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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万不要说家里有客。』这是怕郑俊生知道胡雪岩在此不肯来,特意这样叮嘱。
交代完了,周少棠告个罪,又到后面跟周太太略略商量如何款客。然后在堂屋里坐定了陪胡雪岩围炉闲话。
『你今天看过《申报》了?』客人先开口。
『大致看了看。』周少棠说∶『八个字的考语∶加油添酱,胡说八道。
你不要理他们。『
『我不在乎。你们看是骂我;我自己看,是他们捧我。』
『你看得开就好。』周少棠说∶『有句话,叫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你只要看得开,着实还有几年快活日子过。『
『看得开,也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的话。这一个多月,我常常会有个怪念头,哪里去寻一种药,吃了会叫人拿过去忘记掉。』胡雪岩又说∶『当然不能连自己的时辰八字、父母兄弟都忘记掉,顶好能够把日子切掉一段。』
『你要切哪一段呢?』
『从我认识王有龄起,到今天为止,这段日子切掉,回到我们从前在一
起的辰光,那就象神仙一样了。『
周少棠的心情跟他不同,觉得说回到以前过苦日子的辰光象神仙一样,未免言过其实。所以笑笑不作声。
『少棠,』胡雪岩又问∶『你道我现在这种境况,要做两年什么事,才会觉得做人有点乐趣?』
周少棠想了好一会儿,而且是很认真地在想,但终于还是苦笑着摇摇头说∶『说老实话,我想不出,只有劝你看开点。』
『我自己倒想得一样。』
『喔!』周少棠倒是出自衷心地想与胡雪岩同甘苦,只是身分悬殊,谈不到此,但心情是相同的,所以一听胡雪岩的话,很兴奋地催促着∶『快!
快说出来听听。『
『你不要心急,我先讲一桩事情你听。』他讲的就是在老同和的那一番奇遇。讲完了又谈他的感想∶『我年年夏天施茶、施药,冬天施粥、施棉袄,另外施棺材,办育婴堂,这种好事做是在做,心里老实说一句,叫做无动于衷,所谓「为善最乐」这句话,从没有想到过。少棠,你说,这是啥道理?』
『我想!』周少棠说∶『大概是因为你觉得这是你应该做的,好比每天吃饭一样,例行公事无所谓乐不乐。』
『不错,发了财,就应该做这种好事,这是钱用我,不是我用钱,所以不觉得发财之可贵┅┅』
『啊,啊!我懂了。』周少棠插嘴说道∶『要你想做一件事,没有钱做不成,到有了钱能够如愿,那时候才会觉得发财之可贵。』
『你这话说对了一半。有钱可用,还要看机会,机会要看辰光,还要看人。』
『怎么叫看人?』
『譬如说,你想帮朋友的忙,无奈力不从心,忽然中了一张彩票,而那个朋友又正在为难的时候,机会岂不是很好。哪知道你把钱送了去,人家不受。这就是看人。』
『为啥呢?』周少棠说∶『正在需要的时候,又是好朋友,没有不受的道理。』
『不受就是不受,没有道理好讲的。』
『那,』周少棠不住摇头,『这个人一定多一根筋,脾气古怪,不通人情。』
『换了你呢?』
『换了我,一定受。』
『好!』胡雪岩笑着一指,『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候你不要赖!』
周少棠愕然,『我赖啥?』他说∶『胡大先生,你的话说得我莫名其妙。』
胡雪岩笑笑不答,只问∶『乌先生不是住得很近吗?』
原来乌先生本来住在螺蛳门外。 当年螺狮太太进胡家大门,周少棠帮忙办喜事,认识了乌先生,两人气味相投,结成至交。螺蛳太太当乌先生『娘家人』,劝他搬进城来住,有事可以就近商量。乌先生便托周少棠觅屋,在一条有名曲折的十三弯巷买的房子,两家不远,不时过从,乌太太与周太太还结拜成了姐妹。胡雪岩是因为周少棠提议邀他来喝酒,触机想起一件事,正好跟他商量,因而有此一问。
『快来了,快来了,』
果不其然,不多片刻,乌先生来了,发现胡雪岩在座,顿感意外,殷勤致候,但却不便深谈。
『少棠,』胡雪岩说∶『我要借你的书房一用,跟乌先生说几句话。』
啊唷,胡大先生,你不要笑我了,我那个记记帐的地方,哪里好叫书房?『
『只要有书,就是书房。』
『书是有的,时宪书。』
时宪书便是历本。虽然周少棠这样自嘲地说,但他的书房却还布置得并不算太俗气,又叫阿春端来一个火盆,也预备了茶,然后亲自将房门关上,好让他们从容密谈?
