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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含愤以求一旦之报。士大夫苟非其党,不获已而俯出其下者,畜恶怒以俟天诛之期。桀、纣、幽、厉以圣帝明王之冢裔,正位为天下君,而卒至陨灭,况此无赖之刑人,其能长此而无患乎?故极重而必返,夫人而可与知也。 夫既夫人而可与知,则一旦扑之,如烈风吹将尽之灯,甚速而易,必矣。陈琳曰:“此犹鼓洪炉燎毛发。曹操曰:“诛其元恶,一狱吏足矣。”而何进若持方寸之刃以拟猛虎,其呼将助也不择人,其挠败也无快志。袁绍以豪杰自命,为进谋主,且忧危展转而无能为计;而遣鲍信募泰山之甲,丁原举孟津之火,甚且召董卓以犯宫阙。进之心胆失据,而绍无能辅也。曹操笑而袁绍忧,其智计之优劣,于斯见矣。 所以然者,进以外戚攻宦官,人惩窦氏之祸,无为倾心,一也。进之所恃者何后,举动待后而后敢行,以妇人而敌宦官,智计不及,而多为之蛊,二也。袁隗身为大臣,而疲庸尸位,无能以社稷自任,三也。郑泰、卢植初起于田间,任浅望轻,弗能为益,杨彪、黄琬,无以大殊于袁隗,四也。袁绍兄弟,包藏祸心,乘时构乱,而无戮力王室之诚,五也。曹操识之明、持之定,而志怀叵测,听王室之乱,居静以待动,视何进之迷,而但以一笑当之,六也。皇甫嵩、盖勋顾名义而不欲狂逞,进躁迫而不倚以为腹心,七也。具此七败之形势以诛宦者,而固非其所堪,虽欲祸之不中于宗社,其将能乎? 夫内怀夺柄之心,外无正人之助,若何进者,不足论已。已往之覆辙,为将来鉴。凡皇天之所弗予,志士仁人之所弗予,天下之民受制于威,受饵于利,人心所不戴以为尊亲,而苛暴淫虐,日削月靡,孤人子,寡人妻,积以岁月而淫逞不收,若此者,其灭其亡皆旦夕之间,河决鱼烂而不劳余力。智者静以俟天,勇者决以自任,勿为张皇迫遽而惊为回天转日之难也。存乎其人而已矣。彼曹操者,固亦尝晏坐而笑之矣,况其秉道以匡夫不为操者乎!□□□□□□□□□□□□□□□□□□□□□□【一七】 史纪董卓之辟蔡邕,邕称疾不就,卓怒曰:“我能族人。”邕惧而应命。此殆惜邕之才,为之辞以文其过,非果然也。 卓之始执国柄,亟于名而借贤者以动天下,盖汲汲焉。除公卿子弟为郎,以代宦官,吊祭陈、窦,复党人爵位,征申屠蟠,推进黄琬、杨彪、荀爽为三公,分任韩馥、刘岱、孔、张邈为州郡,力返桓、灵宦竖之政,窃誉以动天下。蔡邕首被征,岂其礼辞不就而遽欲族之哉?故以知卓之未必有此言也。且使卓而言此矣,亦其粗犷不择、一时发之词,而亦何足惧哉!申屠蟠不至,晏然而以寿终矣。袁绍横刀揖出,挂节上东门,而弗能迫杀之矣。卢植力沮弘农王之废,而止于免官,然以去矣。郑泰沮用兵之议,巽辞而解矣。朱俊、黄琬不欲迁都,而皆全身以退矣。邕以疾辞,未至如数子之决裂,而何为其族邪?狂夫之言,一怒而无余,卓之暴,市井亡赖之谰言也,而何足惧邪? 邕之始为议郎也,程璜之毒,阳球之酷,可以指顾杀人,而邕不惧;累及叔质,几同骈首以死,而不惧;何其壮也!至是而馁矣。亡命江海者十二年,固贞人志士义命自居之安土也。宦官之怨愤积,而快志于一朝;髡钳之危辱深,而图安于晚岁;非惧祸也,诚以卓能矫宦官之恶,而庶几于知己也。于是而其气馁矣。以身殉卓,贻玷千古,气一馁而即于死亡,复谁与恤其当年之壮志哉? 君子之立身,期于洁己;其出而事君也,期于靖国;恩怨去就,非有定也。祸在宫闱,则宫闱吾所亟违也;祸在阉宦,则阉宦吾所亟违也,祸在权奸,则权奸吾所亟违也。推而至于僭窃之盗贼、攘夺之夷狄,皆冰炭之乍投而沸、薰犹之逆风而辨也。所疾恶者在此,而又在彼矣。气运移而贞邪忽易,违之于此,而即之于彼,是逃虎而抱蛇、舍砒而含鸩也。能终始数易而不染者,其唯执志如一而大明于义之无方者乎!而邕不能也。始终之怨毒,宦竖而已,此外而篡弑之巨憝不辨矣。非不辨也,己私未忘,而宠辱之情移于衰老也。则一往之劲直,乌足以定人之生平哉?易曰:“介于石,不终日。”介于石,贞之至也;不终日,见几而无执一之从违,乃以保其贞也。邕勿论矣。欲养浩然之气,日新其义而研之以几,其尚以邕为戒乎!
