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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看对面和周围的宫眷,没有人发现皇后的举动。
一个月前,我看见皇后吃掉了一双筷子。我没有将这件事告诉皇帝,也没有跟别人提起。皇后在警告我,也许她只想让我震惊和害怕。我的确很吃惊,为皇后这怪异的举动深感疑惑。她是皇后,有什么想要说的,想要责罚的,可以用比这更厉害的方式,可皇后选择了吃下筷子和调羹。
早餐撤去,桌上重新铺了一块布。宫女们拿来剪刀、尺子和绸布。一望而知,这是要进行裁剪比赛了。皇后展开布匹。刚刚围拢在一起用餐的宫眷,现在都要卷起袖口,准备量裁衣服。宫眷们等着太后吩咐,是去裁一件紧衣、马甲,还是绣鞋,或只是些小物件,腰带、香包之类。太后归政了,不久就要移居颐和园。这类活计是太后新近开始的游戏。
第一个被叫上前的居然是我。我满脑子想着那半个被皇后塞进袖口的木调羹。
“珍嫔,会做鞋吗?”
“我自幼学着做过些鞋子。”
“来,量一量我的脚。”
“只需要量一量太后的鞋子就可以了。”
“我说,量一量我的脚。”
我跪在太后脚边,撩起她长袍的一角,露出双脚。我小心褪下鞋子,将她的脚托在左手掌上。脚上是雪白的手工袜。太后的袜子,是同治皇帝那些备受冷落的嫔妃们特意制作的。袜子质地柔软,针脚密集。一双袜子,只在皇太后的脚上停留一个白天。要快速量好脚的尺寸,将袜子起褶的地方抚平,中央的缝隙,对准鞋口,不容许有丝毫马虎,这些活儿,本是宫女干的。我扶着她的脚,抚平袜子上的皱褶,刚要起身,太后说,跪着吧,我有话问你。可她并不说下去,而是将眼光移向别处。孩子们,做些香包,或是做些帕子吧,选你们喜欢的布料。于是,宫眷们开始围向桌面,或是翻看那些堆在旁边的绸料。盒子里,盛着香包用的香料。
她们全都忘记了我,对跪着的我视而不见。
太后将两只脚并在一起,端详我替她穿好的鞋子,然后起身,走向里屋。又从里面出来,她头上沉甸甸的冠,已经换成用珍珠攒成的蝴蝶。蝴蝶的翅膀在头顶一抖一抖,形成了第三种色彩。
“今天我很高兴,孩子们,别这么沉闷,在一起做做手工,不是极有趣的事吗?”
宫眷们都笑了,肩膀松弛下来,有人开始用剪刀剪裁布匹,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听听,多好听,我就喜欢听剪布的声音。这是女人的本分。女人天生就该熟悉剪刀和布的声音,你们说呢?”
“老祖宗说的极是。”
宫眷们在这个时候也是可以撒撒娇的,今天她们不必像往日那么拘谨。今天有一个人跪着,承担着未被公布的过错,因而,大家可以比平时放松一些,大家知道,既然有个跪着的人,太后是不大再会惩罚第二个人的。
储秀宫原先并不像现在这样庞大。在太后将前面的三座宫殿与储秀宫打通后,储秀宫便是一个很深的院落了。整座宫打理得一尘不染,瓦片在空中熠熠生辉,地上的金砖映出人影儿。宫眷们身上的绸缎花色都映在金砖上,太后的影子,踩在许多绚丽的颜色上走来走去。有人开始用硬纸壳包香料,药香落在我跪着的地方,太后坐在宫眷们拢起来的喜滋滋的气氛里,而我,跪着,如此矮小,我的双膝和脚,仿佛有许多针在皮肉里穿梭。她们在我旁边说笑着。在宫里,这就是惩罚。以我的痛和羞耻为乐。
地面越来越亮了,太后的女官小心绕过我,送来茶盏和甜点,轻微的杯盘声和咀嚼声,在我耳边轰鸣。声音放大了,涂抹着厚厚脂粉与丹蔻的嘴,遥不可及。我和她们分开了,我们之间隔着一片汹涌的海,储秀宫四面涨起海潮,而我想要抓住一条船舷。我似乎抓住了一条船舷,并随着海浪摇晃起来。
太后背对着我。
透过眩晕,另一双眼睛穿过她,在持久地注视着我——它不同于毓庆宫里的“看”。它穿透我,带着刺和痛。它从太后的身体里分离出来。
这是两个不同的人,一个从另一个里显露。一个在弄荷包,继续羞辱我,一个从衣袍里走出来。
“抬起头。”她说。
我从未见过这么古怪的装束,漆黑的头发,像巨蟒缠在头上。还有一些头发缠在身上,是这条巨蟒余下的部分。她在近前,一张我看不见的椅子上坐下,手放在膝盖上,她笔直,庄严,像是来自地下。在黑蟒蛇一样的发丛里只有一朵花装点着。她紧盯我的脸。
“你是谁?”
