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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啊!他在屋内;把我的针线匣拿去做盒子,养了一大堆蚕!前一阵子,天天都去摘桑叶喂它们,书也不怎么读,唉!这个囝仔!”
“阿婆,你们只有祖、孙两个?”
“不止哦,他父母去他外公家;明日就回来;阿通还有个小妹——”
“阿婆,你声嗓极好,再唱一遍那歌曲——”
“声喉还行,目睛就差了;昨天扫房间,差一点把阿通的蚕匣子一起丢掉,他都急哭了。”
“这样就哭?”
“蚕此时都结茧了啊;他从它们是小蚕开始养起,看着它蜕皮,看着它吐丝……唉,我的两眼就是不好,年轻时哭他阿公过头——”
“结果呢?有无捡回来!”
“有啊,也不缺,也不少,可是茧泡包着,也不知摔死没有;他昨晚一晚没吃饭呢!我也是心疼!”
“……”
“我今天哄了他一早上,以为囝仔人,一下就好,谁知这下又躲着房内了,我去探探!”
老妇说着,站身起来,贞观亦跟着站起;此时忽听屋内的孩子叫道:“阿嬷,赶紧,赶紧来看!”
“什么事啊!”
老妇才走二步,孩子已经从屋内冲出来;他手上握紧匣盒,眼神极亮。
“阿嬷,它们没死,它们还活着!”
“你怎么知晓——”
老妇就身去看,说是:“果然在动,唔,怎么变不同了?它们——”
孩子喜着接下说道:“它们变做蚕蛾了,它们咬破茧泡飞出来!”
怎样都形容不尽贞观此时的感觉,因为她心中的那块痂皮,是在此时脱落下来——孩子原先站的亮处,此时才看到她,忽又有些不自在起来。
“你还认得我吗?”
“认得——你是三天前那个阿姨……你要看我的蛾儿吗?”
“要啊要!”
贞观近到他身旁,见匣内一只只扑着软翅的蛾儿……她觉得自己的眼眶逐渐湿起;那蛾就是她!她曾经是自缚的蛹,是眼前这十岁孩童的说话与他所饲的蚕只,教得她彻悟——老妇想着什么,故意考她孙儿道:“阿通,你读到四年级了,你知晓蚕为什么要吐丝、做茧?”
孩子笑道:“知晓啊——蚕做茧,又不是想永远住在里面;它得先包在茧里,化做蛹,然后才是蛾儿,它是为了要化做蛾,飞出来——”
大信从前与她说过:十岁以前的人,才是真人——她团转了多久的身心,是在这孩童的两句话里安宁下来;怎样的痛苦,怎样的吐丝,怎样的自缚,而终究也只是生命蜕变的过程,它是藉此羽化为蛾,再去续传生命——贞观于此,敬首告别道:“阿婆,我得走了,我还得去坐车!”
“都快八点了,山路不好走;你不弃嫌,这儿随便住一晚,明早再走——”
“没关系,我赶一赶,可以坐到八点半发的尾班车,晚回去,家里不放心!”
“你说的也对;就叫阿通送你到山下!”
“不好啊,他还小——”
“你不知,他这山路,一天跑个十几趟,而且他带你走近路,走到仙草埔等车,只要十分钟——”孩子静跟着她出门,一路下山,他都抱着那匣子;贞观望着他,想起自己——贪痴未已,爱嗔太过,以致今日受此倒悬之苦;若不是这十岁童男和他的蚕……
“阿通,我……真的很感激你——”
“没有啊!以后你还会来山里玩吗?”
“我会来!”
候车处的灯光隐隐,贞观又将回到人世间,她在距离山下百余公尺处,停步下来:“阿通,车站到了,我自己下去,你也快些回家!”
“可是,阿嬷叫我送你坐上车!”
“还有廿分钟车才来,我慢慢下去正好;你早些到家,阿嬷也才放心——”
“好,那我回去了——”
“你要走好;阿通,谢谢——”
孩子像兔子一样窜开,一下就不见了身影;贞观抬头又见着月亮:
〖千山同一月,
万户尽皆春;
千江有水千江月,
万里无云万里天。〗
她要快些回去,故乡的海水,故乡的夜色;她还是那个大家族里,见之人喜的阿贞观——所有大信给过她的痛苦,贞观都在这离寺下山的月夜路上,将它还天,还地,还诸神佛。
戊午年 台北
后记 正色与真传
第一次看到祖母铰了拇指般大的布,将它摊头痛药膏,贴在双鬓的那年,我才六岁;而十六岁,我才开始读《红楼梦》的!
最近,我忽地想过来:咦!晴雯、熙凤,不也贴的吗?第五十二回,麝月不是说了晴雯一句:“病得蓬头鬼一样,如今贴了这个,倒俏皮了!二奶奶贴习惯了,倒不大显。”
所不同的,荣国府用的是红绫红缎,我祖母倒是不拘颜色、布料;她活到七十好几,一生未离开过嘉义老家,(当然也不识得大字!)她是绝不可能知道——《红楼梦》说的什么,代表何义;晴雯既不可能影响祖母,祖母更不可能影响晴雯,她们的相同处,只在于她们都生身为中国女子;是凡为中国女子,不论民女、官妇,都衬在相同的布幕、背景里,都领受五千年岁月的光与影交织而出的民俗、风情,和一份悠远无限的生活体验。
从前,在还没有塑料袋之时,人们都用废弃的纸张、簿页,一张张卷像现在甜筒的样子再予粘好,一般商店就用这个装小项东西;有个朋友说起:她还是小孩时,她的祖母把她们买零食回来的那些卷纸,一个个收拾起来,等到一定的厚度了,就给巷口开小店的阿婆送去……
“祖母”早年守寡,独力养大五个儿女……是除了与孤老阿婆“同”此“情”外,还有一份对物的珍惜!又说:伊从前住土房子,有一次,小偷来挖墙,祖母摸着一吊钱,就从洞口递给他,小偷因此跪地不起——人类原有的许多高贵品质,似乎在一路的追追赶赶里遗失;追赶的什么,却又说不上来,或者只有走得老路再去捡拾回来,人类才能在万千生物中,又恢复为真正的尊者。
已经好几年了,一直还是喜欢这个故事:圆泽(一作圆观)是唐朝一个高僧,有天与好友李源行经某地,见有个大腹便便的妇人在河边汲水,圆泽于是与李源道:“这妇人怀孕三年未娩,是等着我去投胎,我却一直躲着,如今面对面见了,再不能躲了,三天后,妇人已生产,请到她家看看,婴儿如果对你微笑,那就是我了,就拿这一笑做为凭记吧!十二年后的中秋夜,我在杭州天竺寺等你,那时我们再相会吧!”
当晚,圆泽就圆寂了,妇人亦在同时产一男婴。第三天,李源来到妇人家中,婴儿果真对他一笑。
十二年后的中秋夜,李源如期到天竺寺寻访,才至寺门,就见一牧童在牛背上唱歌:
〖三生石上旧精魂
赏月吟风不要论
惭愧情人远相访
此身虽异性常存〗
这就是“三生有幸”的由来!
唯是我们,才有这样动人的故事传奇;我常常想:做中国人多好呀!能有这样的故事可听!
中国是有“情”境的民族,这情字,见于“惭愧情人远相访”(这情这样大,是隔生隔世,都还找着去!),见诸先辈、前人,行事做人的点滴。
不论世潮如何,人们似乎在找回自己精神的源头与出处后,才能真正快活;我今简略记下这些,为了心里敬重,也为的骄傲和感动。
。。/ 】【kathy794769】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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