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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能够保全自身。”伊文打断他的话。
为了防止对方再多做纠缠,他微微上扬起唇角,露出一个在之前世界里向来杀必死的微笑,温柔眷足,仿佛美梦,“你的尽忠职守,我已全然了解。只是……”
伊文本来想继续玩点欺诈骗术,但这次的反应却有点不太一样,他看到对方呆滞的表情,瞬间就觉得有点不对。
然后才迟钝地意识到他现在用的是姬文纯的身体。
而且,高冷少君在外面的设定貌似是——
好几年都没有笑过。
所以说现在双手按住对方的肩膀,郑重其事地催眠对方“你其实什么都没有看到”真的有用吗?
伊文最后能做的就是非常尴尬地强行冷下脸来,学着姬文纯平时说话的语气,冰冷淡漠地说了一句:“我自有安排,无需置喙,若至日落时分仍未归,便封锁城门。”
“……是。”
“若非将领们询问,此事不必对他者多言。”
“是。”
“走吧。”
“……是。”
看着对方失魂落魄离去的背影,伊文只能抽抽嘴角,在心里槽着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的高冷面瘫人设是多么铁打结实,连笑一下都能让人觉得天崩地裂。
等姬文纯醒来的时候,伊文正咬着冰糖葫芦,走在人潮拥挤的街道上。
军队刚破城时,城中人心惶惶,人人皆是掩蔽房门,抱着妻小在房中颤抖,向老天爷哀求着天命。可姬文纯雷厉风行的措施采取得迅速,很快就以军法狠狠处置了进犯百姓的士卒,又在能够迅速安排政策的范围内实行修生养息。
渐渐地,眼下的京都,倒是比伪朝的统治下更显出几分安定平和。“盛世之象”,文人称颂着,虽然有吹捧抱大腿的嫌疑,却也并非纯粹的伪物。
只是这些希冀着未来的百姓,却全然不知道这天下新换的主人,正仿佛谁家富人公子,懒懒散散地走过他们身边。
为那质朴的手艺编织品惊讶,对价格廉价的小食物充满兴趣,对那路边叫卖货物、在看到他之后胆怯含羞的后退一步,却还是带着惊叹倾慕的眼神暗暗凝视着他的贫家少女,回以温柔一笑。
姬文纯一眼就知道现在自己不在皇宫里,但是他还是藏在身体里,什么都没说。
伊文的确对他说过自己是吸饮大琰的国运活着的怪物,因此才会协助作为大琰的最后末裔的他复国,但姬文纯对依托着自己的身体存活的共宿者,却总有些十分奇妙的歉疚,觉得自己是不是限制了他活动的空间。
所以,无论伊文用他的身体做什么事,姬文纯向来不会质疑。
不过伊文确实是挺抱歉的。
“对不起。”
“?”姬文纯有些疑惑。
“嗯,那个,我方才做了些不符合你性格的事。”伊文试图寻找“崩人设”的替代用语。
少君立刻激灵,从刚睡醒的困意里呼啦一下清醒,从意识里传来了不安的感觉:“你……做了什么?”
他平时的性格是如何?不近女色?
姬文纯紧张地在心里回想。
这反应也太大了吧。伊文槽了一句,老老实实地说了:“就是用你的脸,嗯,对你下属笑了一下。”
……原来就这样。
姬文纯松了口气,用和刚才那种激动态度相比颇为冷淡的声音,回答:“反正也不是一两次。”
这样真的好吗?
伊文抽了抽嘴角,却也心虚地反思了一下他还真的没说错。
比如无聊的时候就会用姬文纯的身体出去遛圈,诱拐些他觉得有趣的对象聊天,看着他们战战兢兢的表情取乐,无聊翻着那些对外机密的文书,或是用草叶编织些小玩具什么的——
古代的娱乐项目比起现代还是少得可怜了,他也不能用姬文纯这某种程度上来说正直无比的身体,像那些纨绔子弟那样去寻欢作乐,只能干些这种无聊事。
但是,伊文的频繁出现,依旧在某些特别亲近少君的人里,流传了“少君在晚上有时候会变成另一个人”的说法。
只是因为姬文纯平时实在是高冷过头,给外人留下的印象无比深刻,还有严苛规定的限制,才使这样的流言蜚语无法对外传播,至今也只是让他们自己蹲在角落里怀疑这些全都是神经错觉。
“说起来,”为了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伊文赶紧扯了另外一个话题,他将手里的冰糖葫芦举到两人共用的视力都能够看到的地方,带着点讨好意味地说,“怎么样,味道?”
味道?
虽然现在是伊文在掌控他的身体,但作为身体主权的拥有者,姬文纯还是能够获得自己身体的感觉。
只是他从醒来时都漫不经心,等到伊文提出来的时候,才注意到自己嘴巴里一股甜味。
姬文纯不禁微微愣了愣,对于这种甜味,感觉竟有些陌生。
自从自己从大琰的太子,变成了那任人欺辱的质子后,他已经许久没尝到过甜味。而复国的行军途中,少君终日思劳军事,哪有时间缠恋那点孩子气。
到最后,甜味反倒成了一种与过去羁绊、十分久远的感情。
因为答出太傅教过的国政,被父皇赏赐的糕点,会在长辈们都离开后,古灵精怪,警惕地四处看看,然后猛地窜到自己怀里撒娇抢食的小七八——
那些、全都,变成了久远,更何况也无法追忆的事情。
姬文纯在心里微微笑了笑,他带着对过去的释然,只是平静地问:“你觉得味道如何?”
