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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儿脚步腾挪,躲了开去,冷哼道:“你是白莲教余孽吧?本官还轮不到你来蛊惑人心!”
白莲教虽是名存实亡,但各种派别名目繁多,遍布天下,教义首领都不一样。那君若吝挥了挥长袍:“不!我怎么可能是邪教之人,但我卜了一卦,我和大人还会见面的!后会有期!”
君若吝破开窗子遁走,哪知梁上还有一人,一把寒光冷冽如水的鸳鸯剑直追了出去,兴儿听窗外的交手声,讶异道:“是柳湘莲?”
柳湘莲移步回来,冷峻的道:“这人幻术厉害,我一时追不上他。周兴,你恐怕从商洛就被人跟踪了。”
“不说了,我想不到柳兄能跟过来,万幸之至。”兴儿说完,卜固修贾芸慌张的从隔壁出来,兴儿沉吟道:“没事了,我们现在便入西安城,不必大张旗鼓,我想看看那里也是不是云光所奏的一片祥和。”
几人打点行装,不日到了西安城门,守卫淡淡道:“路引已看了,几位是去鞑靼做茶马生意的吧?按例要收五十两!”
“你……”贾芸卜固修都被惹怒了,柳湘莲如万年寒冰一般巍然不动,兴儿下了马车,一面打量城门官兵四处盘剥,一面递过了一张银票:“军爷,这是正宗大顺庄的龙头支票,见票即兑五十两。”
“你们进去吧。”守卫见真了上面字据,面色变了变才放行,不晓得这些人什么来头。
贾芸观兴儿面沉如水,知道他很不高兴,兴儿吩咐道:“先转一转,再去总督衙门不迟,没有驿站通报,料想他们也不知道咱们来了。”
;(第174章 周兴VS陕西总督)
城中一座庄子,忙了一天、早出晚归的佃户、农户们,头顶手帕归来。『『原来陕西这地儿盛产棉花,头顶棉花帕子,一是防晒,二是防雨,三还可以用来擦手,可谓一举多得。然后这些人吆五喝六、呼朋唤友的各自抬了一碗七八两的冰冰面、加油泼辣子,寻一个树下、棋枰或房檐下,便边吃边吹。
“都说陕西这地儿怪事多,亲眼所见,果非虚传。房子半边盖,拉面像裤带……走,咱们也要一碗油泼辣子去。”兴儿看得兴致盎然,贾芸会意,告知庄户是客商行脚,买几碗东西吃。
片刻兴儿拿了一个约莫盆大的碗钵,装了冰冰面、油泼辣子、锅盔饼,来到棋枰旁边蹲下:“几位大伯有礼了,在下是过往客商,到北方鞑靼做茶马生意的,拿中原的茶,换他们的马。只是这年头关防卡得紧,我祖上都是做生意的,没办法,关中还是第一次来。唉,我听说四川人吃辣椒厉害,怎么你们的辣椒也这么厉害?”
“我打、吃!燎得太(好极了)!”那老汉光着膀子,下完棋子,回过头来看他:“你这么小小年纪就做生意,忒也难得。四川人吃辣椒厉害么?那是你没看见,瞧,关中的家家户户,那个家门口没挂着辣椒?油泼辣子冰冰面燎(好)乍咧!锅盔像锅盖,外省人你不知道,咱们这长安咸阳啊,秦始皇、李唐,不知几代人在这儿定都了。据说唐朝服役时,一个军官害怕没时间吃饭,便把吃的藏在了头盔里,拿去火里烤,于是便有了锅盔。”
“噢!我说怪不得呢,八水绕长安,八百里秦川,我这一路上没少领略,就说进了秦巴,南方是汉江,北方是渭河,码头都转了两道,只是未曾去得终南山。”兴儿吸溜了一碗面:“大伯啊,听说陕西总督大人为官清廉,藩库丰收,可我进城时,那些军爷们,路费怎么收得那样贵呢?”
