的奴婢,会有这等才华和眼力?原以为她只是不便告知真实身份,所以隐瞒。没有想到,她不仅是,而且还是谢老爷子亲赐给谢仲涛的贴身侍婢。
他的手慢慢抚上剑身,一直向下,最后停在碧绿透亮的翡翠穗子上,那种目光,猜不透,也看不穿。
她叫时转运啊,果然是个好名字……
“何时相识的?”
随谢仲涛返回连涛阁,雪离告退,时转运正在为他宽衣,不想背对她的人忽然开口发问。
言简意赅,也许旁人不懂得他的意思,但她已经了然。
“前些时日他到古意轩,为他主子选些物件,我出了点建议,如此而已。”嘴上回答,手中动作也没有停下。言语间,她已为他除去外套,搁在一边,换上一件质地柔和的白色儒衫。
他一向讨厌繁琐,只要将前因后果说与他听,中间波折如何,想来也没必要一一禀明。
“你的眼光,一向很独到。”谢仲涛口中赞许,站直了身子,任由她打点,“譬如说奉德公对那块印章就很满意。”
时转运正在忙碌的手有一瞬间暂停,想起奉德公阴阳怪气的声调,拿捏做作的笑声,忍不住,胃里一阵痉挛。
似乎从时转运不自在的表情中看穿了她的想法,谢仲涛走到书桌前,拿起镇纸,回头看她,“你一定想知道,我为何对奉德公如此礼遇,对不对?”
她摇头,不明白他这样问自己的用意何在。即便知道,侍奉他这几年来,也知晓他不愿意泄露的事,若是执意去追问,必将引得他雷霆震怒。
“转运,你摇头,是说你不知道,还是你不想问?”
她不想问,也不想知道。不问不知不晓,什么都不知情,也许才是最好。
见时转运不说话,谢仲涛也没有太为难她。收回目光,他专注地凝视手中的镇纸,“谢家富甲一方,在商货运经营,名下商号昌盛,无不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可惜,这个世道,要维持蒸蒸日上的繁盛,仅靠有经商的天分还不够,更多的,还要用精明的手腕。转运,你懂吗?”
“我——不懂。”不懂他所谓的手腕是什么,更加不懂,他言语下究竟掩藏着怎样的暗示。
“不懂吗?对了,你应该不懂的。冰雪聪明如你,在意的,是古画、是古玩、是古董。闭关临摹仿制,安能知晓外界隐藏的种种?”听见她的回答,谢仲涛笑了笑,“你一定也在好奇,奉德公一介内臣,为何也能封侯,拥有爵位,还手握布政使实质大权,掌控民生,对不对?”
“二少爷——”这一次,时转运的语气有几分惊恐。她快步走到房门边,向外张望,发现外面没有人,急忙退回,掩上门扉;随后匆匆走到窗前,四处打探一番,将窗户尽数拉过关上。一切似乎看起来没有异样,她才松了一口气,返回到谢仲涛身边,低声开口,“不要再说了。”
他是疯了吗?如今锦衣卫四处监听,无孔不入,上至高官,下至平民,多有几分忌惮,岂敢轻言妄语?惟有他,竟敢这么堂而皇之地谈论大权在握的奉德公,即使在自己家中,却难保隔墙有耳呀。
“你在担心我?”谢仲涛站在原地,看她慌张的模样,不期然,心中多了分异样的感觉,他垂眼,恰好对上她略带几分责备的眼神。
他的语气,太过轻柔,不似平日的他,倒多了几分随和。
“我当然担心你。”被他的目光注视得双颊发烫,时转运压住心中的波澜,费力地开口。
“为什么?”谢仲涛俯身,嘴唇擦过她的面颊,将头枕在她的颈窝,用力嗅她独有的香气。
他靠她好近,脸上酥麻的感觉令本来就在发烫的耳根更加雪上加霜。心跳如鼓,也不知道他到底听见了没有。
“这么久了,你还是不习惯。”感觉她的不自在,谢仲涛低笑,大手抚过她的云鬓,落在她细嫩的脖颈,细细摩挲,“说,为什么?”
若有似无的挑逗令她呼吸陡然急促,想要推开他,可他先她一步看穿了她的意图,牢牢掌控,不让她得偿所愿。
他是一个很霸道、很固执的人,一旦要知晓什么,就一定回追问到底。
“因为,因为你是二少爷呀……”情急之下,时转运脱口而出,“我担心你,在意你,我……”
“还要保护我,是吗?”谢仲涛的声音,在一瞬间,又冰冷下来。收回手,推开时转运,他收敛了笑容,“我不信这些无稽之谈,以后不许也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
只不过一眨眼的工夫,还来不及感受他难得的温存,他又变回那个不近人情的谢仲涛。
“谨小慎微又如何?”他突然转变话题,言辞间有淡淡的嘲弄,“愈加之罪,何患无辞?若真有心要我谢仲涛锒铛入狱,即使再怎么小心,也无济于事。”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话,让时转运胆战心惊,惶惶然有种莫名不安的预感。
“我吓着你了?”注意到她骤然苍白的脸色,谢仲涛伸出一手,轻轻将她搂入怀中。不想细想自己此时为什么会对她有这么温情的举动,只想借助她的温香暖玉,安抚自己烦躁不已的心情。
时转运侧脸紧紧贴在他的胸膛,听他不复往日平和的心跳,不自觉的,手指狠狠拽住他的衣角,绞得自己指关节发白,也没有松开。
“官商之道,古有先例。谢家每年用于上下打点、疏通渠道的银两何止百万?若没有金钱开道铺路,你以为,官府会对我们的商运如此照顾?”内臣当道,官场昏暗,若是没有靠山,有钱无权,如履薄冰,“进贡之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一个闪失,被抓住了把柄,就可能被抄家灭族,万劫不复。”
谢仲涛的话,令时转运不寒而栗。她的心不断地紧缩再紧缩,眼睁睁地看着他忽然举起手中镇纸狠命地向地上一扔,一块价值连城的宝玉,就被他这样毫不心疼地摔碎。
“到时候,任你身份再怎么高贵,身家再怎么富庶,也如这镇纸一般,从高处跌落,粉身碎骨。”
“别再说了!”头痛欲裂,时转运想要掩住自己的耳朵,不再听他讲下去,可是谢仲涛却抓住了她的手,无视她痛苦的表情。
“转运,若是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你不会死的!”拔高音量,时转运几乎是叫出声来。讨厌,讨厌,讨厌!他怎可轻言死亡,当做儿戏一般?
“其实你应该高兴的。”听见时转运气恼的叫声,谢仲涛抿抿唇,专注地凝视她,“若是我死了,你就可以自由了……”
香云寺,香火鼎盛,善男信女无不顶礼膜拜,虔诚祈福。
“时姐姐,你跟观音菩萨说了什么?”
人来人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