她不回答。
“你从哪里来?”
她只是看着我。
“你总该让我知道你是谁?”
她笑了,声音像细碎的雨点。她从我看不见的椅子上站起来,转过身。
我想抓住她。你,总该让我知道你是谁——可我跌倒了,头重重磕在金砖上,一群飞蛾由远及近,漫天漫地,组成一个又一个复杂的图案,在飞蛾完全遮蔽我的意识前,她走了回去,一直走进太后那条炫目的袍子里,坐下来,颤动着,与太后回转过来的脸重合为一张面孔。
许多白蛾子占据了我头脑里最后一点空白。那里有霜雪的祭坛,萨满,还有奇怪的仪式。我想要牢记从白色中涌现的景象,然而我的意识,我支配自己的力量快要散尽了。唯有一丝桂花的香气,能让我从白色中醒来。可我闻到的,是一股黏黏的腥味。
警告
莺络的背被一盏宫灯映成了红色。我拿不准这是晚间的哪个时辰,我还未从白色的眩晕里完全清醒。粉色纱帘笼罩着我,莺络在我背后垫起许多苏绣靠垫,我双腿发麻,身上每根骨头都隐隐作痛,我不知如何才能让自己舒服一些。我在景仁宫里。
我想这是一个幻觉,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从太后的袍子里走出来,逡巡片刻又走了回去。我跪得太久,屋子里温度又高,宫眷们耻笑的目光炙烤着我的后背,是想要从羞耻中逃离的想法,让我产生了幻觉。这是不真实的。后来我跌倒了,鼻孔里流出鲜血。是血液让我产生了幻觉。
我在脸上蒙了一块薄纱,透过薄纱,我闻着自己屋子里的空气。我命人将香炉撤去,将窗户打开,我让黑夜到屋里来。莺络想拿去覆盖着我的绸纱,我说,站远些,别碰我。黑夜从屋外进来了,我安静地躺着,两张交叠在一起的脸重新显现。它最好是我的幻觉,但我不能肯定,那一定是一个幻觉。毕竟,有一个影子皇帝曾站在载湉身后。我命人熄了灯。在黑暗里,我记忆里的影子会更清晰些。
一刻钟后,我又让莺络重新点灯,我让她坐在床头的椅子上,不要说话,不要张望。我问,你看到过两张脸叠在一起时的脸吗?莺络摇头。我又问,就是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坐在一起,就是一个人从一个人衣服里走出来,你从未见过?
我其实说不清看到的景象。
莺络说,小主今天的问话很是奇怪,一个人怎能变成两个人,一张脸怎能变成两张脸呢。我说,我看见过。莺络说,那一定是小主瞧花了眼。
这样说可以终止我不停在原地打转的思绪。是我眼花了,看到太后袍子里还藏着一个……一个人,或是一个魂魄。皇帝从薄纱的图案里走来。我拿掉脸上的覆盖物,请皇上坐在对面,让我仔细看一看,到底是不是有两个皇帝坐在一起。我看了好一阵子,只有一个皇帝,身后也并未跟随影子皇帝。我重新蒙上薄纱,将自己遮掩起来。
皇帝瞧了我一会儿,揭去我脸上的薄纱,可我不肯罢休,我请他辨认,这儿坐着一个珍嫔还是两个?
