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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秀看丈夫不肯回巴黎,只得不情愿地回到杭州。
以后,为躲避日本鬼子。她又风尘仆仆赶到了重庆。这时常书鸿已经离开艺专,在教育部艺术委员会暂时栖身。
已经是一九四二年,去敦煌的日期仍旧茫茫然。
这时,外国商人勾引丧尽天良的不法分子,把洛阳著名的石刻《皇后礼佛图》敲成数块,偷运出国,引起国内朝野大哗。许多人士纷纷在报纸上著文,呼吁国民党政府采取有效措施保护文物。保护敦煌艺术的呼声也高了起来。
徐悲鸿、梁思成、夏鼐等人,提出了要求!
常书鸿再次上书进行敦促!
张大千在敦煌通电表示赞同!
这强大的呼声,引起了国民党元老于佑作先生的重视!他拍案而起,提出成立敦煌艺术研究所的建议,而且在梁思成等人努力下,于先生吁请常书鸿教授出任领导人!
常书鸿回国六年多了,几乎天天做着飞天之梦,却一直沓如黄鹤,难随心愿。今天,梦幻成现实,他欣喜若狂,急忙回家告诉芝秀。开门一看,愣住了!
芝秀正满眼泪水,一边抽噎一边整理衣物。
“芝秀——”
“你别说了,什么也别说了!”她揩揩泪水,硬噎着说:“说个迷信话,也许你和敦煌有什么不解之缘。我劝了,吵了,闹了,都没用!你是非去不可。亲人出远门,要图个顺当、吉利。你去吧,我给你准备好了,这是……衣服,鞋子,这是……,那儿太冷了,该买一身皮……衣服!”
虽然不同意,却在为自己打点行装,没有吵架,也不再阻拦。芝秀,你的心眼好啊!他抚摸站她的肩头,充满怜爱地说:“芝秀,你会理解我的,我们干的事情,有发展前途。印度的石窟——”
“你别说了!”她从丈夫怀里挣脱出来,“你先去吧。儿子还太小,过一段我就去你那里。你一个人太孤独,我陪你,就是去死,我也陪你!”
临行前,芝秀为他做了七八个菜,斟上一杯葡萄酒,祝他一路顺风,而且告诉他,她很快就会去的。
她没哭 ,甚至时时笔着,然而那笑意中却含着愁苦、失意,还含着点别的什么。
到底那笑意中含着什么呢?她难道就不矛盾吗?她心中的苦恼更多,更多!
“女孩儿家,生到世上来,还不是图个吃穿,欢乐一世!”
这是她父亲对她讲的。起初,她听不懂,对不对,也没仔细回味过。
过了门,她才知道,人家瞧不上自己。为啥呢?亏就亏在不识字。她不信那字就那么难学难认。常书鸿飘洋过海之后,她寂寞,苦闷,生怕自己被抛弃了。所以她咬紧牙,下狠劲地学。一年光景,写信、念报,样样都行了。而且她也开了眼,学着城市姑娘那样穿着打扮,行动坐卧。邻居们都说,常家的媳妇出落成另一个人了。
在法国,她起初也下决心学成一门专业。但是,物质上的引诱,很快使她发生了变化。她要像巴黎贵夫人那样穿时髦的衣服,带金项链,戒指上有放着毫光的钻石,用高级香水,以车代步,出入于上流社会。而现在……
芝秀在重庆忧愁怨艾,怪常书鸿破坏了她一个又一个美梦,然而她却不知道,常书鸿敦煌之行遭受到怎样的苦难。
到兰州,他到处招募工作人员,仍然应者寥寥。奔跑了两个多月,才找到四个人。春节一过,他们便急匆匆地向敦煌进发。出发前,他给家里寄出一封信。
不料,兰州一信后,常书鸿一下又断了来信,好像人沉到地底下去了似的,音讯皆无。
一直过了两个月,重庆的杏花凋谢,桃花盛开的时候,张大千风尘仆仆归来了,才带来常书鸿的确实消息。
原来,从兰州出发时,甘肃省政府为常书鸿他们安排了一部车,这是部“老爷车”,走一走,停一停,比人走得还慢,有时出了大故障就更糟,三四天也爬不出一步!常书鸿他们坐在车箱里,无任何遮盖,在二月的寒天,风吹雪打,沙石扑面。有时“老爷车”坏在戈壁滩上,前不着村,后不见店,滴水成冰的寒夜,简直把人冻得透心惊。更可怖的是,时时有狼群在附近瞪着绿莹莹的眼睛,长声嗥声,一时间让人觉得这戈壁简直就是鬼域的世界!
