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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云罗凝望着司徒无艳,不禁又轻叹了口气。她拿起白布巾轻拭他脸上汗水,手劲极轻,生怕在他身上割出了血痕!
御医师傅猜测,无艳应该曾于左王府内服食当时盛行之五石散,里头之石钟乳、赤石脂、硫磺、石英等矿石,虽能让其拥一身冰薄嫩肌,却也成了风一吹都要泛疼之肌肤哪!
于是,无艳之肌肤晒不得太久太阳、吹不得太狂之风,更骇人的是——长期服用五石散者,轻则中毒,重则送命。
“师傅说你命大,你血脉里的五石散毒性遇上了海水咸寒,竟化解了你体内鹤顶红剧毒。且咱们在船上千里航行了几日,你竟也撑了下去。师傅行医日志上,可是着实地把这事给提了一回呢!”段云罗依照御医师傅所教导之法,轻掐着司徒无艳主人中,刺激其任脉,以期他能早目清醒。
“事实上是师傅也倔,不救活你,他也觉得脸上无光。况且,人非草木,相处久了,怎么可能不多费点心思呢……”
段云罗指尖画过他的颈间那道因为清臞而显得脆弱之销骨,目光流连在他毫无表情之冰雪容颜间。
师傅以无艳来教导她人体百穴,关于无艳身子之一切,再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吴嬷嬷自然是反对的,说她一个云英未嫁、金枝玉叶之公主,怎可随意窥看、碰触男子身躯。
御医师傅却说自己年岁已大,说什么都得抓住时间,好让她尽得他毕生真传。
“师傅说你这半年来血气、脏气都已调得妥当。岛上之少见珍珠海草,对你脑部,心脏都极好。师父其实还疑惑着,他说你早该在上个月便要醒来了啊。”段云罗凝望着他,忍不住悠悠叹了口气。
“无艳,你真有醒来之日吗?”她低语道。
我醒着,我只是被围在这具身子里动弹不得啊……
司徒无艳脑子里如此忖道,可他身子依旧僵直着,只隐约感觉有一股刺麻暖流正在他指尖窜动。
“醒来之后,你会不会识得我?”她凝视着他,柔声问道。
他,微微动了下手指。
段云罗没看到他此一举动,正低头从怀里掏出一只木制脂粉盒,里头装了蜂蜡制成之油脂。
她轻轻地挖出一些油脂,涂上他干燥却依然像是最好画匠以工笔绘出之两片粉唇。
“其实……我昨晚哭了一夜,幸而你瞧不见我,否则铁定要嗤笑我这双红肿眼睛的……”段云罗此时虽是含笑,眼眶却火红得紧。
我不在乎你容貌如何。你陪伴我多时,待我千百般好,就算是个无盐女,你仍是我心中最珍贵之人。
司徒无艳在心头呐喊着,手指又轻轻曲动了一回。
蓦地,他感到有眼泪一滴一滴地滚落他的面庞。
“知道我为何而哭吗?昨儿个用晚膳时,我瞧着大伙在这岛上待得也颇习惯,便随口说了句玩笑话:‘不如便在此地养老终生吧!’”她如丝美音颤出几缕哭声,瘦弱双肩早已抖动到没法子自止。
她捂着脸,不意却只是让泪水落得更凶。
你别哭啊!
一股急恼直攻司徒无艳胸口,他用尽全身力气只想安慰他。
“你猜怎么着?所有人全都跪了下来,要我万万不可灰心丧志。说什么当今叛贼皇帝以百姓为刍狗,要我务必守着皇弟,等待返国之日。我知道灰虎将军师傅始终在观察新朝廷,我也知道他仍暗中在集结不满势力……”
她哽咽到一时说不出话,只能以指尖拭着那些她落在无艳脸上的泪水。
“只是……我们岛上而今最多百人,复国大计怎么样也只像个梦……可这些话不行说、不能说……我好累……背负这么多期待与为我牺牲之性命……明知道复国大计不啻足以卵击石,可我却不能戳破他们的美梦。我依旧要熟读经史、依旧要娴熟兵法,依旧得泱泱大度,依旧得像个随时准备复国佐帝位之长公主……”
她说得倦了,哭得也累了,便娇气地将脸贴在他的手掌问!如同她儿时在父皇掌间撒娇举动一般。
“就你待我最好,我说什么,你都陪着听。”
一阵羽毛似之搔痒滑过段云罗面颊边,她心一惊,蓦抬起头,竟瞧见——
无艳右手手指正缓慢地屈弓成拳!