『乌先生,我家里的事,你晓不晓得?』
『啥事情?我一点都不晓得。』乌先生的神情显得有些紧张不安。
『我把她们都打发走了。』
『呃,』乌先生想了一下问∶『几位?』
『一共十个人。』
胡雪岩的花园中,有名的『十二楼』,遣走十个,剩下两个,当然有螺蛳太太,此外还有一个是谁呢?
他这样思索着尚未开口,胡雪岩却换了个话题,谈到周少棠了。
『少棠的独养儿子死掉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有没有另外纳妾的意思?』
何以问到这话?乌先生有些奇怪,照实答道∶『我问过他,他说一时没有适当的人。』
『他这两个丫头,不都大了吗?』
『他都不喜欢。』乌先生说∶『他太太倒有意拿阿春收房,劝过他两回,他不要。』
『他要怎样的人呢?』
『这很难说,不过,看样子,他倒象袁子才。』
『袁子才?』胡雪岩不解,『袁子才怎么样?』
『袁子才喜欢年纪大一点的,不喜欢黄毛丫头。』乌先生又念了一句诗∶『徐娘风味胜雏年。』
乌先生与周少棠相知甚深,据他说,在周少棠未有丧明之痛以前,贤惠得近乎滥好人的周太太,因为自己身躯臃肿不便,劝周少棠纳妾来照应起居,打算在阿春、阿秋二人中,由他挑一个来收房,周少棠便一口拒绝,原因很多。
『他的话,亦不能说没有道理。』乌先生说,『老周这个人,做事不光是讲实际,而且表里兼顾,他说,他平时嘴上不大饶人,所以他要讨小纳妾,人前背后一定会有人臭他,说他得意忘形,如果讨了个不三不四,拿不出去的人,那就更加会笑他了。既然担了这样一个名声,总要真的享享艳福,才划算得来。只要人品真的好,辰光一长,笑他骂他的人,倒过来羡慕他、佩服他,那才有点意思。』
『那么,他要怎么样的人呢?』
『第一,当然是相貌,娇妻美妾,说都说死了,不美娶什么妾;第二,脾气要好,不会欺侮周太太。』
胡雪岩点点头赞一声∶『好!少棠总算是有良心的。』
『现在情形又不同了。』乌先生接着又说∶『讨小纳妾是为了传宗接代,
那就再要加个第三∶要宜男之相。『
『那么,我现在说个人,你看怎么样?我那个老七,姓朱的。』
乌先生愣住了,好一会才说∶『大先生,你想把七姨太,送给老周?』
『是啊!』胡雪岩说∶『年大将军不是做过这样的事?』
『也不光是年大将军。赠妾,原是古人常有的事。不过,从你们府上出来的,眼界都高了。大先生,这件事,你还要斟酌。』
『你认为哪里不妥当?』
『第一,她会不会觉得委屈;第二,吃惯用惯,眼界高了,跟老周的日子过得来过不来?』
『不会过不来。』胡雪岩答说∶『我老实跟你说吧,我不但叫罗四姐问过她,今天早上我同她当面都提过,不会觉得委屈。再说,她到底是郎中的女儿,也知书识字,见识跟别人到底不同,跟了少棠,亦就象罗四姐跟了我一样。她也知道,我们都是为她打算。』
『那好。不过老周呢?你同他谈过没有。』
『当然谈过。』
『他怎么说?』
胡雪岩笑一笑说∶『再好的朋友,遇到这种事,嘴上推辞,总是免不了的。』
『这话我又不大敢苟同。』乌先生说∶『老周这个人外圆内方,他觉得做不得的事,决不会做。』
