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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
又是斩钉截铁的拒绝。
「你不是看过医龙了,里面应该也有很多切切剖剖的画面吧?」
「那不一样啊,一个是假的,一个是真的,怎麽比啊?」
「你把它当假的不就好了?」反正刘书记的想像力一向丰富。例如,他可以幻想自己突然长得很像山下智久。
「怎麽可能。那味道我受不了。」他做了一个很狰狞的表情,道:「唉唷,反正我不想去啦。」
「好好好,我自己去。」叶东旭笑了出声,迳自拿了车钥匙之後就离开了检察官办公室。
走出地检署的时候,热浪毫不留情地袭来。
他哀嚎了一声。
九月的屏东可以轻而易举就把他给溶化在地上,然後灼烫的柏油则会继续把他蒸发。
一想到等等进到车子里,那温度肯定没有五十也有四十五,光是想像就觉得几乎要窒息。他朝着停车处走去,手上的文件有一下没一下地往脸上扇,可吹到肌肤上的却是焚风。
直到他看见他的车子旁边站着一个女人。
他僵滞住,不管是脚上的动作,还是手上的。
女人发现了他,毫不吝啬地扬起笑容朝他用力地挥挥手。他微启双唇,讶异不已,以为这一生再也不会见到她。
「你——」他竟说不出话来。
「嗨,好久不见。」她还是笑得那麽引人目光。
三年了。
是三年了吧?
久久,他回过神来,也露出了微笑。「你怎麽会来这里?不……我是说,你怎麽会知道我在这里?」
她抿抿唇,笑得有些尴尬。
「因为上个月……新闻有报你办的那个贪污案,我才知道你在屏东当检察官……」
「哦,原来是那件。」
叶东旭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接着,两人皆陷入了沉默,谁都不知道该怎麽开口。几十秒过去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为什麽你要骗我?」她突然道。
「什麽?」他皱眉。
「你明明就被东电的那个小开威胁,才会去帮他辩护,对不对?」
如果当初不是因为有人把围事的录影画面放在网路上,她这辈子大概都不可能知道真相了。
他静了静,已经事隔三年,再否认也没有什麽意义。
「是。」他低下头。「的确有人来我的店里,威胁我要让他无罪。」
「那你为什麽不告诉我?」
她还是很介意这一点。身为律师,他瞒她;交往过後,威胁的事情他还是照样瞒着她。
叶东旭苦笑,考虑了一会儿,才道:「不让你知道,是因为你就是被他拿来威胁我的对象。」
他说得轻描淡写,殊不知他当时有多恨。
她静静地,没什麽反应。其实,她有想过这个可能性,只是再也不敢积极求证,直到她再次看见他的脸在电视上出现。
「你真傻。」
她苦笑,低下头,三年像是过了九年。「所以现在应该不会有人再来威胁你了吧?叶检察官。」
闻言,他笑得更苦了。
「老实说,我当了检察官之後,你也不见得会比之前安全。」
至少他还满常听见像是什麽「你敢起诉我,我杀你全家」之类的话;或是像「你要是抓我,我就放火烧你家」……
所以说来说去,学法律的人还真是自讨苦吃。
「没关系,我会保护自己。」
说完,她像是献宝似的,从背包里拿出防狼喷雾剂。
那逗笑了他。
「啧,你笑啥?看不起它哦?」
「那种东西只能防我吧。」他面不改色。
「你——」她提气,克制自己不能拿喷雾剂扔他。
话题至此,叶东旭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麽,他看了腕表一眼,道:「你待会有赶着要去哪吗?」
她一楞,摇摇头。
「我有,而且很赶。」说罢,他解开了汽车的中控锁。「上车吧,我要赶去法医实验室。」
「法医?」
「对,我要去看验尸过程。」
「验——欸?!」她惊叫出声。
「欸什麽,又不是叫你进去看,只是叫你上车而已。」
