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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你们往华南帮一个富商重建他家祠堂,我看过图片,做得像庙宇一样华丽。”
“小倍,那是得奖作品。”
“个人崇拜,那笔资金原本可捐赠希望工程。”
“那位业主的确有办学筑路。”
“可以捐得更多。”
王太太点头:”你不喜欢资本家。”
王正申说:”这次,我们替一位华裔太太维修一幢价值三千五百万美元的镇屋,那是她报业钜子丈夫送她的礼物,感谢她为他生下第二个女儿。”
生孩子得奖品?方倍忍不住笑。
重赏之下,必有勇妇。
她答:”是,我听过这件事,那先生比他妻子大一百年,他前妻的子女已经六十多岁。”
“你来看看,你会喜欢。”
“我有时间会来探访你们。”
方倍跑上楼去。
王正申问妻子:”她吃过饭没有?”
王太太答:”“你勉强她,她哪裏还有胃口。”
“这小孩真怪,说起来彷佛矫情,但她的确对世俗名利毫无兴趣。”
管家出来收拾,听见了插嘴:”你俩真幸运,小倍至今未曾熨过头发穿过耳孔,也还没有男友,她生活似清教徒。”
孙女士问:”这是像谁?我少年时虚荣之极,一天到晚希企出名。”
“我想拥有一辆银身红裏的跑车。”
管家叹口气,”我渴望嫁个有钱丈夫。”
王太太问:”会否因为小倍什麼都有?”
管家嘿地一声,”一个人怎麼可能什麼都有,贪婪是人类天性,小倍知足,这是她最大优点。”
王先生点头,”人类若不贪婪,哪会有电灯,还在点煤气。”
“不,茹毛饮血。”
大家笑起来。
王太太对管家说:”那麼,未来一年由你照顾小倍了。”
“别担心,我们一向相处融洽。”
王太太说:”我希望她转读专科。”
管家声音严肃起来,”她是她,她已做得很好。”
王太太说:”是,你说很对,我十分明白。”
她心中不无遗憾,女儿并无不妥,但,却不是优秀杰出的女孩。
与她不同,她十九岁就取得第一个国家奖项。
王先生过去轻轻握住妻子的手。
孙公允抬头问:”这孩子像谁呢。”
方倍房间与整幢房子的简约优雅设计完全不同,她占满整个顶楼,一张乒乓球桌上摆满功课;地上堆着书籍,三部私人电脑,电话电视,运动器材,把数百平方呎挤得满坑满谷。
私家小露台上还有喝下午茶用帆布椅,夕阳西下之际她最爱坐在那裏看风景。
第二天早上,管家来替她打扫,”你没约会?”
方倍摇摇头。
“换上花裙子,约同学去吃冰,去。”
“他们拉队到墨西哥去了。”
“全体?我不相信。”
方倍正在看报上讣闻:”记念:大卫,十年了,未能忘记你的笑声,我听到你侄儿汤默斯大笑,我知道他完全像你,妈妈”。
方倍把小启递给管家读。
管家恻然,”人生磨难无穷无尽。”
“可怜的母亲。”
管家放下报纸继续吸尘。
“妈妈说我不知像谁,我会似叔父吗?”
“你叔父在大学做系主任。”
“那我也不似他。”
这时电话响,方倍去听,”是,我是王方倍,是我曾经给贵报投稿,啊,该稿将予明日刊登,太好了,家人向我致谢?”
管家悄悄退出门外。
编辑约方倍面谈:”随便你说个时间,我们希望继续得到你的稿件。”
方倍意外,”我下午三时可以到报馆。”
“你找冯乙好了。”
到达报馆冯乙迎出,他是个年轻人,平头方脸,白衬卡其裤,看到方倍,他意外,”是你?”
方倍微笑,”是我。”
“请坐,你写得很真挚,编辑部十分喜欢,没想到你是少年,还在读书吗?”