载湉仔细研究我。通常我们无法久视,我们会一起笑起来。可今天我们笑不出来。已经是七月了,宫人们换上了夏衫。皇帝的手凉而潮湿。我的手很烫。跌倒后,我一直昏睡,甚至没有被梦打扰。我昏昏沉沉,跌在一个满是白蛾子的软榻上。
“她不过是用惩罚你的法子惩罚朕。”皇帝说,“因为你与朕互换衣物。”
“是因为你给我的宠爱多了些。”
在祖法规定皇帝与皇后共处的日子,除夕和中秋之夜,皇帝也都埋首修理玩具,将皇后搁在一边不理不睬。皇后要么在养心殿呆坐一夜,要么移居偏殿,在黑暗中吮吸自己的手指。太后罚我的,是这件事。
“所有对你的惩罚都是对我的警告,我跟你一样痛。”载湉说。
莺络已经将餐桌摆好,而我们的手指在棋盘上移动。五子棋,餐前最适合的小游戏,但这个游戏无法占据我全副的注意力,上午发生的事让我嘴里满是苦味儿。
五子棋以我为胜。载湉眨眨眼,埋头研究我的棋路。我喝了些莲子银耳羹。这时,三位宫眷带着太后的赏赐到了。是八只餐盒。谢恩后,宫眷一一打开餐盒。八珍糕,芸豆卷,乳卷,红枣糕,茯苓糕,萨其马。还有几样晚膳用的菜蔬。算是对我受罚的安慰。
我从食盒里拿了一块红枣糕送进嘴里。耻辱感随着咀嚼袭来,我必须将所有的耻辱吃下去。我不断向嘴里塞入东西,眼里积满泪水。茯苓糕的渣子簌簌落在我的胸前与袖口上,我又吃下一块乳卷、一块八珍糕和一只甜腻腻的萨其马。宫眷在看到我大口咀嚼时离去了。她们会禀告太后,一切都好,珍嫔对皇太后的慰问感恩戴德,而且服从了太后吃食的安排。
宫眷走后,我就将刚才吃下的东西都吐了出来。不是因为吃得太多太急,而是因为我的喉咙里似塞下万千根细针。我只顾往嘴巴里填东西,无暇顾及吃下去的东西是什么滋味。我拼命干咳,想将喉咙里的针全吐出来。我脸颊涨得通红,精疲力竭地咳着,差不多要将五脏都要咳了出来。我勉强喝了几口水,症状没有减轻,反而忽然在喉咙里引燃一把大火,这把火穿过我的双眼,遮蔽了我所能看到的一切。我瞪大双眼,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难看,我想对载湉说,离开这里,但我听到的声音却是,皇上救我。我看不见载湉,不知道他在哪里,景仁宫在旋转,我需要水浇灭我身体里的火。火舌变成万千只虫子在我身体里涌动,穿过皮肉和骨血,向着更深更痛的地方钻进去……我的身体从内部被围攻,不断缩小。我渴望从痛苦中飞去,飞得越远越好。
载湉说,你一直在喊着要水,要更多的水,你说你的身体着了火,屋外救火的水都端来,泼在你身上,才能救你,你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载湉将目光投向皇太后送来的食盒。
侍女们给了我很多水。我坐在椅子里时,水哗哗地从衣服里淌出来。她们将我的衣服剥离,用一块丝绸遮住我,莺络拿一块干巾擦干我的头发。她们七手八脚弄干净我,将我放回床上。身上的力气抽空后,我多像一片灰暗的云。
我想对载湉笑一笑,却发现载湉不知何时已经不在屋里。我又看了看刚才摆在八仙桌上的食盒,食盒也不在了。我一下子清醒过来,从床上站起,一言不发,向外走去。
莺络跑来阻止我,我怒目而视,指着她脚下的地面。站着别动。我说。莺络不敢动,除非我允许。我继续向前走,福子提着我的鞋子跟来。我从她手上扯过鞋子,指指地面,站这儿,别跟着我,我说。
我提着鞋子,迈出景仁宫大门,向养心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