“你说制台老爷啊?那可是我们省第一个官儿,我们可没见过,陕北、关中、秦巴,旱灾、蝗灾,哪怕是倾家荡产的搜刮,又有军爷们层层克扣,藩库是不可能丰收的。”大伯摇了摇头。
不经意一问,没想到问出这种门道来,兴儿问道:“那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是制台老爷横征暴敛?他不怕钦差过来?”
“哎!小兄弟可别这么说,制台老爷还是很清廉的,他家就在总督衙门旁边,听说家中有一个八十老母,制台老爷十分孝顺,晨省昏定,冬温夏清,老爷平日也很简朴。收银子的事儿,该是归在火耗上,收了五分,不独我们省这样,天下真正清廉的,恐怕只有皇上说的那个什么黑山县令周兴周大人了……瞧,跟你说这些干什么,那都是别人家的事,不过我们关中人能侃,唱戏吼起来,不坐蹲起来,有时候一蹲就是一个时辰,哈哈哈!”这些人就像关中平原一样,性格开朗开阔。
“都是我勾得大伯说了一车子,不说了,不说了,天也不早了,多谢大伯大娘的水酒,小子多留几个钱。”兴儿眼睛转了转,回过来老槐树下,卜固修毫无斯的脖子一伸一缩,尺长寸宽的面便吞到了肚里,一个劲竖起大拇指:“爽!有嚼头,关中这地方,就是和京师不同,连面都这么有特点,就是辣子太辣了些。东翁,咱们不虚此行啊!”
卜固修、程日兴都是考不过的老童生,这次程日兴忙着古董店没来,身边只有贾芸、卜固修、柳湘莲几个人,包括随行仪仗等,兴儿忧心忡忡:“吃饱喝足,走吧,我总觉得充满古怪,藩库既然不可能丰收,我等也亲眼所见了,又怎么可能额呢?云光哪儿拿来的钱?莫非是关口盘剥的……但也绝无可能足够,奇怪……”
卜固修骑马跟在身后,淡淡一笑:“东翁,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兴儿点点头,笑道:“是啊,水至清则无鱼,自古唯有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才是孤臣,我犯不着做孤臣,但本分还是要尽的。”
他猛然想起,当今皇上,骨肉相残,不就是人至察则无徒吗?遂闭口不言。柳湘莲一身月白色长袍,披了褙子,两把鸳鸯剑别在腰间,策马在后:“周大人,你我生死之交,原是不该多说什么了,但大人防着点,此地当官的想着剥削,教派的,又巴不得这样,他们好出来笼络人心。大人夹在中间,可谓两难,这会子是要暗访云总督么?恕我直言,既是他们的地盘,人家恐怕先一步得知了。”
“那就心照不宣好了,趁空我要查查藩司衙门的藩库,我就不信什么也查不出来。”过了几个堂口,兴儿在总督衙门附近的一个宅院停下,四处皆是半边盖的房子,车水马龙,门窗挂的红辣椒随风摇摆。
贾芸犹豫道:“大人……你并无专查之责,皇上最恨擅职越权,唯恐……”
“你忘了,我这神兵卫的头衔不是白戴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君,也为民,对吧?”兴儿满不在乎的摆手制止,贾芸不好得说什么,柳湘莲面色冷酷,兴儿递了名帖,门子见是富商进来送礼的,犹豫了一阵。
“这位爷……我家老爷原是不理会贽礼烦事的,毕竟一省督宪,岂可是常人说见就见……但老爷吩咐过,若是有姓周的士绅过来。”门子转了口风:“倒是可以觐见的。”
“好,贾芸,叫人把一整套的西洋玻璃杯搬进来,还有几斤枫露茶,劳乏管家,在下真是做生意的,姓不姓周倒是无关,你家老爷这样说了,却是在下沾了周兴周大人的光。”兴儿哈着腰,一溜儿后一步跟着:“可巧元宵佳节刚过了不久,在下听说国孝还未过,怎么……关中这里就张灯结彩、舞狮游龙了呢?”