方倍交出学生证,他看过”失敬,可以约你写散稿否?笔名也替你想妥,叫方舟如何?容易记,好上口。”
方倍踌躇,”我对自身写作能并无信心。”
冯乙笑得弯腰,”你是唯一会那样说的人。”
“我没有把握定期交稿。”
“对於这点,做编辑的我倒有丰富经验。”
方倍见他如此幽默,不禁微笑。
冯乙相当起劲,他说:”我替你想好了专栏名称。”
方倍好奇,她也热心起来,”叫什麼?”
“叫”众裏寻他”,你明白吗?”
方倍点点头,回答:”i c q”。
冯乙本来怀着一丝希望,明知不实际,也盼望听到这土生儿说:”众裏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他当然失望了。
他愣住一会,定定神,”是,你讲得对,人物素描,大城小景。”
“我愿意学习。”
“太好了,预约每星期一篇,你要督促自己。”
“万一没有题材呢。”
“请你思考,”冯乙指指他脑袋。
方倍愉快地答:”明白。”
“谁教你中文,是父母吗?”
方倍据实答:”我在中华文化中心办的中文班读了五年。”
她告辞,走到门前,因为高兴,她跳跃一下。
冯乙的同事看着少女背影,”她有写作天份?”
“真正有天份的人极之罕见。”
“那你是渔翁撒网。”
冯乙说:”她具备条件,她的文字有细节:游艇会裏的悼念会,季节气候时间气氛,带出短暂急逝生命,祖父母颤抖打皱的手握谢每个来访客人,向他们道谢……很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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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冯乙,很少听你赞人。”
“是,愿意写中文的人越来越少,都认为缺乏前程,尚未动笔,便艳羡英文书动辄畅销三千万册。”
“不是时常讥讽畅销书吗?”
“英文畅销书不一样。”
“心思如此复杂,怎能静心写作。”
冯乙答:”那孩子单纯,她毫无杂念。”
icq,冯乙苦笑。
他担任当地一份华文报编辑已有两年,刊登社团消息及图片实在已经生腻,希望得到新血。
谈何容易,在学校裏他们还得兼顾英法两语。
可是因为教学方式轻松,他们并不觉得特别辛苦。
原来只是个小女孩,中文系出身的他颓然。
方倍回到家,神气活现地对管家说:”从今日起,我的名字叫方舟。”
管家正在签收一只大纸箱。
“这是什麼?”
“巴黎寄来的古董,你母亲的收藏品。”
这时孙女士兴奋地推门进来,”寄到了吗,让我看看。”
她拆开检验,原来是两幅玫瑰图案染色玻璃,她小心翼翼朝阳光举起,”小倍,这是路易康复铁芬尼的玻璃窗,一共十六幅,我都拿下了。”
孙女士吁出一口气,转让给客户,从中获利。
她在近郊租了一间货仓,堆满类此宝物,囤积居奇,换言之,孙女士是个小生意人,手法有时颇为腌臢。
方倍曾经见过从峇里岛运回的坛香木古朴雕刻大门,原来属於一间庙宇,又有庞贝古城找来的一块碎石拼图,是小小爱神丘比特射箭人像,此刻,它们都跑到富豪的家裏去了。
只听得母亲问:”猜猜这些染色玻璃会装置在什麼地方。”
方倍想一想:”浴室。”
“是一间兰花种植暖室。”
管家称赞,”那多美。”
“是,暖室朝东,每天太阳升起……”
小倍没听下去,这些都是身外物,她没有兴趣。
她回到房中,问编辑部要了些资料,坤容的电话又来了。
“有空吗,记得那个叫朱昌的孩子?”
“她怎麼了?”那张小脸烙印在方倍脑海。
“她一直叫妈妈,你可以来看她吗?”
“案情发展如何?”
“原来她母亲嗜赌,欠下大量赌债,债主持枪上门,那母亲逃逸,父女遭到枪劫,为着家声,丈夫还得替妻子顶罪掩护。”
“荒谬。”
坤容也这样说:”幸亏到了你我这一代,已不知面子为何物。”
“抓到凶手没有?”