“还挺不错。”伊文诚心实意地回答他,顺带抬头看了眼湛蓝如洗的天幕。
那在旁人眼中温柔眷足的贵公子,就这样若无其事地将最后一颗山楂吃掉,然后把细棍子放下来,目光随意般地瞥了眼身后的暗巷。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文纯。”
那隐藏在暗处的刺客,大概是那个贼心不死的伪朝臣子吧,派遣杀手暗中寻伺机会,却没想到好运居然会来得那么及时,简直就是天命佑助,新入京的少君,居然敢独身一人,做所谓的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但也就是这种程度罢了。
伊文并不是那种自以为娱乐,结果就一股脑地搞出各种意外、险情的莽撞之人,对亲兵许诺能够保全自身,就是真的对那一两个刺客视若无物。
不过,还是交给姬文纯吧。
毕竟那曾经病弱而苍白的少年,如今已经在六年的身先士卒中,长成了骁勇善战而矫健敏捷的强者。
……
夜晚的宴席上,传递着分外凝重的气氛。
曾经位于两个敌对阵营的文武臣子们,如今就连坐着,也是隐隐形成阵营,面面相觑,不知道应该敌视,还是试图拉点关系。
曾经站在伪朝一边的臣子们心情自然沉重得要命,就连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老怪物们,也因为新君的迟迟未出现而心气不定。有些心气修炼不到家的,甚至直接带着惶恐地四处环顾,生怕等会儿摔杯为号,从屏风后面冲出些刽子手。
而少君的手下本是喜气洋洋地等着按功封赏,但是被对面的沉重气氛一压,也连带着怀疑起这次宴席的目的来,不由得把原有的笑意和喜悦一压,坐立不安地在那里反思着自己曾经是否犯下些让主君记挂的大忌。
当姬文纯真的踏进来的时候,在场沉重的气势让他楞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投在他身上,黑压压一片,又是期许又是慌乱。
他忍不住用手微微擦了擦嘴边,怀疑是不是刚才和伊文吃糕点的时候,碎屑沾到嘴角,却忘了擦干净。
最为亲近他位置的几个亲信互相对看几眼,其中一个人露出纠结而不安的表情,却还是被旁边人用眼神死命催促着,不得不从座位上站起来,郑重其事说道:“如今大业尽归,我等不得不请求少君再重……”
“嗯?”姬文纯将目光投过去。
“还请少君考虑娶妻一事。”
姬文纯的脸一下子就黑下来。
结果一场下来这些人才终于知道了什么才叫做真正的低气压,姬文纯直接忽视这个问题,面无表情地坐到上首,就开口要其他人呈事。
虽然少君平时就冰冷寡言,但现在这种满脸都写着谁敢再提这个问题就砍谁的暴君气场,让本来想要硬着头皮陈言的下属直接一屁股坐到座位上,不论旁边的同僚再怎么使眼色,都充当鸵鸟假装自己什么都看不到。
姬文纯就这样心情极差的撑过了一个宴席,冷淡地吩咐将要处理的事务,姑且调整好了新旧势力的大致更替,就这样走出大殿,向着寝宫走去。
“少君,请留步。”
又是要催他纳妻?
姬文纯不耐烦地回过身,看着在周围的侍卫纷纷按住刀后依旧面不改色,只是站在侍卫守备范围外,对他露出沉稳微笑的男人。
男人说:“在下是司星仪的国师。”
“……嗯,我知道。”姬文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回答。
就算时间已经流逝这么久,他也已经从那个被伪朝牵制的弱小废物变成了如今掌天下权的少君,面前的这所谓国师,却还是维持着和当年施法镇魂,告慰大琰皇宫中被惨杀的满宫凶灵一般的相貌。
一个老怪物。
他并没有兴趣听对方有什么想说的话,但男人却对他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说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姬文纯还没有回话,旁边的侍卫已经按住了刀,向他看来,请求着少君的命令,显然已经怀疑这人的目的。
男人却并未畏惧,只是悠悠然道:“少君可否……正被鬼祟之事困扰?”
姬文纯的神情一沉,黑色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对方,道:“这与你无关。”
能够在背负着众多杀孽的他身上停留的鬼祟,自然只有伊文一个人而已。他心里略微不安地探查了一下自己的意识,却没有回响,这几年来的经历让他自然清楚,伊文多半又去睡了。
男人却从他一瞬间流露的神情里察觉到了什么,有些惊讶:“看来少君对它有所了解,貌似还颇有情义,但鬼祟之事……”
他欲言又止般停顿下来,对着姬文纯笑了。
姬文纯冷冷地瞥了眼旁边的侍卫,他们自然能够领悟自己少君的意思,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却绝对服从地退了。
这时候他才说道:“你了解他?”
男人摇了摇头:“我只是能感觉到少君您身上那股异常的气罢了,如此强韧的鬼祟,实在是闻所未闻。更何况,它分明已经侵染了少君您全身,居然还容您占据主位,令在下十分惊讶。”
“他绝不会伤害我。”姬文纯抚摸着自己的手背,冷淡地说道。
但那一瞬间柔和下来的语调,和抚摸着自己的身体时的温柔,已经能让男人察觉到他不同寻常的态度了。
“鬼祟皆是花言巧语,莫非少君……”
烦死了。
“他需要的只有大琰的国运。”姬文纯冰冷地指出,“在我初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然对我说了这点,我心里知晓,无需多言。”
国运。
这种沉重的词汇,对于年少却多谋且勇的少君而言,必然能够知晓其中危险的含义。但他如此坦诚的态度,反倒让男人一时哑口无言了。
毫无疑问,少君对于他身体里那个本来人人避之不及的鬼祟,怀有强烈的眷恋和依赖情绪。以至于——就连将朝代国运奉献给它都全然无所谓。
男人甚至浮现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若是那鬼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