『他为啥不会做,你所说的三项条件,她都有的。』胡雪岩又说∶『 至于说朋友的姨太太,他不好意思要,这就要看旁人了,你们劝他,他会要,你们不以为然,他就答应不下。今天你同郑俊生要好好敲一敲边鼓。还有件事,我要托你,也只有你能办。』
『好!大先生你说。』
『要同周太太先说好。』
『这!』乌先生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君子成人之美,我马上就去。』
『好的!不过请你私下同周太太谈,而且最好不要先告诉少棠,也不要让第三个人晓得,千万千万。』
『是了!』乌先生答说∶『回头我会打暗号给你。』
于是一个往前,一个往后。往前的胡雪岩走到厅上,恰好遇见郑俊生进门,他从亮处望暗处,看不真切,一直上了台阶,听见胡雪岩开口招呼,方始发觉。
『原来胡大先生在这里!』他在『安康』中是唱丑的,练就了插科打诨、随机应变的本事,所以稍为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怪不得今天一早起来喜鹊对我叫,遇见财神,我的运气要来了。』
胡雪岩本来想说∶财神倒运了。转念一想,这不等于说郑俊生运气不好,偏偏遇见正在倒媚的人?因而笑一笑改口说道∶『不过财神赤脚了。』
『赤脚归赤脚,财神终归是财神。』
『到底是老朋友,还在捧我。』胡雪岩心中一动,他这声『财神』不应该白叫,看看有什么可以略表心意之处。
正这样转着念头,只听做主人的在说∶『都请坐!难得胡大先生不忘记者朋友,坐下来慢慢儿谈。』
『我们先谈一谈。』郑俊生问道∶『你有啥事情要夫照我,』
『没有别的,专诚请你来陪胡大先生。』
『喔,你挑陪客挑到我,有没有啥说法?』
『是胡大先生念旧,想会会当年天天天一起的朋友。』
『还有啥人?』
『今天来不及了,就邀了你,还有者乌。』周少棠突然想起∶『咦!老乌到哪里去了。』
山来了,来了。『乌先生应声从屏风后面闪了出来,』我在后面同阿嫂谈点事,『
『谈好了没有?』胡雪岩问。
『谈好了。』
就在这一句话的交换之间,传递了信息,周少棠懵揍不觉,郑俊生更不会想到他们的话中暗藏着玄机,胡雪岩当然亦是不动声色,只在心里盘算。
『老爷!』阿春来请示∶『菜都好了,是不是现在就开饭?』
『客都齐了。开吧!』
于是拉开桌子,摆设餐具。菜很多,有『宝饭儿』叫来的,也有自己做的,主菜是鱼头豆腐,杭州人称之为『木榔豆腐』,木榔是头的歇后语,此外有两样粗的菜,一样是肉片、豆腐衣、青菜杂烩,名为『荤素菜』,再一样,是虾油、虾子,加几粒虾仁白烧的『三虾豆腐』。这是周少棠与胡雪岩寒微之时,与朋友们凑份子吃夜饭常点的菜,由于胡雪岩念切怀旧,所以周少棠特为点了这两样菜来重温旧梦。
家厨中出来的菜,讲究得多,一个硕大无朋的一品锅,是火腿煮肥鸡,另外加上二十个鸽蛋,再是一条糟蒸白鱼,光是这两样菜,加上鱼头豆腐,就将一张方桌摆满了。
『请坐,胡大先生请上座。』
『不!不!今天应该请乌先生首座,俊生其次,第三才是我。』
『没有这个道理。』乌先生说∶『我同俊生是老周这里的常客,你难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