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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三部曲-第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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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把平江勇带到祁门,作为祁门老营的拱卫之师。

这时,曾国藩对李元度说:“你去最是名正言顺。徽州乃皖南大城,又是祁门的屏障,长毛打徽州,是想冲破这道门,窜进祁门来,守住徽州意义重大。张副宪防守徽州几年,虽说没有打什么胜仗,但也没有丢失,你千万不要把它丢了。”

“你放心,长毛撼山易,撼平江勇难。有平江勇在,徽州城绝不会缺一个角。”

曾国藩见他说得如此轻巧,反倒不放心他去了,但眼下实在再调不出其他人,只得正色对他说:“此次围徽州的是长毛的精锐部队,你不可小觑。按理你带勇多年,我不用多叮嘱,但徽州府关系太大了,我不得不和你约法五章。你做得到就去,做不到可不去,我再另外择人。”

李元度心里大不悦,说:“哪五章?你说吧!”

“第一戒浮。你身边有不少书读得好,但并无打仗经验的文人,对其中那些好说大话者,绝不可重用。第二戒自负。到徽州后,切莫自视过高,师心自用。第三戒滥。银钱的使用,立功人员的保举,都要有所节制。第四戒反复。为统领者切忌朝令夕改。第五戒私。用人当为官择人,不可为人择官。”

曾国藩的这五章,章章都是针对李元度的弱点而言的,李元度却一句也听不进。曾国藩刚说完,他便拍着胸膛说:“你也不必多说了,我立个军令状吧,徽州府倘若丢失,你唯我是问!”

“好,一言为定!”曾国藩伸出手,对着李元度的手碰了一下。

“涤生兄,前几天我送给你的《国朝名臣言行录》,你看过没有?”刚走出门,李元度又回过来问。

“哦,看过了。正要璧还,一下子又忘记了。”曾国藩从一个较小的竹箱里取出一大叠稿纸来,把它递给了李元度。“你的这部稿,广采博集我朝名臣嘉言懿行,厚世俗,正人心,异日刊印出来,必是一部极好教材。我先向你预订两百部,发给两江州县以上官员人手一册,如何?”

得到曾国藩如此青睐,李元度刚才的不快消散了许多。他高兴地说:“涤生兄,你是文章老手,指点指点,让我修改得更好些。”

“要说指点,有一条倒不知肯听吗?”曾国藩笑道。

“请说!”

“你的书,局面太窄了。那些山林隐逸,前代遗民,以及姓名不登乎仕版,而节义可愧彼王侯者,被你‘名臣’一词排斥在外了。我想你不如改个名,叫做《国朝先正事略》。如此,刚才所提的那些人,便都可以进来了。你看如何?”

“最好,最好!”李元度拊掌大笑,“就按你的办。”

“好!那我再多订一百部。”曾国藩大笑起来。

徽州府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文化名城,又是皖南五府州的经济中心,历来以牌坊众多、石雕精美闻名于世,城内匠人制的纸、笔、墨、砚,最受读书人看重,尤其是徽墨,与湖笔、端砚、宣纸并称,号为文房四宝中的佳品。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张芾在徽州驻防六年,上个月奉召回京,后回陕西泾阳原籍补持服,留下一万四千兵在徽州。按理说人员不少了,但这些兵已有五个月未领到饷银,军心浮动,不但不能打仗,反而成了徽州城的祸根。知府谭慕白不能统御,闻李世贤的兵已到宁国,慌忙向曾国藩告急。李元度的平江勇开进徽州城的第二天,罗大纲、周国虞率领四万人马就到了城门外。谋士们提醒李元度,缺饷五个月的绿营不可信任,城门不能让他们守。李元度认为很对,立即将东南西北四个城门的绿营守兵全部调走,换上他的平江勇。被换下的绿营士兵,都作为苦力去扛弹药、担砖石、运粮草。本已怀着满腔怨怒的绿营官兵,这下如同火上加油,纷纷骂开了:

“平江勇凭什么赶走我们?我操他祖宗!”

“都是为朝廷卖命打长毛,他妈的湘勇个个发横财,我们五个月没领到一文钱,这个世道还有公理吗?”

