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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你躲进人界陆路,当起了老板,老夫本以为,你们会逃到更隐密的地方,所以完全寻错方向。”西海龙王睨向两人,脸上虽无笑容,但也不狠狞,介于淡然与淡漠之间,只是声音里的冷嘲,仍是清晰可闻:“看来,你们过得很不错,享受起人类的服侍和尊敬,在这里成双恩爱?”
“无论去哪里,都逃不过二伯父掌心,所以这段期间,不如好好享受,担心害怕是一天,轻松快乐也是一天,我们选了后者。”狻猊在西海龙王对面椅上坐定,连带让延维一并坐。
“真豁达,意思是,你料想过老夫出现在你们面前的一天?”西海龙王问。
狻猊颔首。“当然。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老夫算来得早,还是来得迟了呢?”
来得太早……她希望能在与狻猊多过一阵子的夫妻生活。延维在一旁抿唇,心中暗忖。
“对我们两人来说,太早,但对二伯父而言,是迟了一些。”立场不同,感受自然也不一样。
“那么你想过老夫来之后,如何向我交代,你闯入西海城,劫走她的这笔账?”西海龙王单刀直入。
“这就得看二伯父下一步怎么做。”狻猊笑笑说。
“哦?”西海龙王剑眉高挑。
“若二伯父愿平息怒火,答应饶她一命,您想要什么交代都好商量,在我们能力范围内,全数满足二伯父要求。”他态度诚恳。
“反之,老夫心意未改,一心要杀她祭我儿云桢,你也就不妥协,与老夫对抗到底?”西海龙王替狻猊说出另一种假设情况。
“希望不会与二伯父走到那等惨况。”狻猊不否认。
西海龙王猛然拍桌,厚实榆木桌应声裂开,若非他力道收敛,别说是桌子,连同此时众人所占之地,都会化为片片碎石!
“凭现在的你,是想如何和老夫对抗?自不量力的黄毛小儿!姑且不提你自斩龙角、损及修行的蠢举,就算你角未断,同样不是老夫对手,我若要杀她,不需要你来答应!”西海龙王的人形面孔中,隐隐浮现狞怒的龙颜。
“伯父说得对,我要对抗您,当然颇具难度,我希望能以平和的方式,来解除彼此心结。”例如,坐下来喝杯茶、吃顿饭、道道歉什么的。
“最平和的方式,便是她随老夫回去,我可以派八人大轿扛她离开,给足她面子,而你待在一旁,静静看着不插手,如此一来,你我也不用耗费半丝气力在争执上头,念你是我侄儿,劫狱之事,我不计较。”西海龙王冷笑。
“二伯父真爱说笑。”狻猊嗓中带笑,眸子却冷了。
“你觉得如何?”西海龙王目光凛冽,转向咬唇不语的延维。“一人做事一人当,拖累了别人,躲在别人身后沾沾自喜,享受别人的牺牲和付出,连累别人与父兄恩断义绝——”
“二伯父!”狻猊厉声制止。
“断了龙角的龙子,成何体统?!你让他沦为不龙不人的劣品,他自小到大所有修行,将逐日散去,你以为没了龙角之后,对他不会带来多大的影响,是吗?你可以等着看,再不久,他连维持人形的力量都没有,只能恢复龙形——一只断去双角的龙,在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的龙族里,他会有何等下场!而这些,全是你给他的。”西海龙王无视狻猊的阻止,淋漓畅快说罢,并欣赏延维骤然剧变的脸色。
“别听他胡说,没有的事。”狻猊扣紧她的手腕,要她将注意力转回他身上,只听他所言,别受西海龙王恫吓。
没有的事?
真的……是没有的事吗?
他又再骗她了。
西海龙王说的,才是实话!
狻猊现在说“没有的事”,等到事态发生,他才又一副慵懒无谓的神情,笑笑再诓她: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嘛。
他早就知道的,还骗她傻乎乎去相信他没事,去相信龙角断了,跟断根指甲一样!
她的胸口又痛起来了,痛到好想再抡拳去敲击那儿,让更痛的知觉,掩盖掉它。
“你真是太教你父母兄弟伤心,做事不知轻重,为一个红颜祸水,自断龙子大好前程,愚蠢无知!若还想得救,不如早些抛开儿女情长,去求你父王为你医治断角务实一些。”西海龙王似斥似劝。
“……断角还能接回去吗?”延维激动追问。
“法子有很多,虽皆不易,总是值得一试,不过……他为你,与家人断绝情分,岂有脸再回去求人?”西海龙王又把过错全推她身上。
“……”延维敛下长睫。浓翘的羽睫,掩去眸里心思。
法子有很多……值得一试……
去求你父王为你医治断角……
再不久,他连维持人形的力量都没有……
一只断去双角的龙,在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的龙族里,他会有何等下场!
而这些,全是你给他的。
如果可以,她情愿给他的,是无忧无虑的快乐,怡然自在的爱情,以及能让他光明正大带着她,获得他父兄朋友给予满满的祝福,不要有半点牺牲奉献,或是失去什么,来换她安全。
“对,值得一试……”延维喃喃开口,抬眸望向狻猊,这一凝视,千言万语。
她心中。翻腾着无数思绪,怎样做,对他才是好的,她太清楚了,她无法自欺欺人,掩盖明显的事实。
唇畔自有意识般,蠕蠕开合:
“……你回去吧,回龙骸城去求你父王,求他用尽任何方式,都要为你复原断角,你是龙子,本该好好爱惜龙角,不可以再冲动行事,绝对绝对不可以,谁也比不过你的龙角重要,知道吗?”
言灵!
她对狻猊用了言灵!
