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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放下,再举起来,再放下,再举起。
当她还在考虑自己到底要不要敲门时,四哥的房门却毫无预警的打开。
一个伟岸俊美的男人无声息的立于敞开的门间,紧蹙著墨黑剑眉,眼中含意深沉的盯视著她。
“四……哥。”发觉要叩门的粉拳还在半空中,赶紧放下,暗地里吐吐舌头。
“我还当你是不进来了。”一开口,声音如同以往的冷酷无情。
“没……”才怪!瞳婷微倾下头,不敢直视四哥的眼光。
瞧她怯懦的模样,朝遇冷哼一声,“进来。”说毕就转身进去主屋。
瞳婷头低低的跟著走进,好奇的垂眼打量四周摆设。以前在四哥未来时,这间屋都锁得牢牢,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犹如四哥的私人禁地,她老早就想偷溜进来看一看。
朝遇一指一旁已架好的古琴,沉声说道:“以后不用我吩咐,你就自己过来弹琴。”
屋内也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只是单纯的一间书斋,干净整齐到一丝不苟,害她有点失落,本来还以为有不为人知的秘密,真是白期待一场。
瞳婷心不在焉的回答了四哥一声。
朝遇在案上燃起了暗玉水沉香,淡淡沉香透过白玉云炉冉冉升于空气之中,幽香醉人,恬静优稚。
瞳婷提著一颗心走至琴架旁,架上的琴通体墨黑,与她平日所练的琴不同,但她也知道,四哥的这把琴一定价值不菲。
怯怯然在椅上落坐,眼光看向四哥,他走回了书房另厂一方的大桌后,埋首于一堆足以将她淹没的帐簿中,头也没抬、看也不看她一眼。
四哥不直接以双目盯著她练琴她是很庆幸啦,但是那股慑人的压迫感依旧在,而且她也知晓四哥的耳朵肯定竖得紧了。
深吸一口气,微微舒展两肘,两腕悬空,她又偷瞄坐于另一头的那人。怎么办?她的掌心已然汗湿,还微微颤抖。
吸气再吸气,她告诉自己,不要紧张、不要怕。
大……大不了忍一下就过去了。
久久未听闻琴声的朝遇抬首,就见到她还在盯著琴发呆,微有恼意,闷咳一声,隐隐暗示他的不满。
闷咳声让瞳婷吓了一跳,连头都不敢乱动,因为她可以感觉到四哥此时此刻一定在瞪她。
心一慌,连忙开始弹琴。
琴声初时尚好,但随著她止不住指间的微颤,弹奏出来的琴音愈来愈嘈杂,愈来愈混乱,愈来愈偏离原来的曲调。
才弹错一小段,她就更心慌手乱,结果琴音就弹奏得愈来愈离谱。
听闻如此的琴声,朝遇的眉间狠狠的打了一个结,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色是一阵比一阵难看。
琴声嗡嗡,已尖锐至震入耳膜的地步。
一咬牙,朝遇铁青著脸愤怒叫道:“停止!你到底在弹什么?”
瞳婷停住十指,她也不敢相信自己怎会弹得那样糟糕,而四哥饱含怒意的斥喝更是让她的心脏差点停摆。
“四哥……”
“我从来不知道你的琴艺会那么样的糟糕。”
“我──”
“行了。”朝遇叹了一口气,往椅背靠躺,有一股莫名的烦躁,“继续弹下去,练足了一早上再说。”
瞳婷两眼蓄满水光,内心无限委屈,唇一抿,忍住不让泪水滑落。
手一抬,还是又弹奏起来。
朝遇放下手中的笔,听著依然杂乱无章的乐音,胸腔内为之一紧,她的琴艺远远不如他所预期的……
第二章
“还是不行。”朝遇看著手里的临摹帖与诗卷,蹙著眉摇摇头,脸上维持的几乎都是同一号表情,“这两首诗写得文不对题,遣辞用字不当,这三篇帖子写得也是韵味不足。”
仰起头,他深深看著立于眼前的人儿,“这一些,全都重写。”
瞳婷低垂著螓首,声如蚊蚋地答道:“知道了。”
“很好。”他起身,一整衣袍走向门扇,“晚些我再来抽检。”
“是,四哥。”像个小媳妇般头也不敢抬。
直到小桃将朝遇送出门外,瞳婷才拾起头,垮著一张芙蓉面,难过的哑著嗓音,“嬷嬷,四哥这回要待到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我问过总管,他也说没个准,少爷的心意谁也猜不著。”她老早就去打听,也苦恼著,“但是听说少爷已经先压下许多地方的生意,这一趟很有可能会在扬州待上很长一段时间。”
“不会吧!”一听闻此噩耗,瞳婷不只小脸垮下,连纤弱的身躯也软软地垮在床榻上。“天啊!”
