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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共五部)-第2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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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不愉快的事,害得他败了酒兴,胡雪岩不免歉然,但正因为如此,更要往深处去谈。

『还有呢?』

『还有,就是她总不放心我;常说她对不起,因为她病在床上,没法子照料我的饮食起居。我说,你千万不要这样想,这是没法子的事;再说,有丫头老妈子,我自己会指挥。她说∶没有体己的人,到底不一样。又说∶』中年丧妻大不幸,弄个半死不活的老婆在那里,你反而要为我操心,是加倍的大不幸。「常时谈得她也哭,我也哭。『说着,古应春又泫然欲涕了。

『应春,你说得我也想哭了。你们真正是所谓伉俪情深,来世也一定是恩爱夫妻。不过,既然七姐是这样子的情形,我的想法倒又改过了。』『小爷叔,你有啥想法?』

『我在想,要替你弄个人。这个人当然要你中意,要七姐也中意。人,我已经有了,虽说有把握,你们都会中意,不过,女人家的事情,有时候是很难说的,尤其是讨小纳妾,更加要慎重,所以我想过些日子,叫罗四姐到上海去一趟,当面跟七姐商量,照现在看,我想这件事,可以定局了。』一番话说得古应春心乱如麻,不知是喜是惧?定定神,理出一个头绪,先要知道,胡雪岩心目中,『已经有了』的那个人是谁?等他一问出来,胡雪岩答道∶『还有哪个,自然是瑞香。』

古应春又惊又喜,眼前浮起瑞香的影子,耳边响起瑞香的声音,顿时生出无限的遐想。

『应春,』胡雪岩问说∶『你看怎么样,七姐会不会中意她?』『我想,应该会。』

『你呢?』

古应春笑笑不答,只顾自己从冰桶中取酒瓶来斟酒。

『我说得不错吧!这个人你们夫妻俩都会中意。』『话也不能这么说。』古应春将七姑奶奶得病以来说过的话,细细搜索了一遍,有些悲伤地说∶『小爷叔,有件事,我不能不提出来。阿七从来没有提过要替我弄一个人的话。』这使得胡雪岩一楞,心中寻思,七姑奶奶既然因为无法亲自照料丈夫的饮食起居而深感抱歉;同时也觉得没有一个得力的帮手替她治家,那末以她一向看得广、想得深的性情,一定会转过替古应春提过,这中间就大可玩味了。

『应春,』他问∶『你自己有没有讨小的打算?』

古应春仔仔细细地回忆着,而且在重新体认自己曾经有过的感想以后,很慎重地答说∶『如果说没有,我是说假话。不过,这种念头只要一起,我马我会丢掉,自己告诉自己∶不要自讨苦吃。』『这种心境,你同七姐谈过没有?』

『没有。』

『从来没有谈过?』

『从没有。』

『有没有露过这样的口风呢?』

见他这样『打破沙锅问到底』,古应春倒不敢信口回答了,复又想了一下,方始开口∶『没有。』

『好!我懂了。』胡雪岩说∶『讨小讨得不好,是自讨若吃;讨得好,另当别论。我料七姐的心事,不是不想替你弄个人,是这个人不容易去觅。又要能干,又要体贴,又要肯听她的话;还要相貌看得过去,所以心里虽有这样的念头,没有觅着中意的人之前,先不开口。七姐做事向来是这样的,我晓得。』古应春觉得他的话也不无道理,倒不防探探妻子的口气。旋即转念,此事决不能轻发!

倘若妻子根本不愿,一说这话,岂非伤了感情?『能干、体贴、听话、相貌过得去,这四个条件,顶要紧的是听话。七姐人情、世故熟透,世界上总是听话的老实无用;能干调皮捣蛋,她一个端正人,躺在床上,如果叫人到东,偏要到西,拿她有啥法子?那一来,不是把她活活气死?七姐顾虑来,顾虑去,就是顾虑这个。应春,你说对不对!』『是的。』古应春不能不承认∶『小爷叔把职七的为人,看得很透。』『闲话少说,我们来谈瑞香。四个条件,她占了三个;体贴或许差一点,不过那也是将来你们感情上的事,感情深了,自然会体贴。』『哪里就谈得到将来了?』古应春笑着喝了口酒说∶『这件事要慢慢商量。』