“你——”狻猊没想到她突来此招,一时间,愕然无比。
“我要跟西海龙王回去,他的提议很好……这样最好,是最平和的解决办法、最小的牺牲。”
延维笑笑看着他,可是眉眼间,全是苦涩:
“本来答应你,不做傻事,也说自己很怕死……可是认真想想,再逃,能逃到哪里去?就算逃得过这时,接下来呢?”
怕死,人之常情,不单单是人,妖呀兽的,同样也怕,包括她。可是……她更怕亲眼看到他死去,无论是与西海龙王再度交锋而死,抑或失去龙角之后,逐渐气虚衰弱而亡。
她不知道。他会面临这种窘境,她真的不知道……若她知晓,她会更早些让狻猊回去,而不是害他拖着力气渐失的身子,陪她玩、陪她逛、陪着她一块笑闹……
“反正你现在奈何不了我,只能对我唯命是从,我怎么说,你怎么做。这一次,你不要再来救我,别再来了……”后两句,同样是具有术力之言,本想补上一句“你干脆忘了我,永远想不起我这号麻烦精”,可……
被他遗忘是件好难受的事,她说不出口。
狻猊看出她的坚决无惧,对她的冲动行事想气又想笑,想骂她,又舍不得骂蠢得如此单纯的她。
能教她动摇逃命意念,不将生死摆第一,除他之外,还能有谁?
她,为了他,什么事都敢做。
“原来……你发现了我无法与你的言灵相抗衡一事。”狻猊喟语,吁息一般的轻软:“何时知道的?”
“昨天。我用言灵叫你不要跟来时,才察觉的……”她声音哽咽,气自己的迟钝。
“也合该是这几日的事,若再之前数天,你是瞧不见破绽的。”他以为能瞒住她,未料仍被她发现,这是他的最大失策。
现在,她的言灵,怕会变成最大阻碍……
“你的法力似乎崩散得太快,很不寻常。”就西海龙王所知,失去龙角的龙族人,快则一年,慢则三年内,精气神日益削减,体力逐步流失,没道理狻猊才刚断去龙角,术力便几乎消失干净。
西海龙王略一沉思,猛然领悟:
“除非——你将仅存的力量,另作他用!”
狻猊勾扬唇角,眸中精光乍现,人类无法听闻的崩裂声连续发生,连珠炮般砰砰炸开,西海龙王在珍珠阁周遭设下的阻界,被狻猊预先安置于阁楼各处的术力真珠,弹撞攻击,产生碎裂。
缚囚他们的术力崩坏,逃离的机会,只在一瞬间。
狻猊起身,揽紧她的腰,护进怀里。
“现在,替身术!”他在她耳畔指导,一吟咒,两人便能瞬挪到千里远,留下两张纸人让西海龙王跳脚!
“别动!”
从她口中吐出的字,却非替身之术,而是束缚住他的言灵。
“延维!”狻猊心中隐忧成真,她被西海龙王那番话所影响。
她不愿意再跟着他走,不愿意再……拖累他,更不愿意他将他自己的一线生机,白白断送!
“我说了,你要回龙骸城去,求你父王,医治龙角!马上回去!”她言词坚定,灌注了全身力量,几乎是咆哮吼他。
“我们先走,此事可以稍晚再商榷——”
她连连摇头,“有我在,他们不可能答应帮你的……我一直是很碍事的家伙,惹人讨厌,只会招来麻烦……你独自回去,他们还会相信你浪子回头,从我这小疯子身旁醒悟。”
“你允诺过我,不做傻事!”他动怒了,气她在紧要关头,出尔反尔!
那是她的性命呀!她怎能轻贱无谓?!
“你做很多傻事也从来没先问过我呀!”她同样一脸气愤,拳儿捏得好紧,五指轻颤,手背青碧脉络偾起。“若是你问过我,你把龙角斩断,来换取我的平安好不好,我会明白告诉你,我不要!我宁可在西海城被碎尸万段,也不要你这样做!”
狻猊默然,对于她的指控,无言辩驳。
他确实没有考虑过她的心情,更害她沦为众人指控的红颜祸水。
一切全是他甘愿做的,没有后悔,不觉遗憾,即使时间倒退,他仍会那么做。
延维的想法与他吻合。
现在她所做的,才是对的,她不会后悔,若她再随狻猊亡命天涯,等到狻猊最后失去人形,直至耗力倒下,她才会恨死自己。
她让狻猊坐回椅间,捧住他的脸庞:
“缚身的效力不长,很快你就能恢复行动,你一定要记住,回龙骸城,救回龙角;回龙骸城,救回龙角;回龙骸城……”
一连用了好几回言灵,就是怕他不听,就是怕术力不够强大,就是怕他不听话……
他看着她,看着她随西海龙王离去。
他没有扯喉唤她,她心意已决,任凭他喊破喉咙,她也不会更改。
她的眼神,如是说道。
她回眸时的神情,坚毅不移。
她走得连一点迟疑都没有。
狻猊目光远扬相随,而她,已经不在视线之内。
你最爱的,别摆在身边,你护不住,眼睁睁看她死,无能为力的疯癫,将会毁去你。
天人清浅嗓音,同一时刻在他脑海响起,飘渺幽远。
当时天人淡慈洁净的仙姿、近乎冷淡的和蔼劝谏,以及坚不可移的笃定口吻,似乎都在印证此刻。
费劲了心思,绕了好大一圈,试图对抗了所有导向那等情况的人事物,仍旧是循着无形的引线,一步,一步……走上此途。
他忽而笑了,沉沉地、低低地,笑了。
是无能为力的疯癫?
是绝望至极的发狂?
抑是……
未免夜长梦多,西海龙王决定速战速决,一回西海城,立刻处置掉她。
别怪他心狠心辣,不留生路给她走,爱儿骤逝之痛,加上犯人被劫的颜面扫地,对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