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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义啊!不管怎么说你也是老军统了,能力肯定没问题,你办事我放心。干完这差事,我保证你的职位……”手指顶顶天花板,李维恭意味深长地说道,“。…。。那是‘噌噌’往上蹿!”
第2章 共区“店小二”
一个月后,中共冀热辽军分区俘虏营……
“王小宝!”
“有!”
“马庆来!”
“有!”
“许振东!”
“有!”许忠义迈步向前走出队列,八路军官撩起眼皮,悄悄打量他一眼。俘虏交代材料上写着:许振东,原国民党冀东独立第六旅伙夫。一个伙夫居然没混个脑满肠肥,这不得不让他另眼相看。
“你叫许振东?”
“是的长官!”
“识字吗?”
“不认识。”临出发前,李维恭对他再三叮嘱,叫他千万不能暴露自己的文化背景。为什么呢?因为文化人肯定会被八路重用,一重用就得查背景。如果八路想查背景,估计你十有八九就算是跑不掉了。以往血淋林的经验告诉李维恭,许多表面看上去无懈可击的卧底,最后就是这样栽在八路手里的。
“知道我们的政策吗?我们的政策是愿留就留,愿走就给你发路费。怎么样,想留下吗?”
“报告长官!我是穷人出身,你们八路是穷人的队伍,这咱心里是透亮透亮的。要再说个‘不’字,那不就忘本了吗?没说的,就跟你们八路干了,为咱穷人守江山,为咱穷人打天下!”
这小话说的,听得八路军官心里是热乎乎。“老许这人有水平!是个实在人!”从那以后,“军统店小二”就变成了“八路实在人”。
他做好事、说实话、办实事,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礼让谦逊。像这种为人处世的方式,想不被人喜欢都难。所以一来二去,身边所有同志都把他看成是“五四以后,最有前途的革命好青年”。
“也何?”面对这种如潮的好评,许忠义自己都觉得纳闷,“没想到嘿!我在军统是臭狗屎,可在八路这里反倒成了香饽饽?哎?奇怪呀?这都是中国人,都是同宗同族,差距也不该这么大吧?到底哪出了问题呢?”
他没想明白,也想不明白。八路穷,既没军饷,也不像共党那样装备精良。可老百姓就是喜欢他们,不像一见到共党,就仿佛欠了几辈子高利贷似的。
按理说,许忠义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工,对于敌方的政治宣传,在感情上怎么也该有个屏蔽作用。但情况恰恰相反。正因为他在军统的封闭环境待惯了,对新鲜事物总有一个新鲜好奇感,而这个好奇感,也恰恰迫使他格外关注八路的一举一动,然后便是深深地思考。
参军后,许忠义被分配到三团后勤部工作。干的还是他最熟悉的那一摊——跟柴米油盐打交道。在军统时,他是负责买葱买蒜,可到了八路这,也依然没离开过那些坛坛罐罐。
“命啊!这可真是命!”许忠义哭笑不得,“我这辈子,算是跟‘店小二’耗上了。”
他自认为干伙夫是低人一等,然而没过多久,他却发现自己又错了。最近炊事班里多了几个胡子拉碴的老兵,人还都不错,见谁都是有说有笑。仔细打听过后,许忠义大吃了一惊。原来这几个老兵中,居然有三团的团长、政委,还有曾给中央首长当过警卫员的老红军。
“这等身份您还下厨?”望着坐在石墩上,“吧嗒吧嗒”抽着烟袋的老团长,许忠义的嘴都快合不拢了。
“有啥奇怪的?这是再正常不过了。现在人手不够,团长他们就时常过来帮衬。在咱八路里,总司令还得挑粪浇地呢!”老红军在一旁说道。
“可是!可是……”
“可那都是些首长,对不对?”政委眯眯一笑。
“是啊?共党的官儿,就不会这么做。”
“呵呵!看来你还不了解咱八路军。”倒转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老团长抹抹油光光的烟嘴,“这样吧,你平时要是没事儿,就去扫盲班学习学习,顺便了解一下共产党和国民党到底有啥不同?”
“扫盲班?”
这个结果令许忠义很难接受。北京大学毕业的高才生,现在成了个文盲,这跟谁说理去?
“可不可以不去?”犹豫了片刻,许忠义为难地说道,“我这人脑子笨,那些方块字咋也记不住!”
“脑子笨没关系,关键是看你刻不刻苦。同志啊,没有文化这可不行啊!革命军队,他首先就该是一支有文化的部队!”
既然政委也跟着发话了,许忠义明白,看来自己不去“学习”,恐怕是真的不行了。
“那就学吧!”咬咬牙,许忠义把心一横,“我就当自己再混个小学第二学历!”
文化补习班设在一户老乡家的炕头上,这是专为后勤人员开设的夜校。团长下了死命,凡是不会写自己祖宗十八代的人,一律要参加。谁敢逃课就处分谁。
许忠义的祖宗十八代,他肯定会写,但问题是必须要得装作不会写。所以接下来这就难办了。攥着刚刚发下的笔记本,对着昏黄的油灯,他忍不住卡卡眼睛。“要亲命了!”心中暗暗叫苦,“没想到文盲也这么难装?”
夜校老师是个很招人稀罕的女兵,俏丽的瓜子脸,大大的双眼皮,见谁都笑,而且一笑就是“呵呵呵”,让你心里有着说不出地享受。
许忠义从侧面了解过,这女兵叫白絮,是北平某中学的毕业生。白絮,白絮,你瞧瞧,这名字起得多有诗情画意?那是“落絮飞丝也有情”……狠狠弹一下脑门,他暗骂自己不争气。心说连诗文都拽出来了,许忠义,你这算哪门子的文盲?
