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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冷冷淡淡、传统又认命的女子啊!今朝她身上出现了一道不寻常的光,撩拨著他已死的心湖再起涟漪。
被称做“王大爷”的男人怀著一脸敬畏的笑走到谷仲臣面前。“谷少爷,这杏林的收成一向不坏,如果你是怕麻烦才不想继续种植,可以交由我们『王记』全程负责,我不会多拿工钱的;或者你想多收一些承包费用,也没关系。只请你不要毁掉杏林,咱们怀阳村的人都很喜欢这座林子,拿它当精神指标在看呢!”
“哦?”谷仲臣没多在意王大爷的话,只觉疑惑:敖寒对他想毁掉林子似乎没多大反应,她不爱这片杏林吗?
“你认为呢?”他将问题丢回她身上。
“我没有意见,全凭少爷作主。”从敖寒刻意矮化的言行中,他两人间的距离无形中被拉远了不少。
“那如果我主张毁了林子呢?”谷仲臣试探地问道。
霎时抽气声四起,唯有敖寒面不改色。
“好。”她回答得轻描淡写。
这样的对答把旁边所有人都听呆了。这两人不是一对夫妻吗?怎么女的称丈夫“少爷”?男的一举一动又充满诡异?究竟在搞什么把戏?
“谷少爷……”王大爷怕一座大好杏林就要无端端毁在这波诡谲风云中了,急得扯住谷仲臣衣袖。“你再考虑考虑,这杏林……”
“就交给『王记』负责吧!”谷仲臣突然笑著扔下这叫人惊讶的答案。
“啊!”王大爷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只张大嘴,呆看著谷仲臣。
谷仲臣伸手拍拍他的肩。“劳烦王老板了,至于合约问题,就照旧吧!”
“是,谢谢谷少爷、谢谢谷少爷!”王大爷喜出望外地直抹著眼角渗出来的泪水。好不容易啊!这怀阳村民的荣耀总算保住,待回到家,他要杀只猪来酬神才是。
谷仲臣却注意到赦寒从头到尾未变半分的容颜,彷佛这座杏林的存废与她再无半点关系。这太奇怪了,完全悖离她恋家如命的本性。
难不成乌依对她下了蛊、转了她的性子啦?这倒好,他也要去问乌依讨讨看有没有情蛊,可以拿来种在这冷情的女人身上,或者能令她懂得何谓 “炽情血性”?
谷仲臣兀自想得迷离。
“少爷、少爷……”敖寒在他身畔唤著。
一句辞儿猛地钻进耳里,谷仲臣脑中灵光一闪,他终于注意到她哪个地方不对劲了——她不再拿“百草堂”当命看,还有,她改口叫他“少爷”,为什么?
蓦地,谷仲臣唇边勾起一抹得偿所愿的笑。这固执的女人,她是在闹脾气吗?因为他留乌依住了下来,所以她吃醋了?
他但愿她是!那么就可以证明,她会嫁他仍肇因于她爱他,她也有火一般炙热的感情可以回应他,而非父母之命、买卖契约,她便毫无所觉地嫁了。
“这样的处置你满意吗?”他温柔的低喃忽而吹拂上她耳垂。
敖寒夜星也似的黑眸漾起一抹惊诧。他是什么意思?用这种醉死人的口吻与她说话,是戏弄吗?她防卫性地退离他一大步。
“哈哈哈……”谷仲臣满意极了她的反应,大笑著转身离去。
不论她这些异常行为的原因何在,他自有法子将她掌控于手心中。他唯一担心的是,她没有感情;有如大多数的传统妇人被严苛的礼教压抑得僵硬了身心,变成一尊任人牵引的木偶。
但倘若她的冷漠是因为本性内敛、不擅表达?或者是因为对象是他,这自幼一起长 大的夫君令她付不出激情相对,只会默然关怀?
他不介意花些时间教会她如何与丈夫温存恩爱,而想必这过程会是十分地新奇有趣!