段云罗一怔,呼吸就此凝结。
她不敢眨眼,怕是自己眼花,却又不自禁地低唤了一声。
“无艳……”
我在。
无艳手指又动了一回。
段云罗慌张地跳起身,整个人猛撞倒了一只木凳。
她痛得满脸通红,连泪水都掉了下来,可她不敢被伤痛耽搁,拐着右脚疾冲出石屋门口。
“来人!快去唤御医师傅来!说是无艳手指动了!”
段云罗声音如此急促不安,说的又是这般大事,下一会儿,岛上居民便全都围在石屋边。
简陶提着药盒,飞也似地赶到石屋。
“我就说他这几个月来脉象有异,似有心绪起伏一般。这几日,才刚帮他多加了帖生脉饮及通窍之药,没想到这么快便有了疗效。”简陶伸手重重掐住他中指沟之中冲穴,目的是为了让无艳更加苏醒。
司徒无艳受了疼,全身痉挛地猛振了一下。
“无艳,御医师傅是在帮你治病。”段云罗着急地将柔荑覆住他脸孔,低声说道。
司徒无艳一听见她声音,呼息这才又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简陶看了公主一眼,将她的少女之情全都看入眼里。灰虎将军近来正想以联亲方式,为公主找门亲事,以当成复国根基。这司徒无艳竟在此时醒来,究竟是福是祸啊……
简陶飞快地在司徒无艳身上,由无名指以至于耳后之少阳三焦脉上全扎了针,但见司徒无艳呼吸渐渐加促了起来,双唇颤抖着,像是急欲说话一般。
“他快醒了吗?”段云罗着急地问道。
“公主,借一步说话。”简陶说道,暗示公主走到石屋角落。
段云罗不舍地看着无艳一眼,便随着师傅走到角落。
司徒无艳之手指再度轻颤了一回。
她为啥不再对他说话了呢?她为啥突然消失不见?司徒无艳挣扎着想推开那压紧着他的重重黑暗。他眼皮蓦震了一下,长长睫毛扬动了一回。
石屋另一端,段云罗和简陶并未注意到这事。
“即便他醒来,我等亦不能让他瞧见岛上一切,我必须封他的眼穴。”简陶正低声说道。
“不!”段云罗脸色发白地低呼出声,拼命地摇头。“那样太残忍。”
“他曾经是左王爷的人,谁都知道左王爷至今仍是现任皇帝的亲信,谁知道他会不会将看到的一切传回京城里。”
“他不会的。”段云罗急忙摇头,急红了眼眶,只想帮无艳找出一条光明路。
“您如何知道他不会,您甚至只知道他名字。”
御医师傅之话让段云罗脸色更加惨白。
她颤抖着双唇,心里既期待着无艳清醒,可她又怎么舍得让他一睁开眼,就是无边黑暗呢……
“他不会逃走的,这岛上只有一艘船……”她低声说道。
“岛民原本自在过生活,您要我们费心时时监范着他吗?况且,他长了那样一张容貌,真要存心蛊惑人,旁人想来也抗拒不了太久。”简陶目光冷静地看了公主一眼。
段云罗抿紧双唇,未曾接话。
“若他当真逃脱成功,而让叛徒循迹而至的话。岛民性命存亡,就在您一念之间了。”
段云罗垂下头,全身不住地颤抖着。
怎么无艳的一切,全都要落到她手里,由她做出主宰呢?