“呵呵……”女兵又笑了,不过这次,她是站在许忠义旁边瞧着他笑。
“咋啦?”挠挠头,许忠义怔怔瞧瞧两边。大家也都在笑,开怀大笑,打着滚笑。
“到底咋回事嘛?”
“你识字本拿倒了,呵呵……”
“哦!对不住!”赶紧正倒过来,许忠义象征性地咳嗽一声。“成功!呵呵,我装文盲还是蛮有水平的嘛!”想到这,他也忍不住笑了。只是那憨憨的笑容中,略微有些尴尬。
“好了,我们上课!”伴随着两臂一扇一扇,白絮象个调皮的小鸭子,一蹦一跳跃上讲台。从这个动作观察,许忠义认为她的年龄应该不大,也就是十七、八岁,属于正直青春晚期的活泼少女。
“唉!让一个小丫头给我这大学生补习文化,天哪!你还是趁早让我死了吧?”
小丫头活泼可爱的,但做起事却一本正经。她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大字:为人民服务!字写得虽说算不上漂亮,但将就着看还是可以的。许忠义想来想去,断定这既不算颜体,也谈不上柳体,和自己那过硬的一手瘦金体,根本就是不可同日而语。不过,他感兴趣的是写字的人,以及她所发出的悦耳朗诵声。
“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是革命的队伍!念!”
“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是革命的队伍……”
“。…。。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念!”
“。…。。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
许忠义也在念,只是他和别人不同。别人是越念越兴奋,越念越激动。而他呢,只是走走过场而已。毛泽东的文章他能倒背如流,当然了,这只是工作上的需要。如果硬把一篇熟烂于心的文章装做看不懂,那滋味还真不亚于寻死上吊。
“嘭嘭嘭!”小桌上传来板擦的敲击声。定定神儿,许忠义睁开朦胧的睡眼四下看了看。
小丫头笑呵呵站在他的面前,见他终于神志清醒了,这才背过手,又重新返回了讲台。
“老许啊!”身边的战友埋怨道,“上小丫头的课还敢睡觉?夭寿啊!你打听打听,能讲到她这水平的,咱根据地有几个?”
“根据地有几个我不知道,但至少我应该算一个。”许忠义心里腹谤道。
“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战友冲他撇撇嘴,“想当年,咱小时候想上学,那都上不了啊!为啥?家里穷呗!没钱供啊!现在有机会了,你说不珍惜那能对得起谁呀?”
想想也是,中国是享誉世界的文盲大国,可文盲多,那并不代表文盲都不想上学啊?谁造成的原因,已经不得而知了。总之,一个国家想富强,那他就必须先在文化上翻过身。
“唉!接着读吧!太过引人注目,这可犯了卧底的大忌。”像模像样端起书,许忠义揉揉发胀的太阳穴。
“许振东!”小丫头突然喊道。
“到!”
“今天教了几个字,你还记得吗?”
“这个……这个……”许忠义又想上吊了。就算他满腹经纶,可没听课,又怎能知道教几个字?
“五个……”战友捅捅他,低声提醒道,“为人民服务……”
“哦!想起来了,是‘为人民服务’!”
回答得挺干脆,但小丫头也不傻。她笑吟吟看一眼许忠义旁边的“小广播”,不露声色地说道:“那好,既然你知道,就上来把这五个字写一写。”
“这是打算让我出丑啊……”许忠义左右为难了。写出这几个字,对他来说并不困难。而且他还能保证这几个字是行云流水,如雪中梅花万点。可他装的是文盲,一个文盲能写出大学教授的水平,这说得过去吗?
众目睽睽下,他一步步挪上讲台。很踌躇,也很悲观。拾起粉笔,先在黑板上点了点,然后挠挠头,偷偷瞥一眼小丫头。
小丫头还在笑,那是很清纯,满怀激励的笑。
一个写惯漂亮书法的人,想叫他把字体弄成鸡叼狗刨,这还真就不是件容易事。略一沉吟,许忠义认为自己应该先从倒下笔开始,按照刷油漆的手法,一点点去描。先画个“丿”,瞧了瞧,觉得还是有些工整,于是在收笔时,便故意涂抹得歪歪扭扭。
“为”字总算是刷完了,“人”字也好说,不就是一撇一捺嘛,这个要记不住,那脑袋得笨到什么程度?在“人”字收笔时,为突出初学者那笨手笨脚的字迹,老许稍稍停顿了一下,特意在“捺”上挑了一个勾。
“钓鱼吧!钓鱼吧!”许忠义心中自嘲,“也不知我和共产党,到底是谁钓谁?”
但接下来就不能再写了,你一上课睡觉的人,居然能完整写出先生教过的每个字,那是不是太离谱了?事有反常即为妖,既然我没神奇到那种程度,因此该收手时就收手。被批评两句,总比上刑场要好吧?
“咔嗒”一声丢下粉笔,许忠义拍拍手上的灰,很坦然地说了句:“我不会写,你看着办吧!”
文盲还这么嚣张?大伙全都愣住了。
小丫头“呵呵”一笑,冲他摆摆手:“能记住两个字,说明我的辛苦没白费。只要你肯学,老师一定会尽力教。以后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随时来找我。相信你能在这两个字的基础上,成为一个对人民、对国家有用的人。”
这是典型的老师鼓励小学生。许忠义听在心里,忍不住脸皮发烫。其实他从小学启蒙,就是个勤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