「哦……」她吞咽了下,才怯怯地坐上副驾驶座。
「里面很热,冷气要五分钟才会凉,你忍耐吧。」他随後跟着上车,发动了引擎,匆匆驶离停车场。
半晌,待温度凉爽了一些之後。
「所以你还在帝国房屋吗?」他问。
「没有了。」
「为什麽?」
「因为杨景安吃我豆腐,我打了他一巴掌。」
「打得好!」他竟乐得大笑出声。
「不过我跳到安家房屋去了。」
「哦?是吗?」他有些意外,但也没意外太久。「那你达到年薪百万的目标了没?」
「差一点点啦……我去年赚了七十九万多。」
「那算差一点点吗?」
「算啊,才差二十一而已。」
「如果你搬来屏东,那可能会愈拉愈远。」
「啊,说的也是……」她没否认。
直到下一秒,她才意识到这话里好像有玄机。「奇怪了?我为什麽要搬来屏东?」
「那你为什麽现在要来屏东?」
「我——」
她脸一热,糟糕!这问题突然变得好尴尬,冷气似乎又不凉了。她下意识望向窗外,不想让他看见她泛红的脸颊。
他知道自己弄糟了气氛。
於是他俩不再说话,他看着前方,她则看着远方。安静无息,车子里只剩下空调的声音。
在行驶了一段路之後,叶东旭把车子开到了一栋老旧的办公大楼前。
下了车,他走在前,她跟在後,直到他察觉她停下了脚步。
「……怎麽了?」他回头看着她。
「我在这里等就好。」她站在树荫下,扯扯嘴角,表情有些僵硬。
「外面很热。」他打赌她会中暑。「里面有冷气,至少比较凉。我真的不会强迫你看尸体,我保证。」
她笑了出来。
「我知道啦。」也算是一种妥协,她点点头,却道:「我先在外面逛逛,待会儿再进去。」
听了,他沉默了会儿,没强迫她。
「好吧,别太逞强,别逛太久。这里的太阳真的很毒。」语毕,他摆摆手,示意暂时的告别,然後转身往大楼走。
她像是在享受着他的背影。
他穿着很大众的t恤、很大众的牛仔裤,留了一个很大众的发型。可是,在她眼里,他独一无二。
不知不觉,她扬起了微笑。
无预警地,他在大楼入口前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她一愣,微笑僵凝住,立刻收起那痴傻的表情。
他像是在思考着什麽、犹豫着什麽。他垂首、抬头,反覆了几次,最後提步朝她走了过来。
他站到了她面前。
蝉在头顶上呜叫不停,他想起离开金律师事务所的那一天。
「怎麽了?」她困惑地望进他眼里。
他舔舔唇角,道:「你……现在有交往的对象吗?」
她楞了楞,笑了出来。
「怎麽可能!有的话我还来干什——」
语尾消失在他的吻里。
他低下头,含住她的唇办,像是在宝贝着什麽。他轻轻地吸吮着、舔吻着,这个吻,他梦了三年。
一阵凉风吹来,他抬头,放开了她。
「等我。」他轻声在她耳边细语,几乎是风一吹就会消散在空气中。「我尽快回来。」
她笑了笑。
「别再一去不回了。」
曾经太痛,痛到她以为自己那些都不是痛。
他听了,心一紧,久违的感受全都塞回了他的胸口。他微笑,却引出心底曾经深埋过的苦。
「对不起。」为了哪件事?
他说不上来,也算不清,最後化为沉重的三个字。
「没关系。」她伸手握住他的,淡淡道:「如果我是你,我也会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他无语,静静凝视着她。
「东电那件案子,我有在看,我知道二审你打了一年的官司。」她更使劲地握住他。「你很痛苦,我都知道。你是为了我才踏进去,是我对不起你才对,如果不是我的话——」
「嘘。」他伸手,指尖轻抵在她的唇上。
她怔愣。
「别说。」他笑了一笑。「至少我现在自由了。」
是的,自由了。
不同於走在事务所前的那一条绿荫大道,这一回,他不是往迷雾里走,而是踏在赎罪的路上。
而这个女人,便是干漠里的唯一一朵花。
他一生里的最後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