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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你们厂我都跑了好几趟,街道也联系了。他们也答应安排了,可是您儿子情况特殊,组织上真的需要时间啊!”
“狗P!”陈师傅骂道,脸红脖子粗,“什么情况特殊?再特殊我儿子也有两条腿!还不是因为我就是个工人,不把我当回事?”
墨池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陈师傅的话太伤人了,伤得他心口都在刺痛。可他只是个没有文化的老工人,说话粗鲁,却是大实话。曾经的先进生产者光环褪去后,他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工人,他是建设祖国的功臣,可是这样的功臣太多太多,国家的力量却是有限的。墨池想帮他们,尽一切力量去帮他们,可是他也只是个小干事。本质上,他和陈师傅一样,人微言轻。机关的同事会因为他是市长的儿子而在生活上多照顾他,却不会在工作上越雷池一步。
思存欺身坐在墨池的身旁,默默握住他的手。墨池的手冰凉,甚至在颤抖他强压着情绪说道,“他特殊,是因为,他既没上过学,也没有技术……”
“炼钢需要什么上学啊!我不也是当了五年学徒工就练出来了?”陈师傅提高了嗓门。
思存看着陈小强身材瘦小,面色苍白的样子,忍不住插嘴道,“您儿子的情况,能下车间吗?”
没想到这句话惹恼了陈师傅,他脸色通红地站起来指着墨池,口不择言,“我儿子不能进车间,他就能吗?还不是他老子有本事,给你整到民政局,坐办公室?我只恨我自己没文化,当不上大领导,安置不了我儿子!”他并不知道墨池是温市长的儿子,只是听说他的父亲很有权利。
“住嘴!”墨池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吼道,“你可以羞辱我,但不能辱没我的父亲。你儿子的工作,我会继续落实,但是现在,请你离开我的家里!”他从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不但把陈师傅父子震住了,把思存也吓了一大跳。
陈师傅一甩袖子,“我哪也不去,就在你家里等了!”
旁观已久的保姆看不过去,冲着陈师傅道,“温市长的家是你说等就等的吗?再不走,一会惊动了温市长,看你怎么办!”
“啥?这是温市长的家?”陈师傅蒙了。
“墨池是温市长的儿子!”保姆道。
墨池黑着脸对保姆说,“您就别管了。”又对陈师傅低吼道,“我说帮你就会帮你,但是,我请你出去! ”
陈师傅脸都白了,双膝不自禁地往下软,“温干事,对不起……我真没想到您是温市长的儿子……我……嗨,看我这个老糊涂,竟然跟温市长攀比。温市长是老革命,别说他的一个残废儿子,就是一百个残废儿子,安排好工作也是应该的!”陈师傅越紧张,说话越没谱。
墨池扭过脸去,冷冷地说,“你赶紧走!”他的心揪成一团,眼睛也又酸又涩,他们再不走,他真的要撑不住了。
“是我的错……不找你了……我给市长添麻烦了……只求您别把我和小强来的事告诉我们厂。”陈师傅结结巴巴地说。
“走!”墨池大声吼道。
陈师傅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拉住呆立在一旁的儿子,“小强,咱走。咱们来错地方了。”
陈小强跌跌撞撞地跟在他父亲身后,落荒而逃。那他条细腿晃得厉害,墨池看着他们消失在玄关处,突然象被抽光了全身的力气一样,跌坐在沙发上,失魂落魄,一动不动。
思存坐在他的身边,轻轻拥抱他。“他不会说话,你别和他们一般见识。”她轻轻地说。
墨池默默挣脱,摇摇头,干涩地说,“你也走,让我一个人呆会。”
思存默默走开。墨池把头埋在唯一的一条腿上,久久没有动弹,就象一座痛苦的雕像。
过了很久,思存端着一杯热牛奶出来,墨池还是保持着雕像的样子。思存静静地蹲在他身边,让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小声说,“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墨池脸色惨白,他的喉结剧烈滚动,半晌,他说,“他们也没有错。”
思存眼里闪着心痛的晶莹,点头道,“我知道。所以,你别难过。”
墨池缓声道,“我不是难过,是汗颜。他说得没错,如果不是沾了父亲的光,我还不如小强。”
思存把头埋进墨池的怀里,“不许你妄自菲薄。你有学识,有能力,如果不是身体原因,你能胜任更重要的工作。”
墨池苦笑,“只有你不嫌弃我。”
思存看着他,认真地说,“我就是不嫌弃你。我还崇拜你、爱你呢!我相信呀,我们的国家会越来越好,每个人都会找到适合他的岗位。陈小强会找到,你也会找到!是金子都会发光的!”