“反了吧,老子不为朝廷卖命了!”

有一个愣头小子带头,居然跟着一百来号人,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抢劫银库,谭知府吓得躲在卧室里瑟瑟发抖。李元度大怒,调集八百平江勇将闹事的绿营士兵抓起,不分情节轻重,一律杀头,暂时将变乱弹压了下去。徽州城里的这场骚乱,早已被太平军的细作报告给城外的罗大纲和周国虞。

“湘勇绿营结仇,正是我们破城的好机会。”罗大纲面有喜色。

“绿营有怨气,湘勇有傲气,有怨气则无斗志,有傲气则必松懈,我们可采取收买和强攻相结合的办法。”周国虞已成竹在胸。

罗大纲点头。周国虞继续说:“据说绿营副将徐忠是一个贪财好货的人,叫老三进去,送给他三百两黄金,叫他在城内发难,只要打开一个城门就够了。”

罗大纲赞同这个主意。

夜晚,在徐忠的面前,周国贤亮出了自己的身份和三百两光灿灿的黄金。徐忠又喜又怕。他知道,徽州绿营憋着一股对朝廷的怨气,现在又加上对李元度的愤怒,军心早已涣散,只要长毛重兵一压,城内就有可能哗变。这些兵痞子,危急之间,是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出来的,徽州城早晚保不住,不如得了这笔金子,城破之后远走高飞,埋名隐姓,做个下半世快活无比的富翁。但做这种事,他心里总还有些胆怯,犹豫了好半天,才咬咬牙答应了。他召集亲兵营的都司和几个千总、把总商议,每人发了十两黄金。这些都司、千总、把总二话没说,都同意干。约好以放炮为号,亲兵营的人左臂上都系一根带子,太平军见此记号不能杀。

徐忠与周国贤的密谋策划,李元度全然不知。他见绿营兵这些天未再闹事,以为严刑镇压起了作用,又见城头上兵勇都在忙忙碌碌地备战,他放心了。嗜好名山事业的李元度关起门来修改他的《国朝先正事略》,并打算还写一部《历代先正事略》,洋洋洒洒,写它一百万字,好比太史公作《史记》一样,从盘古开天地写起,一直写到明末,将所有卓异人物的事迹,凡可考查的,都查出来。这两本书今后一并刊印,播于海内,垂之后世,李元度之名,也将永垂不朽了。他越想越兴奋。

这一天,忽然传来消息:宁国府破了。李元度大吃一惊,忙将书稿收起,四处巡逻城防。原来,朱品隆带的三千人以及霆字营分散在城外的各路人马,根本无法进入宁国城里,统统被李世贤的部队堵在城外。李世贤几次猛攻之后,宁国城里的湘勇动摇了,鲍超亦无主张。身边人劝他:与其城破被戮,不如杀出城去,保全力量,再纠合部队将城夺回来,大丈夫能伸能屈,不必过于拘执。鲍超认为有道理。城里三千湘勇饱餐一顿,半夜时分,乘太平军酣睡之际,冲出城门,在城外与朱品隆的援兵合为一处,向祁门奔去。第二天一早,李世贤进了宁国府。他留下二万人守宁国,亲率其余五万人帮助罗大纲、周国虞攻徽州。

九万太平军将徽州城团团围住。一颗炮弹冲天而起,徐忠带着亲兵营冲到东门口,守门的湘勇吓呆了。绿营士兵抡起刀,像报仇似的砍杀湘勇,很快将东门打开,周国虞率领太平军弟兄们一拥而进。城内的绿营兵不杀太平军,反而把刀尖转向湘勇。平江勇惊慌失措,人人抱头鼠窜,仓皇逃命。李元度见此情景,慌忙带着一批亲信从西门逃出城外。徐忠早有准备,在一片混乱之中挟着二百两黄金溜出城,远远地跑了。