这可憎的汽车,整整跑了一个月,才到安西,从安西至敦煌,没公路,他们又骑了三天骆驼,勉强到了千佛洞!
西天之行,真难啊!
张大千一边介绍,芝秀一边淌泪。听完了,她的眼泡也肿了。
“这一路,跟你说”,张大千用一口浓重的四川口音说,“够写一部新《西游记》了。”
“大千先生,那,您怎么不留下来和书鸿一起多干些日子?”芝秀问。
“我?”张大千一拍大腿,“我回来的时候,书鸿为我饯行,我跟他碰杯说:‘老弟,你留下,我走了,我这是短期徒刑,你呀,坐无期徒刑吧!’哈哈哈!”
梁思成连忙扯了扯他的袖子。张大千这才觉得这话不该说。
其实常书鸿受的苦还多呢!
他们到千佛洞第一天,派人进城买粮,赶上商人抗议国民党军队抢东西举行罢市。一粒米未买回来。到了夜间,向道士借了几斤面粉,用盐水煮了几碗片汤喝。筷子,是折红柳枝代用的。
他们在破庙里存身,第一夜就接受了一番考验。半夜里起了大风。瞬时间,风怪和沙妖合伙,呜呜怪叫,沙妖用利爪抓着窗纸,一会儿打烂了几个洞,铜钱大的石子飞进来,砸在他们的被子上。第二天起床一看,被子上全是黄沙,人呢?几个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都成了鬼脸,不禁哑然失笑。
头几天,常书鸿对洞窟逐一察看,了解庙宇和道士情况。说也稀奇,这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和尚都走了,倒成了道士的天下。
面对这一切,他轻轻叹了口气,事情好艰难啊!敦煌研究所,你从什么地方研究起呢?
她终于来了,开始了雕塑。然而那雕塑只完成了不到一半,她就抛弃了他!
她,撕碎了他的心!
一九四四年,芝秀带领两个孩子,从重庆到了兰州。常书鸿怀着喜悦,去兰州迎接妻子。
他身边太需要一个得力助手了!
“芝秀,你终于来了!”他亲昵地拉住她的手,“你不知道,太需要你这样一个雕刻家了!”
“这回你完全满意了,我们都跟你到敦煌去了”。她的话不冷不热,但依然笑着,声音也是甜甜的。
“芝秀,你不知道,这工作多有意义!”常书鸿恨不得把一切都倾倒出来,“它与研究宗教、历史、哲学、民族史、艺术史都有关系。现在,已经开始临摹壁画,重庆的朋友答应为我们举行一次展览。还有——”
“书鸿,你瞧你!”她微笑着嗔怪道,“一来就唠叨没完,让我们歇歇!”
他抱歉地笑了。是呀,她到那儿可以看到一切。他为妻子的进步高兴。
她在兰州转了两天,什么也不满意。也真是的,号称省会,到处是土街土房,连霓虹灯都看不见一两个。来往行人,穿的土气破烂,和杭州比起来,简直有天壤之别。
到了千佛洞,她便紧抿着嘴,不大爱说话了。站在三危山、鸣沙山之间,向荒凉广袤的戈壁滩望了好久,好久。
常书鸿领她看了洞窟,讲佛雕、壁画。她看得仔细、认真。尤其站在唐代观音雕像前,她欣赏好一阵,说:“真了不起,神态、体形、衣着,雕得多好,身上的绸子充满了质感,好像风吹一下都会动起来似的。”
“是呀!”常书鸿表示赞同,“我还告诉你一个奇迹,在壁画上,有个人物和蒙娜丽沙一模一样,酷似出自同一人之手。”
“是吗?”她眼睛亮了,“莫非当时有人看过那部作品?”