【一八】 申屠蟠征而不至,论者谓之知几。几者,事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汉之亡,天下之乱,董卓之不可与一日居,有目者皆见,有耳者皆闻,自非蔡邕之衰老忄昏迷,孰不知者,而何谓之几邪?乃若蟠之不可及也,则持志定而安土之仁不失也。卓之征名贤也,蔡邕畏之矣,荀爽畏之矣。人劝蟠以行,蟠笑而不,人不可与语也,志不自白也。夷然坦然而险阻消,蟠岂中无主而能然哉?故知其志定而安土之仁不失也。 士苟贞志砥行以自尚,于物无徇焉,于物无侮焉,则虎狼失其暴,蝮蛇失其毒。天下之穰穰而计祸福者,皆足付一笑而已。故庄子曰:“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而不热。”岂有神变不测者存乎?贫而安,犯而不校,子孙不累其心,避就不容其巧;当世之安危,生民之疾苦,心念之而不尝试与谋;文章誉望,听之后世而不亟于自旌;其止如山,其涵如水,通古今、参万变以自纯,则物所不得而辱矣。此安土之仁,所谓即体以为用者也,蟠庶几矣。何以知之?以其笑而不知之也。而浅人犹谓之曰知几,若邕与爽,其仅谓之不知几也与?
●卷九○献帝【一】 有诡谲鸷悍之才,在下位而速觊非望者,其灭亡必速。故王莽、董卓、李密、朱Г俱不旋踵而殄。又其下者,则为张角、黄巢、方腊之妄,以自歼而已矣。其得大位,虽夺虽僭,而犹可以为数十年人民之天下之祸乱为己任;君长,传之子孙,无道而后亡;则必其始起也,未尝有窥窃神器之心,而奋志戮力以一至于功立威震,上无驾驭之主,然后萌不轨之心,以不终其臣节而猎大宝,得天下而不可以一日居,未有或爽者也。 关东之起兵以诛董卓也,自袁绍始。绍之抗卓也,曰:“天下健者,岂惟董公?”其志可知已。及其集山东之兵,声震天下,董卓畏缩而劫帝西迁以避之,使乘其播迁易溃之势,速进而扑之,卓其能稽天讨乎?乃诸州郡之长,连屯于河内、酸枣,踌躇而不进。其巽懦无略者勿论也;袁绍与术,始志锐不可当,而犹然栖迟若此,无他,早怀觊觎之志,内顾卓而外疑群公,且幸汉之亡于卓而己得以逞也。 于斯时也,蹶起以与卓争死生,曹操、孙坚而已。操曰:“董卓未亡之时,一战而天下定。”使一战而天下定,操其能独有天下乎?既败于荥阳,且劝张邈等勿得迟疑不进,失天下望,而邈等不用,操乃还军。当斯时,操固未有擅天下之心可知也。以操为早有擅天下之心者,因后事而归恶焉尔。孙坚之始起,斩许生而功已著,参张温之军事,讨边章而名已立,非不可杰立而称雄也;奋起诛卓,先群帅而进屯阳人,卓惮之而与和亲,乃曰:“不夷汝三族悬示四海,吾死不瞑目。”独以孤军进至雒阳,埽除宗庙,修塞诸陵,不自居功,而还军鲁阳。当斯时也,可不谓皎然于青天白日之下而无惭乎?故天下皆举兵向卓,而能以躯命与卓争生死者,坚而已矣。其次则操而已矣。岂袁绍等之力不逮操与坚哉?操与坚知有讨贼而不知有他,非绍、术挟奸心以养寇,而冀收刺虎持蚌之情者所可匹也。故他日者,三分天下,而操得其一,坚得其一,坚之子孙且后操而亡;坚之正,犹愈于操之速易其心者多矣。 故天下非可以一念兴而疾思弋获者也。