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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讷特两兄弟,彼此相觑,不出一词。阿兰郭斡复道:“你以为我捏谎么?我如不耐寡居,何妨再醮,乃作此暧昧情事!你若不信,试伺我数夕,自知真假!”古讷特兄弟应声而出。是夕,果见有白光闪入母寝,至黎明方出。于是古讷特兄弟也有些迷信起来。我却不信。
到了孛端察儿已越十龄,阿兰郭斡烹羊炰羔,斗酒自劳,一面令五子列坐侍饮。酒半酣,便语五子道:“我已老了,不能与你等时常同饮,但你五人都是我一个肚皮里生的,将来须要和睦度日,幸勿争闹!”语至此,顾着孛端察儿道:“你去携五支箭来!”孛端察儿奉命而往,不一刻即将五支箭呈奉。阿兰郭斡即命余子起立,教他各折一箭,五人应手而断。阿兰郭斡复令把五支箭簳,束在一处,更叫他们轮流折箭。五人按次轮着,统不能折。阿兰郭斡微笑道:“这就是单者易折,众则难摧的语意。”魏书《吐谷浑传》,其主阿豺曾有此语,不识阿兰郭斡何亦知此。五子拱手听命。
又越数年,阿兰郭斡出外游玩,偶然受了风寒,遂致发寒发热。起初还可勉强支持,过了数日,已是困顿床褥,羸弱不堪。阿兰郭斡自知不起,叫五人齐至床侧,便道:“我也没有甚么嘱咐,但折箭的事情,你等须要切记,不可忘怀!”
言讫,瞑目而逝。想是神人召去。
五子备办丧礼,将母尸敛葬毕,长子布儿古讷特,创议分析,把所有家资,作四股均派,只将孛端察儿一人搁起,分毫不给。孛端察儿道:“我也是母亲所生的,如何四兄统有家产,我独向隅!”布儿古讷特道:“你年尚少,没有分授家产的资格。家中有一匹秃尾马,给你就是!你的饮食,由我四家担任。何如?”孛端察儿尚欲争论,偏那诸兄齐声赞同,料知彼众我寡,争亦无益。
勉强同住了数月,见哥嫂等都甚冷淡,不由的懊恼道:“我这里长住做甚么?我不如自去寻生,死也可,活也可!”颇有丈夫气。遂把秃尾马牵出,腾身上马,负着弓矢,挟着刀剑,顺了斡难河流,扬长而去。
到了巴尔图鄂拉,鄂拉,蒙古语,山也。望见草木畅茂,山环水绕,倒也是个幽静的地方。他便下了骑,将秃尾马拴着树旁。探怀取刀,顺手斩除草木,用木作架,披草作瓦,费了一昼夜工夫,竟筑起一间草舍。腰间幸带有乾粮,随便充饥。次日出外了望,遥见有一只黄鹰,攫着野鹜,任情吞噬。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就拔了几根马尾,结成一条绳子,随手作圈,静悄悄的蹑至黄鹰背后;巧值黄鹰昂起头来,他顺手放绳,把鹰头圈住,牵至手中,捧住黄鹰道:“我孑身无依,得了你,好与我做个伙伴,我取些野物养你,你也取些野物养我,可好么?”黄鹰似解他语言,垂首听命。孛端察儿遂携鹰归来,见山麓有一狼,含住野物,踉跄奔趋。他就从背后取出短箭,拈弓搭着,飕的一声,将狼射倒。随取了死狼,并由狼吃残的野物,一并挟着,返至草舍。一面用薪煨狼,聊当粮食,一面将狼残野物,豢给黄鹰。这黄鹰儿恰也驯顺,一豢数日,竟与孛端察儿相依如友。有时飞至野外,搏取食物,即啣给孛端察儿。孛端察儿欣慰非常,与黄鹰生熟分食。
转瞬间已过残冬。到了春间,野鹜齐来,多被黄鹰搏住,每日可数十翼,吃不胜吃,往往挂在树上,由他乾腊。只有时思饮马乳,一时无从置办。孛端察儿登高遥望,见山后有一丛民居,差不多有数十家,便徒步前行,径造该处乞奶浆。该处的人民,起初不肯,嗣经孛端察儿与他熟商,愿以野物相易,因得邀他应允。自是无日不至该地,只两造名姓,彼此未悉。
适同母兄不袞哈搭吉忆念幼弟,前来寻觅。先至该地探问,居民说有此人,惜未识姓氏住址。不袞哈搭吉尚在盘诘,不期有一伟少年,臂着鹰,跨着马,得得而至。那居民哗然道:“来了,来了!”不袞哈搭吉回首一望,那少年不是别人,便是幼弟孛端察儿。当下两人大喜,握手相见,各叙别后情形。不袞哈搭吉劝弟回家,孛端察儿先辞后允,遂与不袞哈搭吉返至草舍,约略收拾,即日起行。自此该地无孛端察儿踪迹。
谁知过了数日,该地有一怀妊妇人正在河中汲水,忽见孛端察儿带了壮士数名,急行而来,妇人阻住道:“你莫非又来吃马奶么?”孛端察儿道:“不是,我邀你到我家去。”妇人道:“邀我去做什么?”正诘问间,不防孛端察儿伸出两手,竟将她抱了过去,那时连忙叫喊,已是不及。奇兀得很。小子尝吟成一诗道:
天道非真善者昌,胡儿得志便猖狂;
强权世界由来久,盗贼居然育帝王!