八曾国藩卜卦问吉凶

徽州失守,祁门变成了前线。此时祁门的兵力,仅张运兰的老湘营一部分及康福的亲兵营,合起来不足三千,情形十分危急。湘勇老营弥漫着惊恐慌乱的气氛,曾国藩虽恨李元度不争气,事到如今也无可奈何了。他一面布置张运兰、康福率兵扼守距老营十里外的榉根岭、羊栈岭,这是由东北方向进入祁门的两道关口。一面派出两队人。一队向南通报驻扎在浮梁、景德镇一带的左宗棠,务必保护好祁门通往江西的大道,徽州失后,这便是祁门粮饷、文书的唯一通道了;一队向宁国方向奔去,沿途寻找鲍超,要他火速来祁门救援。

此时,太平军正分兵三路向祁门包围过来。李世贤带着四万人进入江西,拟从南面打祁门,谁知遇到了劲敌左宗棠。左宗棠在乐平城东南一连三次大败李世贤。南路太平军受阻,不能按预定计划进入祁门。东面,罗大纲率二万人穿过渔亭镇,在榉根岭遇到了张运兰的阻击。西面,周国虞率二万人翻过大洪岭,在羊栈岭遭到了康福的抵抗。太平军的兵力在湘勇十倍以上,湘勇则占住了有利的地势,双方打了三天三夜,一时还没有分出个胜负来。但是,湘勇的人数一天天减少,太平军随时都有可能破岭而入。看来,祁门老营的覆没是在所难免了。

白天,从榉根岭、羊栈岭不断传来凶惨的喊杀声;入夜,岭上岭下,到处是时明时灭的松明火把。两江总督衙门里那些纸上谈兵的军机参赞们,舞文弄墨的书记文案们,以及记账算数的小吏们,虽然生活在军营中,却从没有亲眼见过两军厮杀的场面。更没有过身历前敌的处境。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们,一天到晚处在极度的恐惧之中,眼见得东、北两面血肉横飞,南面略为安静些,便瞒着曾国藩,互相串通,偷偷地买通了二十号小划子。每天夜晚,将一包包行李往划子上运,单等败兵逃回,便起篙向江西方向划去。当李鸿章把这个情况报告曾国藩时,他气得怒发冲冠,恨不得把这些扰乱军心的胆小鬼,一个个抓起来杀掉。但他没有这样做,反而亲拟一个告示,叫文书誊抄后贴在营房外:

当此危急之秋,有非朝廷命官而欲离祁门者,本督秉来去自愿之原则,发放本月全薪和途费,拨船相送;事平后愿来者,本督一律欢迎,竭诚相待,不计前嫌。

这份告示一贴出,那些准备走的幕僚反而不好意思走了,又偷偷地把行李从划子上搬回。对这一切,曾国藩装作没看见一样,白天他照旧批文、发函、见客、下棋、读书,安之若素,稳如泰山;夜晚,他开始清理文书,把一些重要文件包扎起来,叫荆七藏在附近山林里,对荆七说:“倘若老营倾覆,我为国尽忠了,这些材料,你今后都要设法运回荷叶塘去,听明白了吗?”

荆七点头答应,心里早已乱成一团麻。这天深夜,曾国藩见东、北两座山岭烽火又起,鲍超至今无消息,心想,此番必死无疑,将老营设在祁门实在是个大错误,悔不该没听李鸿章劝说,移驻东流,但现在后悔已晚。自己年过五十,官居一品,今生除学问无成就外,也没什么大遗憾的了。这样一想,又平静多了。

他先给皇上写一封遗折,将自己所经手的几件大事,逐一作了安排。又给儿子纪泽纪鸿写了一封家信,叮嘱他们长大后切不可涉历兵间,此事难于见功,易于造孽,亦不必做官,唯专心读书,又重申八本三致祥的家教。怕他们忘记,将八本三致祥又写了一遍:读书以训诂为本,作诗文以声调为本,养亲以得欢心为本,养生以少恼怒为本,立身以不妄语为本,治家以不晏起为本,居官以不要钱为本,行军以不扰民为本;孝致祥,勤致祥,恕致祥。

写好这封当遗嘱的家书后,天已蒙蒙发亮,看着外面萧瑟秋景以及匆忙奔走的亲兵,曾国藩的心又绷紧了。他惶惶然呆望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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