“真是谢谢你啦!女神医。”怀抱孩子的妇人对著敖寒千恩万谢。“没有你我们这些贫苦人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是我们的救命活菩萨啊!”这附近几座城镇也只有她肯为穷人家看病了,其他大夫,见著衣衫破烂的穷人,还没进门,早就将人打骂出去了。
对于病人的感谢,敖寒并无多大反应,为人治病是她身为大夫的职责,她无意哗众取宠,更担不起这恁多的赞言。
“我只是尽我做大夫的本分罢了,没什么了不起的。”她著手开好药方子递给妇人。“你到前头抓药吧,顺便跟欢介多要瓶养心丹,以后每天给孩子吃一颗,可以调养他先天不良的体质。”
“养心丹,那……”妇人摸著羞涩的阮囊,穷人没有生病的本钱,养了个体弱的孩子已经负荷不了了,再要调养身体,不是得活生生累死爹娘吗?
“附赠的,不用钱,你别担心。”
“那……怎么好意思?”
“身子调养好,便不会常惹病,也可以减少看大夫的次数,其实是有好处的。”
“那就谢谢女神医了,谢谢!”
“别客气。”送走这最后一个病人,屋外的日阳也完全落了山,敖寒轻吁口气,著手整理一整日的看诊结果。
“寒姐姐。”欢介在前堂收拾完后,送来一根蜡烛以替换掉她案边昏黄的油灯。“我来帮你。”
她微颔首,没答话。
“每年到这季节递嬗的时候病人总会增加许多,不过今年的情况还真是异常,寒姐姐,你有没注意到?近几日的病人几乎是平常的三倍多?”他自顾自地开口,与她天南地北聊著。
她点头,表示理解。
欢介又迳往下说:“真枉费咱们平常的多番宣导,明明教过他们要懂得扶正祛邪,小心风、寒、暑、湿、燥、火六种邪气……”
她默然转过身去,将整理好的诊单收进柜子里。
欢介抬眼,瞧见她白皙细致的纤颈,一时怔楞住。好美的肌肤、好美的线条,怕是天下第一的工匠师傅也雕琢不出如此精品!
“天晚了,去用餐吧,欢介。”收拾妥一切,她方回身,对他说出一整天下来的第一句话。
如此淡漠的反应,纵是欢介拥有天大的热情,也要折损。
怀著气闷,他不平地问道:“寒姐姐,你最近送很多调养药给病人,是不是有什么特别原因?”他不是眼瞎耳聋的谷仲臣,他知道她正在改变,而原因……想起来他就胆寒发颤。
敖寒怔楞了半晌,终是没回应他,轻巧地越过他身旁,离了书馆。
欢介望著她纤细的背影离去,打乌依来闹过一场后,她原就窈窕的身躯又自瘦弱了几分,那娇柔的模样儿看得人眼眶发酸。
只恨那可恶的谷仲臣不懂得怜惜好人儿,若换成他……欢介的双拳不由紧紧握起。
他要再长个几岁就好了,一定带著她远走高飞,不再叫她受人欺负。
“寒姐姐,你的心情我了解。”他无奈地长喟口气。“你想结束一切,我陪你,海角天涯,我不会叫你孤单一人的。”欢介也走出了医馆,但目标却不是食堂,而是——马厩。
黑幽幽的书馆在所有人都离去后,才缓缓传出一声长叹,谷仲臣自暗影处现身。
“寒儿啊、寒儿,在我面前耍把戏,你这不是在关公跟前耍大刀吗?我要上了你的当,我谷仲臣就改入你敖家的门。”她不知道他已经暗中注意她好几天了,她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他了若指掌。
月黑风高的夜晚,天无星、地无光,放眼望去尽是一片黯然。一条纤细的影子,拖著微跛的脚步来到马厩。几匹敏感的马儿喷出了呼呼气息。
“别惊,是我。”阴暗中现出了人影,竟是手提包袱、一身素衣的敖寒。
瞧见熟悉的主人,马儿似乎略有所感地安静了下来。敖寒缓步走近,轻抚著马儿的头。
这些马儿全是她在城里的市集上买来的。谷仲臣出走、老爷和夫人又相继离世后,她一个女人背负著一大家子,又得肩扛“百草堂”的声誉,不得不违背礼教,出去抛头露面。
私下,她曾经万分责备过自己,她这“谷夫人”当得狼狈,丢尽了谷家的脸,连带也愧对自幼就疼爱她的老爷、夫人。
然而这一刻,她却是有些欣喜自己曾经独立过,否则,在连谷家都没有一寸可供她立足之地的此时,她真不知要难堪到什么地步了?