未知这妇人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本回为全书弁冕,叙述蒙古源流,为有元之所自始。按《元史·;太祖本纪》,载阿抡果斡(即阿兰郭斡)事,谓其夫亡寡居,夜寝帐中,梦白光自天窗入,化为金色神人,来趋卧榻,惊觉遂有娠。产一子名孛端察儿。《源流》谓梦一伟男与之共寝,久之生三子。《秘史》谓黄白色人,将肚皮摩挲。是姑勿论,惟史家于帝王肇兴,必述其祖宗之瑞应。姜嫄履敏,刘媪梦神,真耶幻耶?未足尽信。本书即人论人,就事叙事,言外寓意,不即不离,至描摹朵奔巴延,暨孛端察儿处,尤觉得一片天真,口吻俱肖。庸庸者多厚福,意者其或然欤!末后一结,兔起鹘落,益令人匪夷所思。
第二回 拥众称尊创始立国 班师奏凯复庆生男
却说孛端察儿抱住该妇,疾行而归。该地居民,闻有暴客,竞来趋视,不意强人蜂拥到来,各执着明晃晃的刀仗,大声呐喊,动者斩,不动者免死。居民见这情形,都错愕不知所为。有几个眼快脚长,转身逃走,被那强人大步赶上,刀剑齐下,统变作身首两分。大众格外恟惧,只好遵令不动。强人遂把他们一一反剪,复将该民家产牲畜,劫掠殆尽,方带了人物,一概回寨。
看官到此,几不辨强徒何来,待小子一一交代。原来孛端察儿随兄归去时,途次语兄道:“人身有头,衣裳有领,无头不成人,无领不成衣。”奇语。不袞哈搭吉茫然莫辨,待孛端察儿念了好几遍,方诘问道:“你念什么咒语?”孛端察儿答道:“我说的不是咒语,乃是目前的好计。”不袞哈搭吉续问底细,孛端察儿道:“哥哥你到过的地方,虽有一丛百姓,恰无头领管束。若把他子女财产,统去掳来,那时有妻妾,有奴隶,有财宝,岂不是快活一生么!”确是盗贼思想。不袞哈搭吉道:“你说亦是,待回去与弟兄商量。”
孛端察儿非常高兴,与阿哥急趋到家。既入门,见了布儿古讷特等人,不但忘却前仇,便提议抢劫的事情。布儿古讷特素性嗜利,连忙称善。顿时兴起家甲,命孛端察儿做头哨,不袞哈搭吉及不固撤儿只做二哨,自己与同父弟伯古讷特做后哨,陆续前进。孛端察儿趋入该地,先将一孕妇抢劫归来;至不袞哈搭吉兄弟,暨布儿古讷特兄弟扫尽民居,返入寨中。检点手下从人,不缺一名,只少了孛端察儿。当下问明妻女,方知孛端察儿早已驰归,与抱住的妇人,入帐取乐去了。
布儿古讷特道:“且暂由他,现在是发落该民要紧。”当下命家役牵入俘虏,问他愿充仆役否。该民被他威吓,统已神疲骨软,只好唯唯听命。布儿古讷特便命放绑,令他散住帐外,静候号令。该民含泪趋出。复将抢来的家产牲畜,安置停当。
是时孛端察儿方慢慢的踱将出来。大约是疲倦了。布儿古讷特道:“你好!你好!青天白日,便做那鸳鸯勾当!”孛端察儿道:“哥哥等都有嫂子,难道为弟的不能纳妇?”布儿古讷特正思回答,忽见一妇人徐步至前,红颜半晕,绿鬓微松,只腹间稍稍隆起,未免有些困顿情状。布儿古讷特道:“好一个妇人,不愧做我弟妇!”言下便问她名氏,那妇人便喘吁吁的答道:喘吁吁三字,摹绘最佳。“我叫作勃端哈屯,是札儿赤兀人氏。”说着时,已由孛端察儿叫她拜见诸兄,妇人勉强行过了礼,即返入后帐。