“没有,那女子丢下家人不知所踪。”
“我马上来。”
方倍走进病房,看护正在替小孩解换绷带,尚未发育的胸部伤口是一个洞,即使痊愈,也是终身疤痕残疾。
看护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轻轻答:”可借助矫型手术。”
方倍不出声,握住小朱昌的手。
看护又说:”人类总有看得到或看不到的伤口。”
方倍点点头。
朱昌说:”姐姐你来了。”
“是,我给你带来星球大战影碟。”
朱昌立刻被主题曲吸引,”姐姐,说些什麼?”
“旁白说:许久许久之前,在一个老远老远的银河系……”
朱昌兴奋,暂时忘记苦楚,捧着小小液晶荧幕欣赏。
方倍写了一篇散文,题目就叫”在一个遥远的银河系”。
刚预备修正,身後有人说:”给你带来咖啡。”
原来是警务人员金彼得,他穿着便装,一脸阳光。
“谢谢。”
“听说你在这裏,顺便过来看看,案子已经侦被,疑凶落网。”
“朱太太欠债多少?”
“连利息一共七万美元,警方已逮捕高利贷。”
这笔债一辈子还不清,”找到朱太太没有?”
金彼得摇摇头,”这孩子恐怕要交给儿童所。”
方倍心痛,”呵千万不要。”
金彼得无奈,”社会福利署已经插手。”
“她父亲并非凶手,为何要交出女儿。”
“可是他身受重伤,没有能力——”
这时看护推进一个坐着轮椅的男子。
朱昌叫出来:”爸爸。”
那父亲拥抱小女儿,大汉也不禁落泪。
方倍抬头,”我会替他找市议员帮忙,务必替他寻得代表律师,争取扶养权。”
那朱先生听懂了连忙说: “多谢你们热心帮忙。”
金彼得腼腆地说: “我是韩国人,不谙中文。”
“我立刻去办事。”
方倍知道这得靠传媒大能,她致电冯乙,冯乙一听,连忙答允,”我找华侨中心帮忙,你快交稿。”
方倍回家把稿件写出来。
管家问:”你忙什么?”
“打抱不平,即扮演罗宾汉。”
“你当心,凡是替植物动物说话都理直气壮,人帮人,却要小心种族问题。”
方倍搭住管家肩膀,”我叫传媒出面。”
“放暑假以来你反而瘦下来。”
父母出门前给方倍一张备忘录,上边写着详细指示,还附着律师会计师医生联络号码,”有事廿四小时与父母通话。”
??? “明白,我稍后来看你们。”
孙女士凝视女儿,”你几岁了?”明知故问。
“妈妈,二十岁。”
“为什么在母亲眼中,你永远只得六岁。”
方倍无奈,”爸比你略好,爸永远当我九岁。”
第二天方倍送父母往飞机场,原来客户派私人飞机来接王氏夫妇。
在世俗眼中,这叫做尊重,这叫做排场。
方倍走上飞机舱参观,飞机师是个年纪不比她大很多的金发女,向她介绍:”这十二座位飞机叫海湾暖流,十分舒适安全,有两张卧铺,一个厨房,通讯设备齐全。”
方倍朝父母摆手,”“顺风。”
小小飞机朝蔚蓝天空仰冲上去,地勤人员向方倍笑说:”有钱真好。”
方倍也客气地回答:”那不是我。”
她把车朝家驶回去,忽然心血来潮,她找出电话,拨过去:”我是新明日报记者王方倍,请问,你找到红胸鸟餐厅那个人吗?”
原先以为那位女士不愿回答,谁知她毫不犹疑告诉陌生记者:”我没有找到他。”声音里有许多遗憾失望。
“可以来采访你说几句吗,或许我可以帮你。”
“舍下十分狭窄凌乱,孩子吵闹顽劣,不过,有什么关系呢,你过来吧,地址是六福路三七三号。”
方倍立刻把车子转弯。
六福路是中级住宅区,治安普通,妇女要份外当心。
一按门就有人来应门,一个略胖的年轻女子说:”我是阿琳,你是王?”
她们互相握手。
屋内并不如她形容那样不济,她有一个幼儿,坐在高凳上吃胡萝卜。
阿琳颓然坐下,”你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