汉高之入关中,思亡秦而王关中耳,项羽弑义帝,而后有一天下之心。创业之永,天所佑也。董卓死,李、郭乱,袁绍擅河北而忘帝室,袁术窃,刘表僭,献帝莫能驭,而后曹操之篡志生。曹操挟天子,夷袁绍,降刘琮,而后孙权之割据定。是操之攘汉,袁绍贻之;坚之子孙僭号于江南,曹操贻之也。谓操与坚怀代汉之心于起兵诛卓之日,论者已甚之说;岂谅人情、揆天理、知兴废成败之定数者乎?以诡谲之智、鸷悍之勇,乘间抵,崛起一朝而即思天位,妄人之尤者尔,而何足以临臣民、贻子孙邪? 孟子曰:“五霸,假之也。”假之云者,非己所诚有,假借古人之名义、信以为道之谓,非心不然而故窃其迹也。无其学,无其德,则假矣。名与义生于乍然之心者,固非伪也。王莽之于周公,张角之于老聃,不可谓之假也。当曹操不受骁骑校尉之职,东归合众,进战荥阳,而孙坚起兵长沙,进屯鲁阳,拒卓和亲之日,而坐以窥窃神器之罪,则张角、黄巢、方腊可以创业贻子孙,而安禄山、朱Г、苗傅、刘正彦尤优为之矣。诛非其罪而徒以长奸,深文之害世教,烈矣哉!
【二】 蔡邕之愚,不亡身而不止。愚而寡所言动者,困穷而止;愚而欲与人家国神人之大,则人怒神恫而必杀其躯。邕之应董卓召而历三台,此何时也?帝后弑,天子废,大臣诛夷,劫帝而迁,宗庙烧,陵寝发,人民骈死于原野,邕乃建议夺孝和以后四帝之庙号,举三代兴革之典礼于国危如线之日,从容而自其学术,何其愚也! 而不但愚也。汉之宗社岌岌矣,诸庙之血食将斩矣。夫苟痛其血食之将斩,讳先祖之恶而扬其美,以昭积功累仁之允为元后也,犹恐虚名之无补。乃亟取和帝之凉德不足称宗者而播扬之,是使奸雄得据名以追咎曰:是皆不可以君天下者,而汉亡宜矣。此则人怨神恫,陷大恶而不逭者也。 以情理推之,邕岂但愚而已哉?邕之髡钳而亡命,灵帝使之然也。四帝可宗,则灵帝亦可宗矣。邕盖欲修怨于灵帝,而豫窒其称宗之路,邕于是而无君之心均于董卓,王允诛之,不亦宜乎。董卓曰:“为当且尔,刘氏种不足复遗。”邕固曰“刘氏之祖考不足复尊”。其情一也。故曰:邕非但愚也。虽然,神其可欺、神其可恫乎?则亦愚而已矣。
【三】 韩馥、袁绍奉刘虞为主,是项羽立怀王心、唐高祖立越王侑之术也;虞秉正而明于计,岂徇之哉?王芬欲立合肥侯而废灵帝,合肥侯愚而曹操拒之,合肥以免。刘虞之贤必不受,操知之矣。故但自伸西向之志,而不待为虞计。于是而知操之视绍,其优劣相去之远也。操非果忠于主者,而名义所在,昭然系天下之从违,固不敢犯也。未有犯天下之公义,而可以屈群雄动众庶者也。 或曰:馥、绍之议,亦恶乎非义哉?春秋之法,君弑而为弑君者所立,则正其为篡。梁冀弑质帝而桓立,董卓弑弘农王而献立,献不正乎其为君,则关东诸将欲不奉献为主而立虞,恶乎不可? 曰:执春秋之法以议桓帝之不正其始,得矣。帝方以列侯求婚于梁氏,趋国门而承其隙,未尝无觊觎之心焉,则与与闻乎弑者同乎贼;使有仗大义以诛冀者,桓帝服罪而废焉,宜也。且顺、桓之际,汉方无事,而不亟于求君也。若献帝之立,年方九岁,何进之难,徒步郊野,汉不可一日而无君,帝自以明了动卓之钦仰,弘农废,扳己以立,未能誓死以固辞,幼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