思存一向是个害羞的姑娘,就连他们的家信,都没写过这么火辣辣的语言。墨池感动了,不但感动,也振奋了。有心爱的妻子的支持,有什么过不去的难关呢?他竟笑了,“我知道。我会做一个好干事,不靠父亲,用自己的努力发光!”
思存迟疑地道,“你不会是要放弃现在的工作吧——”
墨池摇头,笑道,“我不会。我有能力做好,为什么要放弃?我会继续为他们跑,一趟不行两趟,我会告诉工厂和街道办,残疾人也能为社会做贡献。我也会告诉小强,腿不行还有双手,创造出价值,谁也不会轻看他。”
思存搂住他的脖子,两眼发光地叫道,“墨池,你说得太好了!我越来越爱你了!”
墨池被她□的表白说得满脸通红,“那么,我们改变计划,不去百货公司,去陈师傅他们厂长家里坐坐?”
第 26 章
一九七八年底到一九八零年初,每个中国人都在思想的冲击中不断向前。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经济特区成立,对外开放政策正式确立。温市长主抓X市经济工作,他力排众议,否定了一些人等待、观望的想法,大胆制定计划,吸引外资,要把X市的对外开放和经济建设搞上去。
高校里也展开了丰富多彩的思想大讨论。婧然是学经济的,她的每封家信里都洋溢着深深的喜悦和远大的志向。她说北京变化很大,街道越来越宽敞,人们穿得越来越漂亮,街上甚至经常能看到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她说她的梦想是将来到国外留学,成为一代著名经济学家,在这滚滚的时代洪流中留下自己的足迹。思存的生活没有太大的改变,她依然是最好的学生,与墨池的爱情温度也不断攀升。思存觉得,她最大的理想就是这样一辈子,幸福地和墨池生活下去。
国家在热火朝天地搞经济建设,墨池也成了民政局最忙碌的职工。他所在的科室负责军队转业人员、社会无业人员、残疾人员的工作安置,程序上只需要承上启下,沟通安排。等不及的人常常一天三趟的往他们科室跑,他就帮人家一天三趟地往工厂跑、往街道跑。张卫兵揶揄道,“有你老子在,你不这么卖命工作将来也能当科长。”张卫兵这个人没什么志向,喜欢开一些自以为幽默的玩笑。凭心而论,他对墨池是非常照顾的,这其中既有巴结之意,也有同情之心。他巴结墨池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就是觉得应该那样。他就像许许多多的机关职工一样,一杯茶,一杯报纸地度过每一天,平淡、知足。
墨池懒得和他理论。他忙得很,不但忙工作,还忙着与思存鸿雁传书,期待着每周相聚的星期天。思存已经上大三了,她始终保持着全系第一名,书法已经练得有模有样,才华横溢,文采飞扬。更重要的是,这两年她愈发水灵了,身材凹凸有致,脸蛋精致剔透,走在校园里,不知不觉就成了男生目光追随的焦点。
302的女生近况交代如下:刘英考出来三年,对丈夫和女儿的思念使她有些扛不住了,她不停地往家写信,操心丈夫的身体、女儿的学习。她似乎觉得学习上大势已去,无论怎样努力也追不上年轻的思存。索性把精力用在家庭上,人虽不能回家,却每天坐在铺上打毛衣,给女儿打、给丈夫打、给公公婆婆打。她把以前学习的时间都用来打毛衣,奇怪的是成绩也没怎么后退,还是保持在中上游。