“不知道,这是一个谜!”他回答。
但是,恶劣的气候,艰苦的生活,折磨着她。她的情绪低落了。
她对道教发生了兴趣,吃了饭找道士谈话。从他们嘴里,她了解到了常书鸿来到这儿一年多的情况。
开辟草莱,平地创业,那是怎样困难的境况啊!
展现在常书鸿眼前的,是一幅破败的画面。千佛洞前小平原上的上寺、中寺、下寺,墙倒屋塌。到处是野草、黄沙。鸣沙山石壁上的几百个洞子,远远望去,一层又一层,像个蜂窝。近看,许多洞门坍塌,有的千古壁画裸露出外任风吹沙打;低处的洞子更灌满了沙子,有的已经堵得严严的;被风吹日晒的壁像,掉头断臂,十分可怜。
而且,在当时,人们并不把这艺术品看成国宝,而是当成顶礼膜拜的神物。时常有求佛许愿的人来烧香、上供。初春、初冬时节,前去挡金山淘金的人们,把洞子当成安身之所,在里面升火烧饭,拢火取暖,把一些壁画熏黑了,难于辨认。更有人在洞里大小便。
他们三月初到达,四月十八就要有庙会。千佛洞的艺术品又要遭一次难。常书鸿马上跑到敦煌县,找到县长,请他设法保护千佛洞。于是,县府和艺术研究所联合张贴布告,晓谕人们要爱护千佛洞的一切,不要在树上拴牲口,不要在洞内放鞭炮,不要烧纸,不要……
这年——一九四三年,千佛洞在被人们遗忘许久之后,第一次得到了保护。众神有知,该感谢常书鸿的。
接下来,要做的工作太多了,常书鸿知道,这研究所的第一个任务决非研究什么,而是要抢救,从风沙中,从人们的无知中,从迷信中抢救出这些艺术品!
飞天之梦(下)
穆静'满族'
他带领工作人员,爬上爬下,逐个勘察洞内情况,确定绘画年代,登记编号。那时,上下洞之间,有的只有简单石阶,有的什么也没有。上去一次十分危险。他们靠一张小梯子上上下下。有一次上到顶层洞,偏巧梯子倒了。他们被悬在半空洞中,无法下来。常书鸿刚爬几步,就怎的也站不稳了,脚下的沙粒沙沙响,眼看要跌下去。他急中生智,整个身子扑下去,两手抓住沙石,才制止下滑。好险,真的滑下去,非粉身碎骨不可!后来,道士们知道了,用绳子营救,他们才一个个下来。那一次,真把人吓惨了!
与此同时,他们着手抢救低矮处被沙子侵漫的洞子。开始,他们用小车一车车往外运沙。可是,一夜之间大风过后,又堵个严严的。常书鸿提议在洞门口垒墙。一两个可以,多了就不行了。一则取土困难(这儿沙子比土我啊!),二则,劳力不够。不过别无他法,他们只好抢出一个是一个。有一个北魏时期的珍贵洞子,就是这样抢出来的!
道士讲得绘声绘色,芝秀却听得手里捏出汗来。
回到家里,她面对瓦盆,又发愁了。这叫什么日子呢?放弃了巴黎优裕生活,丢弃了重庆有吃有穿的日子,跑到这儿来吃粗粮,连菜也看不到。照照镜了,脸子粗糙了,头发失去了光泽,两只手,呀,摸在绸子衬衣上能挂断几根丝。她什么时候受过这份苦啊!
她坐在土炕边,眼里噙着泪。
常书鸿回来了。他是那么兴奋:“芝秀,告诉你,我们和县府联系好了,修一道长长的防沙墙,沙子就不会为害壁画了。”
“……”她没吱声。
“别愁!”他劝慰道,“芝秀,咱们拿出论文来,保护好千佛洞,这是对国家的贡献啊——”
“贡献,只怕你为国家,国家还不领你的情呢!”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