“又喊天!这已经是小姐今日。喊第三十二次老天爷了。”小桃走了过来,做了一个鬼脸,“老天爷一定会觉得小姐很烦。”
瞳婷用红肿的美目瞪小桃一眼,“幸灾乐祸,太过分了。”
小桃耸耸肩,又重新替小姐准备笔墨纸砚,好让小姐“再度”准备罚写。“好了啦,小姐再不写,今夜就别睡了。”
“写写写。”嬷嬷将嘴中犹嘟嘟嚷嚷的瞳婷扶起。“这些天我写了多少,都已经肠枯思竭了。”也就是说已经掰不出那些无聊的诗句了。
“不然呢?”嬷嬷将她哀哀欲泣的脸庞转至桌前。“别想指望嬷嬷我,我可是大字不认得多少。还有啊,请小姐好好认真写,小姐的罚写已经超出原本少爷交代的功课了。”有大半的时间都在罚写,真不知道小姐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瞳婷乖乖认命的拿笔沾墨,写起她的临摹帖,她也不想为了这种小事耽搁她的宝贵睡眠,四哥现在在她的心目中跟恶魔差不了多少。
嬷嬷悠哉饮进小桃送来的茶水,若有所思、目不转睛的看著瞳婷。
瞳婷狐疑的回看嬷嬷,“嬷嬷在想什么?”
这么盯著她会让她写不下去耶!
“我在想……”嬷嬷想起以前,“我还记得从前,是多么喜欢少爷,天天盼著他来,等不到人就哭得唏哩哗啦,谁也哄不停。”
“咦?有吗?”骗人的吧!
嬷嬷闭起眼睛回想,“以前,小姐才这么一丁点大呢!”用手比比高度,那时几岁?八岁还是九岁?
是吗?她咬著笔管,有很多以前的事她都已经记不起来了,她跟四哥,还有她的童年……
一连数日,瞳婷的琴艺却有愈来愈惨的趋势,书房中的气压愈低,她的十指就愈不受控制,而四哥一次比一次凝重的脸色只是让她的恐惧益加深厚。
嗡嗡琴声自封忆轩中传出。
慌乱如雪崩,不稳如奔马,杂杂乱乱犹如千军驰过,四个字形容──杂乱无章。
琴声中听不到风的声音、鸟的啼唱、桃花的飘落,以及及人们的情意。
“够了!”朝遇手中的墨笔扔出,毫不掩饰冲天的怒气,爆吼出声,愤而起身,踹翻原本坐的檀木大椅。
周身夹带著惊大震怒朝她而去,“你……”手指著她,却好半晌说不出话来,无奈至极的他甩下了袖子。
转身,兀自来来回回踱起步来。
全都乱,全部都乱了,他所预期的事全都偏离了他所想的,这些年他到底在做什么?他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中。
就等今年,他可以讨回他的东西。
可是……烦躁的爬乱头发。
“四哥……”
“不要叫我!”
朝遇一个旋身,伸手将离他最近的一张紫木茶桌一掌击下,坚硬的茶桌登时崩裂粉碎,碎屑飘飞,惹得瞳婷凄声惨叫。
“你自己说,这些年来我替你寻了多少琴师?”