『你说谈不到将来,我说喜事就在眼前。』胡雪岩略略放低了声音∶『贤慧,瑞香当然还谈不到;不过,我同罗四姐两个人一起替你写包票,一定听七姐的话。你信不信。』古应春何能不信,亦何能不喜,但总顾虑着妻子如果真的有妨意,这件事就弄巧成拙了。

看他脸上忽喜忽忧的神情,胡雪岩当然也能约略猜到他的心事。但夫妻之间的这种情形,到底只有同床共枕的人才能判断。所以他不再固劝,让它冷一冷,看古应春多想一想以后的态度,再作道理。

于是把话题扯了开去,海阔天空地聊了一阵,瑞香亲自提来一个细篾金漆圆笼,打开来看,青花瓷盘中,盛着现做的枣泥核花奶酥;是醇亲王厨子传授的。

接着,小厨房另外送来寿面跟『八仙上寿汤』;寿面一大盘,炒得十分出色,但胡雪岩与古应春都是应应景,浅尝即止。

『多吃点嘛!』瑞香劝道∶『这么好的寿面,不吃真可惜。』『说得不错。』古应春答说∶『我再来一点。』

于是好替他们各自盛了一小碗,古应春努力加餐,算是吃完了。胡雪尝了一口说道∶『我再来一点。』『糟蹋了实在可惜。』瑞香向外喊道,『小梅,你们把这盘寿面拿去,分了吃掉∶沾沾老太太的福气。』说着,亲自将一盘炒面捧了出去。

胡雪岩看在眼里,暗自点头。等饭罢茶时,螺蛳太太亦已客散稍闲,来到镜槛阁休息;当然还有许多杂条要料理,走马换将,都交给瑞香了。

『我刚刚跟应春谈了一件大事,现在要同你商量了。』

商量的便是嫁瑞香之事;不等胡雪岩话毕,螺蛳太太便即说道∶『我早就有这个意思了。七姐夫,史要七姐一句话,我马上来办。』『就是这句话为难。』古应春答说∶『我自己当然不便提;就是旁人去提,也不大妥当。』『何以见得?』

『人家去说,她表面上说不出不愿意的话来,心里有了疙瘩,对她的病,大不相宜。』

『我看七姐不会的。』胡雪岩对螺蛳太太说∶『下个月我到上海,你同我一起去,当面跟七姐谈这件事。』『那一来,她怎么样不愿意,也得很高兴。』古应春大为摇头∶『不妥,不妥!她决不肯说真心话的。』『我倒有个办法,我要由七姐自己开口。』此言一出,古应春、胡雪岩一齐倾身注目,倒要听听她是何好办法,能使得七姑奶奶自愿为丈夫纳妾。『办法很容易。』螺蛳太太说∶『我把瑞香带了去。只说我不放心她的病,特为叫瑞香去服侍她,帮她理家的。只要瑞香服侍得好,事事听她的话,她自然会想到,要留住瑞香只有一条路,让她也姓古。』『此计大妙!』岩胡雪拍着手说∶『准定这么办。』

古应春也觉得这是个很妥当的办法,但螺蛳太太却提出了警告∶『七姐夫,不过我劝你不要心急,你最好先疏远瑞香一点。』『人逢喜事精神爽』古应春这一夜只睡了两个辰,一觉醒来,天还没有亮透,看自鸣钟上一直线,恰好六点钟响。他住的是胡家花园中的一处客房,名叫锁春院,茶木甚盛,揭开重帘,推出窗去,花香鸟语,令人精神一振,心里寻思,这天洋人拜寿,是他的『重头戏』,宁可赶早去巡查,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须先改正,庶几不负至交所托。