如今,她有一身医术,可以自给自足,够了!二十八岁才成弃妇,她也无心再论婚嫁,不如去实现老爷生前的遗愿游遍四方、救尽天下人。
敖寒牵出一匹马,脚步才跨上,一个轻扬的声音带笑扬起。
“寒姐姐,你想抛弃我独行吗?”随著语声落尽,一张美若天仙的娇颜映入在敖寒眼里,正是欢介。
“欢介!”口一开,猛地发现自己太大声了,她赶紧伸手捣住嘴。“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我不是那个没血没泪的谷少爷。”他笑答。
随著欢介的身影完全出现,敖寒讶然看见他手中的缰绳和他身后的马匹。“你……”
“我是你在饿狼口中救下的孩子,”他语气带著哽咽。“咱们日夜相处六年,我敬你……如『姐』,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比我更懂你、知你呢?”即便她无法接受他的感情也无所谓,他甘愿退居成她的“弟弟”,护她一辈子、敬她一辈子。
“欢介,你……何苦?”她只能这么劝,因为察觉到他眼底那抹火热,奈何她回应不起。
“不苦,以前一个人在街上乞讨时才苦,被你救了之后,你疼我、教我、怜我……
就再也不苦了。一十四岁的男孩也有情,而且很深、很深,深到付出生命亦无怨尤。“你忍心让我再度流落街头?”
“你可以在这里待下。”跟著她……名分不符啊!
“我凭什么?连你都无立足之地的所在,我有何资格待?”了解她的忌讳,他牙一咬走了过来,牵住她的手,两人往地上一跪。“咱们结拜,从此你是我姐姐,我一生一世都是你弟弟。”每多说一个字,他的心口就多淌一滴血,痛啊!这份挚情从此再无见天日的一刻。
“欢介……”她为他心痛,可他只有十四岁,她已有二十八,相差了一倍的年纪,就算天地颠倒过来,他们也没有可能,只得狠下心肠,盼时光拂去痛楚,最终,他们能做对名副其实的姐弟。“好,咱们来结拜,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姐姐当。”
“呵!”他笑出了一脸凄凉。“苦难怎能让姐姐独当,应该是我们一起当才是。”磕下三个响头,他们成了一对姐弟。
敖寒在左、欢介在右,两人双马悄悄离了“百草堂”。
“寒姐姐,咱们要上哪儿去?”幽幽的夜色里,微微声响随著晚风迥转,荡扬在杏林中。
“我听说黄河泛滥,瘟疫正行,我想去瞧瞧,也许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凭寒姐姐的医术,我相信世上没有什么病症难得倒你的。”
“你的信心倒比我足,在还没亲眼瞧见病例之前我可没把握……”
在两匹绝尘的骏马后,又两匹良驹紧随在后。
“喂!你既然早知嫂子要走,怎不想法子留下她?”说话的是吴修,他掩嘴呵欠连连。与谷仲臣已在马厩守了三天,好友诓他有好戏看,原来是瞧敖寒和欢介出走。舍不得人家就说嘛!做啥儿自虐地演这劳什子“十八相送”?还拖著他一块儿受罪!
“留下她又有何用?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跟『谷仲臣』谈恋爱的。”谷仲臣眼底闪著邪气光芒。用膝盖想也知道,守礼如她,只会一生谨遵娘子的本分待他,而那种淡情根本满足不了心似火炉的他。
“那你想怎么样?将她拱手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