张继芳和董丽萍依然连体婴儿般形影不离,对其他同学却保持了一定的疏远。她们是一个城市、一个工厂出来的,永远有着说不完的话题。以前不知道,张继芳是在家乡订了婚的,毕了业就要回家结婚。张继芳的未婚夫也给董丽萍介绍了个男朋友,两地分开,书信传情,倒也自得其乐。
发誓大学四年不谈恋爱的于小春依然是一个人,对学习不大上心、对恋爱也没什么兴趣,没事还是喜欢和思存混在一起,嘻嘻哈哈,没心没肺。
苏红梅在热恋中,她的对象是地质系的江天南。江天南曾经一天一封信的追求思存,思存却连拆也没拆,原封不动递还给他。江天南从没这样碰过一鼻子灰,备受打击,加上苏红梅对江天南追得紧,两人便成了一对。苏红梅是知道这其中的原委的,因此绝对不允许江天南出现在302,甚至她自己也很少回来,尽量少和思存照面。对此,于小春的评价是:小气鬼!
忽而就到了一九八零年夏天。这年暑假,婧然回家,扛了一个巨大的箱子!
婧然背着父母,把箱子扛到墨池和思存的房间。打开一看,竟是满满一箱子磁带!墨池和思存已经有了收录机,婧然拿出一盘磁带,塞进收录机,甜润优美的天籁之音回荡在房间里。婧然说,“这是邓丽君,刚刚开始流行,我托广州的同学带的!”
思存道,“流行也不用买这么多吧!”
“我带这些磁带回来不是自己听的,是要卖!”婧然道。
“卖?”思存和墨池异口同声。
“国家不是允许个体经济了吗?我要摆摊卖磁带,实践我的经济学理论!”婧然兴奋地说。
“你这算不算倒买倒卖?”思存想起学校思想大讨论的风潮,倒买倒卖是被批判的。
“就是倒买倒卖,我们的利润就是这一买一卖中间的差价。”婧然是学经济学的,直言不讳。
“这磁带能让卖吗?”墨池翻弄着邓丽君的磁带。邓丽君的嗓音确实迷人,可那歌曲来自台湾,是资本主义的东西。
“我当然不能把邓丽君摆在明面儿上,我卖这些,还有这些!”婧然从箱子里翻出《绒花》、《妹妹找个泪花流》、甚至还有革命样板戏,她得意地说,“嘿嘿,充分考虑人民群众的需求了吧?有人买了,我才问他们,要不要邓丽君!我敢保证,我是全市第一个卖邓丽君磁带的个体户!”婧然兴奋地说。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要利用这个暑假大干一场!
墨池皱眉,妹妹的决定,他极少反对。可是这次,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婧然,只有找不到工作的无业青年和劳改释放人员才会干个体户。”墨池在民政局专管就业工作,深知个体户的辛苦和无奈。
“北大学生就不能当个体户?个体户是社会经济结构的组成部分,我就要亲自尝试一下。告诉你吧哥哥,我们北京的同学们也在卖呢,我们还互相约定,开学以后盘点成果,看看首都的个体户赚钱还是咱们X市的个体户赚钱!”
墨池被妹妹说得有点脸红,读了大学的妹妹就是比他目光长远,敢想敢干。他这个当哥哥的,要是再缩手缩脚,就要被妹妹落在后面去了。
婧然哪里知道墨池的心思,她笑着说,“哥,你放心吧,我一定不给你丢脸。你只要在爸妈面前替我保密就行啦!”
思存高兴地说,“婧然,我也陪你摆摊去!”
墨池吓一跳,“你凑什么热闹?”
思存正色道,“我为什么不能凑热闹?我也是新时代的大学生!”
第二天,婧然和思存背着一百盘磁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