于是漱洗早餐,随即带了跟班,坐着胡家替他预备的轿子,先巡视了设在城里的六处寿堂,一一检点妥当,然后出钱塘门到灵隐,不过九点刚过。

这灵隐的寿堂,原规定了是英国人来拜寿的地方,只是洋人闹不清这些细节,有的逛了天竺、灵隐,顺便就来拜寿,人数不多,倒是看的人多,指指点点,嘻嘻哈哈,乱得很热闹。

不久,胡雪岩到了,拉着古应春到一边说道∶『我看原来请到我那里吃西餐的办法得不通了。』『怎么呢?』

『赫德到杭州来的消息,不知道怎么传出去了。德晓峰派人通知我,说要来作陪,他是好意,我怎么好挡驾?』胡雪岩又说∶『这一来,邀赫德到家,似乎不太方便。』古应春想了一下说∶『不要紧,中午在这里开席,晚上请他到府上好了。』

『只好这样。』

刚说完,已隐隐传来呜锣喝道之声,料想是德馨到了。胡雪岩迎出去一看,方知来的是赫德,原来此人极其醉心中国官场的气派,特为借了巡抚的绿呢大轿,全副『导子』,前呼后拥,趁机会大过了一番官瘾。

他穿的自然是二品补服。红顶花翎的大帽子后面还装了根乌油油的大辫子;胡雪岩是见过的,不足为奇,其他游客闲人,何曾见过洋人有这样的打扮?顿时都围了上来,好在胡家的下人多,两面推排,留出一条路来,由胡雪岩陪着,直趋寿堂。

于是『清音堂名』,咪哩吗啦地吹打了起来;赫德甩一甩马蹄袖,有模有样地在红毡条上跪了下去,磕完头起身,与陪礼的胡雪岩相互一揖,方始交谈。

『恭喜,恭喜。』赫德说得极好的一口京片子,『老太太在哪里,应该当面拜寿。』

胡雪岩略有些踌躇,有这第一个戴红顶子的洋大人去见老母,实在是件很有起的事;但一进去他,女着就得回避,不免会有屏风后面,窃窃私议,失礼闹笑话就不妙了,因而答说∶『不敢当,我说到就是了。』

赫德点点头,回身看见古应春说∶『昨天拜托转达雪翁的话,想必已经说过。』

『是的。』古应春门见山地答说∶『雪翁的意思,今天晚上想请阁下到他府上便饭,饭后细谈。』『那就叨扰了。』赫德向胡雪岩说∶『谢谢。』

于是让到一边待茶。正在谈着,德馨到了;他是有意结纳赫德,陪着很敷衍了一阵。中午一起坐了面席,方始回城。这天原是比较清闲的一天,因为来拜寿洋人,毕竟有限。到得下午三点钟,古应春便已进城;略息一息亲自去接赫德,顺便邀梅藤更作陪,这是胡雪岩决定的。

到时天还未黑,但萃锦堂上的煤油打汽灯,已点得一片烨烨白光。那萃锦堂是五开间的西式洋楼,楼前一个大天进,东面有座喷水池;西面用朱漆杉木,围成一个圆形栅栏,里面养着雌雄一对孔雀,一见赫德进来,冉冉开屏,不由得把他吸引住了。

『这只孔雀戴的是「三眼花翎」。』赫德指着雀屏笑道∶『李中堂都没有它阔。』

于是入座以后,便谈李鸿章了。赫德带来最新的消息,直隶总署是调两广总督张树声署理,湖广总督果然是由湖南巡抚涂宗瀛升任。

『那末,两广呢?』

『现在还不知道。』赫德答说∶『听说曾九帅很有意思谋这个缺。』

『湖南,』胡雪岩又问∶『湖南巡抚不晓得放的哪个?』『这倒没有听说。』

就这时候,瑞香翩然出现,进门先福一福,拢总请了一个安,然后向胡雪岩说道∶『太太要我来说,小小姐有点发烧,怕是出痧子,想请梅先生去看一看。』『喔,』胡雪岩皱着眉说∶『梅先生是来作客的,皮包听筒也不晓得带了没有?』

『带了,带了。』梅藤更是一口杭州话,『听筒是我的吃饭家伙,随身法宝,哪里会不带。』说着,从口袋中掏出一副听筒,向瑞香扬一扬说∶『我们走。』『小小姐』是螺蛳太太的小女儿,今年七岁,胡雪岩爱如掌珠;听说病了,不免有神思不属的模样,幸而有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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