“周老爷不必麻烦,我叫几个小幺儿搬就行了。”门子淡淡一笑,吩咐了人,省去了贾芸的麻烦,穿过穿堂:“周老爷有所不知,禁婚嫁、禁戏曲,那是禁不住的……这边走,我家老爷在厨房,不在书房。”
入眼便是一座三进的院子,而且堂堂一省最高长官,明明知道自己来了,却要在厨房召见,兴儿与贾芸、卜固修、柳湘莲对视一眼,都不明白制台老爷葫芦里的什么药。
;(第175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总督大人的私宅厨房,有一个占地面积颇大的打箩柜,也就是脚踏箩柜,古时庄子、屯子常见的一种筛面机制,兴儿看了很是纳罕,这种东西,也只有刘姥姥那等人才用的吧。只见柜台上面漏斗形状的部分,装满了粗粮,云光的背影五大三粗,双脚正在不停的踩着脚踏,撞动了底下的黄金柱,于是粗粮就被筛了下去,云光听到了脚步声:“是周大人明察暗访来了吗?呵呵……周大人既然来了私室,咱们便不谈公事,管家,奉茶来!”
他手下提携着提刑按察使衙门,安插眼线不奇怪,兴儿听他声音粗犷,点头寻了个高几坐下,麾下人在外等候,下人奉了茶,兴儿小酌一杯:“初来乍到,制台老爷多多包涵,老爷都如此说了,私人私室,你不是总督大人,我也不是周大人,那咱们就不用见礼了!”
“好!这话我爱听!”云光哈哈大笑,筛完了面,放进捧盒,经过几道工序,竟是亲自拿了擀面杖做活,聊着家常:“不瞒你说,我天生就是关中人,生在这里,当官也当在这里。做奴才的,非常感念皇上天恩。云某人也不是进士出身,而是当年皇上西巡,遇见了我这个叫花子,机缘巧合,也不知祖宗积了多少德,得以侍奉皇上左右。后来皇上登基了,便在户部捐纳房,给我捐了一个小官,谁承想,今天成了封疆大吏……”
“我母亲老了,已是耄耋之年,人生七十古来稀啊,更何况八十,母亲大人最爱吃冰冰面,从小手把手教我,因此,我到现在,都没忘了打箩柜,她也爱吃我做的面。”云光浓眉大眼,直鼻权腮,完全看不出上位者该有的风范,拢了拢手袖,因使力太长,脸上微微见汗。
兴儿肃然起敬:“百善孝为先,阁下公务如此繁忙,却不忘了闲暇之余的孝顺,在下佩服之至。既是这般孝顺,阁下的忠心,则更不必说了,我还在想,是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今日一见,茅塞顿开。小子权且备些茶点杯具,当作见面礼。”
云光似乎听不出他话里有话:“唉!你太客气了!我这面快做好了,看看,只有蝉翼那么薄,是我老母亲牙齿不好……不然可以做得铜钱那么厚,几尺那么长,你先别走,留下来尝尝我的手艺。”
“不了,我这儿还有事,带我向你家老太太问安,告辞了!”兴儿拱拱手出去,门外几人纷纷投来询问的眼神。
兴儿斟酌道:“都是老油条,这个老匹夫很难对付,我怀疑他是装腔作势,这样……歇息一会子,提前报给巡抚衙门,宣旨使到了……然后,如此如此……”
“老爷!周大人的礼已经收了。”管家叫人给云光换了官服:“老爷即刻便要过去么?”
“收了就收了,来不及了,周兴这人神鬼难缠,我今儿个可是领略了,怪不得他能想出摊丁入亩、火耗归公两条计策。他千万……不要想到藩库的问题就好了,嗯……他应该没那么聪明,终究太年轻了点。管家,叫人照顾好老太太,别冷着了,也别饿着了,汤药,派个伶俐的丫头端过去。”云光的脸色变得很阴沉,穿好官服,便坐卧不安,来回踱了几步,才备轿出去。
夜里,整个西安城张灯结彩,欢庆钦差,夜夜笙歌,家家箫管,好一个太平盛世。巡抚衙门的花厅,更是高朋满座,推杯换盏,从上到下,有制台、抚台、道台、藩台、臬台、府台、县官……包括各地士绅名流,富商大贾,齐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