“二……二十位。”
话语破碎,她忍不住骇人惊恐,一串串的泪珠被震出。
“结果呢?我养你、育你那么多年,你还给我的是什么?”当他花了难计其数的时间与金钱之后,才发现到头来都是一场空,那他多年的期盼怎么办?
他以为他可以很放心,他也相信他所养育的不是个简单的女娃儿,但是这一切的环节到底错在哪里?
“对不起,四哥,对不起……”她发出细碎的哀泣声。
她不是故意的,但就是无法控制自己,可是除了“对不起”三个字外,她吐不出其他字。
对不起有什么用?再说一千次、一万次的对不起也于事无补……
朝遇心烦意乱的想著,回头就看见一张惨白哭泣的小脸,无助的纤肩因啜泣而颤动。
这个情景……好熟悉。
他的心微微一震,从什么时候瞳婷变得那么怕他?记忆中的那个爱笑、爱闹、爱黏著他的小女孩已经不见了?
他忽然想起,这个情境就犹如他第一次见到她那样,无止尽的害怕,蜷缩在角落里。
然后,泪水泛滥,迷离的水光让眼瞳中的蓝色更加晶亮……
蓝色!瞬间在他眼前弥漫。
原本有些柔软的心再度变得如石般坚硬,他的眼眸中盈满了狂焰怒火,向前大跨一步,一拳击在琴架上。
厚实的琴身一跳,瞳婷也被惊得一跳。朝遇的理智被回忆所吞噬。他不要她这样看著他……
“不准哭,不准看我。”他失控的大吼,受不了如此的异色眼眸,“我已经受够了你的眼睛。”
眼睛?她眼眸的颜色?
瞳婷无法掌控自己的行为,仍旧一双大眼锁在四哥身上移不开。
“来人,快来人啊!”朝遇对著门口大声狂嚎,已然快要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守在门外,一直担忧屋内情况的樊卫冲了进来,身后还跟著侍女小桃,两人同样掩不住脸上的担心。
“将她带下去。”他的手指向瞳婷,“找块布把她的脸蒙上,从今而后,我不要再看见她的眼睛。”
东风吹拂,扬起池面一阵阵涟漪,杏花瓣恣意飞舞在空中。
弥漫在鼻间的淡淡花香将人包围,舒缓世间的一切不安情绪,彩色粉蝶悠然翩飞,偶尔停歇在花丛之上。
池面“咚咚咚”地溅起一阵水花,停歇,接著又持续。
朝遇隐身在池畔的浓密矮林间,眼神空洞,无所觉的打起一个接一个的水漂儿。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还是维持著一样的姿势。
杏花花瓣如雨般下在他身上,唯有此时,他才会卸下面无表情的面具,神色飘远,毫无防备、毫无掩饰。
长长的羽睫遮不去他的孤寂,周身是浓得化不开的无奈。
令人一见,为之心碎。
“喂。”身后传来轻盈的足音,一张似水面容倒映在朝遇右方的池面,脸上带著柔柔笑意。
一撩裙摆,少女在他身旁的大石上落坐,“六月十三,日期近了。”
“我知道。”他又恢复一派的冷漠疏离。
少女对他的不为所动轻叹了一口气,那么多年了,他还是一副死样子。
“那你有没有把握?”
朝遇总算转脸看她,“如果有,就不会来找你了。”
“这什么语气?好像你是多么不得已才请我来。”啧!
皱皱眉、撇撇嘴,“差不多了。”
差不多?少女嘟著嘴,不满的叹了一声。这人不是做生意的吗?怎么连一句客套奉承的话都不会说?
“你,请务必帮我。”朝遇难得的低声下气求人,虽然他心中真的是百般不愿。
少女略微思考了一下,水灵灵的眼眸眨动,然后甜甜的漾开笑容,“当然,没问题!”
这份酬劳,她铁定会向他好好地敲上一大笔的……
“我不!我不要去!”瞳婷埋在被里哭泣,任凭一于人在旁劝说都止不住她的痛哭。
“小姐呀!”嬷嬷舆小桃坐于床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