“这海域处处是弱水……”她还想为无艳说情。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简陶简洁地挡住了她的说情。
段云罗拧着眉,红了眼眶。
“就依师傅所言吧。横竖他瞧不见也好,他若瞧见我这容貌,也会失望的。”
“公主饱读诗书,精通术艺,比容貌更加可取。”
段云罗浅浅勾起唇角,轻轻摇了头。师傅们安慰她之话,她是不会当真的。若不是遇见了无艳,她对于自己这副皮相其实早已习惯了啊。
段云罗缓缓走到榻边,伸手抚住无艳一对拧皱柳眉。
“这么疼吗?”她低语着。
司徒无艳听到她的声音,心里躁恨这才渐渐地平息了一些。
“师傅,他皱着眉呢,您快点过来帮帮他,好吗?”段云罗握着司徒无艳手掌,柔声低语着。
简陶坐上杨边,再取出几支银针飞快地插满司徒无艳周身大穴,便连头顶百会穴都结实地扎了几针。
他如今是要救司徒无艳,也是要封司徒无艳这对眼睛!
“唔……”司徒无艳痛得呻吟出声。
段云罗紧握着他的手,眼泪便滚滚而下。
这是她首次听到无艳声音哪!
“忍一下就没事了。”段云罗哽咽地看着地板,不忍心望着他痛苦脸孔,泪珠便雨水般地落在他的手掌上。
“公主——”简陶唤她。
段云罗蓦抬头,顺着师傅手势望去,无艳正缓缓张开了眼。
那是一对会让日月无光之明眸,那是一对漆黑如夜之沈眸。只是,这双眸子像似蒙尘珠玉,少了一层熠亮光泽——
他瞧不见!
半年之后——
“无艳,你今儿个走了一个时辰的路,气息瞧来也不甚喘。看来经过这几个月之调养,你身子骨真是好了下少呢。”
段云罗攀扶着司徒无艳手臂,两人并肩踏于海滩边。
司徒无艳听着那柔软如缁声音,绝美双唇漾出淡淡一笑。
他而今除了目不能视之外,身子在简陶及她的呵护之下,确实已恢复了九成。
说是恢复了九成,却仍然不及寻常人健壮。
简陶大夫说,他内脏当年腐坏过剧,能再活个十年、八年,便已经是大幸。
如同他当初吞下毒药之咽喉,如今虽也能说话,但声音却永远没法子清亮。
他能吃食物,但除了捣烂之粥品,却也没本事咽下其它食物。他能咀嚼肉,但他胃肠却没法子吸收。几回喝了肉粥,总是痛得在地上滚。是故清醒至今,他没吞过一口肉。
只是,段云罗总说茹素是在帮他积福寿,是故总陪着他一同茹素。
司徒无艳一忖即此,神色益发柔和了,他侧身握住她扶在他臂膀之温热柔荑,不由分说地便将之牢牢地裹在掌间。
他如今什么也不求了,只盼得有她陪伴在身边,便觉得能弭去他所有不幸。
“累了吗?”段云罗之手被他这般紧覆着,感觉心也随之拧了起来。
“和你在一起,便不倦。”
司徒无艳倾身望向她的面容,不能视之美目依旧闹得她飞红了脸庞。
司徒无艳眼不能视,行为亦随之放纵了起来。他病痛了那么多年,少活了别人那么多时间,他而今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根本不想理会任何人想法!
谁都管不着他——除了段云罗之外。
“再替我把脉,看看我何时双目能视?”他不死心地追问,说话嗓声细听之下,其实嗄哑不若常人。
段云罗闻言,心虚地别开眼。
“云儿?”
段云罗听他唤人,只得伸手握住他手脉,指尖微一施力,测得脉象好半晌后,她只是低声沉吟道:“待调好了肾气,也许再过一阵子便能瞧见吧。”她能说实话吗?
“你在说谎。”司徒无艳说。
“我……”段云罗一惊,急忙缩了手,后退了一步,活像他已知晓真相一般。
“你说谎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