布儿古讷特道:“你有这个美妇,我等没有,奈何!”孛端察儿道:“俘虏中也有几个好妇女,何不叫她入侍?”布儿古讷特道:“不错!”便与兄弟四人,出了帐,拣了几名美人儿,带回侍寝。几个妇女,本没有甚么名节,况经他威胁势迫,哪里还敢抗拒,只好由他拥抱寻欢。可见世人不能独立,做了他族的奴隶,男为人役,女为人妾,是万万不能逃避的!
暮鼓晨钟,请大众听着。
这且休表。且说孛端察儿的妻室,怀孕满月,生下一子,名札只剌歹。《源流》作斡齐尔台。旋由孛端察儿所产,再生一男,名巴阿里歹。两男生后,那妇人华色已衰,孛端察儿又从他处娶了一妇,复把那陪嫁来的女佣,据为己妾。任情纵欲,有何道德。后妻生子合必赤,妾生子沾兀列歹,合必赤子名土敦迈宁。《秘史》作篾年土敦。土敦迈宁生子甚多,约有八九人。《元史》谓八子,《译文证补》谓九子。嗣是滋生日蕃,氏族愈众。五传至哈不勒,拓土开疆,威势颇盛,各族推他为蒙古部长,称名哈不勒汗。
是时金邦全盛,併有辽地,复兴兵南下,据三镇,中山、太原、河间三镇。入两河,直捣宋都,掳徽、钦二帝,且追宋高宗至杭州,一意前进,不暇后顾。哈不勒汗乘这机会,拥众称尊,隐隐有雄长朔方的意思。金主晟闻他英名,遣使宣召,命他入朝。哈不勒汗遂带着壮士数名,乘了骏马,趋入金京。谒见毕,金主晟见他状貌魁梧,颇加敬礼。每赐宴,饬臣下殷勤款待。哈不勒汗恐饮食中毒,尝托词沐浴,离席至他处,呕吐食物,乃复入席。因此百觥不醉,八簋无余。金人多豪饮善啖,非常诧异。
一日在殿上筵宴。哈不勒汗连飞数十觞,遂有醉意,不觉酒兴大发,手舞足蹈起来。舞蹈才罢,复大着步直至帝座,捋金主须。不脱野蛮旧习。那时廷臣都欲来杀哈不勒汗的呼叱声、剑佩声,杂沓一堂。亏得金主度量过人,和颜悦色道:“你且去入席,不要上来!”哈不勒汗方才知过,惶恐谢罪。金主复谕道:“这是小小失仪,不足为罪。”当下赐他帛数端,马数匹,令即返辔。哈不勒汗称谢而出,便扬鞭就道,直回故寨。无如金邦的大臣,统说哈不勒汗怀有歹意,此时不除,必为后患。金主初欲怀柔远人,厚赠遣归,嗣被廷臣怂恿,众口一词,也未免有些怀疑,遂遣将士兼程前进,追还哈不勒汗。哪知哈不勒汗已有戒心,早风驰电掣的回到寨中。待至金使到来,他却抗颜对使道:“你国是堂堂的大国,你主是堂堂的君长,昨日遣我归,今又令我去,出尔返尔,是何道理!这等叫做乱命,我不便依从!”这言颇有至理。金将见他辞意强横,只好怏怏而归。
不数日,金使又到,适值哈不勒汗出猎未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