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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玉缘-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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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有人不识金镶玉,岂不可气!
  “可大公子对谁都是这样啊!”除了以前吼斥过她几回,从没见他对哪一名家丁佣仆黑过脸,他体恤下人,府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哦?大公子对谁都如此?”叽叽喳喳之一开始愤起叽叽喳喳,“可他怎不给我指指路,到哪儿去都亲自领着我?”
  “那、那是因为我总迷路!你们也不是常常这样帮我?”慢慢将拢在怀里的饭碗放下,阿涛双手交握放在桌下,努力凝聚思考力开始反驳大伙的无中生有,心中是紧张万分,今日是怎么了?怎有一股三堂会审的味道?
  “是这样子吗?”或许大伙儿帮忙不算什么,可若帮忙的是府中的龙头老大,放下重要公务却抽时间去时时关注一名小丫环,可就——嘿嘿。
  “那他从没邀我同桌共食过哟!”与府中龙头老大平起平坐、一同用膳,哪一个下人有这等荣幸?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哈,骗鬼去好了。
  “那、那,哎呀,我说过嘛,大公子人好、体恤咱们下人嘛!”实在没有受人围攻的经验及能耐,身单势孤的阿涛只好死咬这一点不放,“大公子说反正一大桌子的菜,他一人也吃不完,所以让我沾沾光啦!再来、再来我总迷路,也免得去厨房老跑错路嘛!”很合情合理的。只是,一边急忙解释,一边觉得脸上愈来愈热,这室中炉火太旺了吧?
  “大公子好体恤下属哟!”菊花好心地帮她扇扇凉风,“体恤到连下属爱吃什么都摸得一清二楚。”
  忙汗颜地低下头,阿涛不敢再瞄饭桌上一大堆的酸酸甜甜俱是自己的最爱,“或许只是巧、巧合。”
  连下人们聚餐,龙头老大吩咐厨子烧的一桌好料也是巧合?
  “哦,那这过年主子赏给咱们的新衫子呢?”叽叽喳喳之二接着逼上来叽叽喳喳,“菊花,咱们可都是一件棉布衫,阿涛身上这件‘棉衫’是什么料子的?怕是花上我三年工钱也买不来一只袖子吧?”清雅别致的丝缎罗裙,岂是平常百姓所能奢望的?
  “……”只觉背后悄悄渗出汗来,身上这件合体的罗裙竟围得她浑身别扭。她本内向,甚少与人长谈,更别提被一桌的人逼问,桌下的手,开始轻颤起来。
  当初大公子是怎么说的?她身上这新衫子没什么特别,不过是聂府布庄中别人不要的下脚料,扔了有些可惜,便拿来做好送她凑合穿——她真不知这是那么贵重的布料呀!要是知道,她才不敢收。
  “……手中捧的宝一样,还有哪一个下属能得当家主子如此‘体恤’?”七八双好奇的眼全一眨不眨地瞅着那个被大公子‘体恤’的惟一下属,想疯了想挖得一点内幕消息,“阿涛?发什么呆?”
  “啊?呃——”硬起头皮抬起脑袋,身子坐得挺直,双唇不住开合,却挤不出一点声息。刚才大伙儿说了些什么她一字也没听见,因为,她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大公子到底是如何体恤下属的?她所得到的待遇真的是他人无法获取的?
  难道在大公子对她开始和颜悦色、不再爆吼斥骂而是亲切有加的背后,真的不是她以为的“体恤下属”的所以然吗?
  她微恼地眯起杏眸,第一次失望地发现:一直简简单单却快快乐乐的脑袋,真的没法子盛下那么多的复杂问题,无神的黑眸飘了又飘,却寻不到焦距。
  “阿涛?”一桌的叽喳讨伐暂停下来,众人疑惑地瞅着那个看来像是十分苦恼的小姑娘,心中不约而同浮出同一个问题:她,该不会是真的吧?真的不知大公子喜欢她?
  “啊——呃——”慌慌张张站起身来,阿涛被众人盯得手足无措,“我、我先回去了。”歉意地朝大伙儿一笑,匆匆忙忙地掀门帘出了厨房,看也不看地顺着一条小径离去了。
  “啊?呃?”大伙儿也呆呆互望着,一同张嘴重复阿涛的叹词,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回事?难道刚才她们玩笑开得太过火,阿涛被羞走了?
  还是——阿涛真的太过迟钝,真没看出大公子喜欢她,对她生了情?!
  “啊呀——”菊花头一个回过神,大叫,“快追阿涛!若再迷了路怎么办?”她可是拍着胸脯向大公子保证过的,会不出一点差错地将阿涛送回清玉楼,大公子才点头,肯让阿涛过来西院同大伙儿乐乐,吃吃大年三十迎新饭。若是阿涛又迷了路,赶不上等一下大公子在清玉楼安排的夜宴,大公子不杀了她菊花才怪哩!
  “对对,咱们分头去找一找,可得快点寻回阿涛来。外面天这么冷,时间长了不冻坏才怪!”她匆匆忙忙的,走时连披风也忘了拿。
  “我东向,你西向,动作快一点。”急乱乱地分好方向,众人再也记不得什么三十年夜饭,寻回那个迷糊的小路痴,才是当务之急。
  “阿涛——”
  大公子那么好的一位主子,终于有了喜欢的女孩子,他们才不会稍加阻拦,大伙儿高兴还来不及哩!
  “阿涛——”
  “阿涛——”
  “阿涛——”
  她悄悄藏于假山石后,此起彼落的呼喊、远处渐繁的炮竹声,连同刺骨的寒风,从她耳边呼啸而过,她却如同不曾听见,也不寻一遮风之地躲一躲,只静静垂首而立。一颗心,尽陷在慌乱里。
  从何时起,大公子开始对她和颜悦色的?
  收集了玉雕,总会先拿给她共同分享;知她迷于雕玉,总抽时间指点她一番,她手拙脑又笨,总记不住学不会,他从没不耐烦地撒手,而是一遍又一遍细心地重复给她听,甚至手把手地教她。
  她是个小路痴,十次出门十次迷路,以前是府中的大伙儿顺手拉她一把,从何时开始,出现在她身边,握着她手拉她步出迷途的人,成了含笑的大公子?
  他邀她同桌共食;他请她共品香茗。
  他常笑问她冷否、累否。
  他开始霸道地限制她,不准熬夜,不准迷于雕刻半日不知歇息,不准……
  猛然回首,才知他的身影早已占满了她的每一寸思绪、霸住了她的每一刻生活,堂而皇之地挤进了她平凡的生命……
  而她,她是谁?
  她不过是一个从偏远山村出来当差寻个温饱的穷家女儿,无才,无貌,更无什么可以匹配的傲人的家世背景。
  一个小小、小到极点的平凡丫环,能得到主子毫无缘由的垂青,甚至是主子的喜欢?就算她在梦中,那也是想也不敢想的呀,更况,是在现实中。
  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是这个世界的悲哀。
  大公子喜欢她,以一个男子对女子的情意?
  这玩笑开得太大,大到超乎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
  她耸耸似压了千斤巨石的薄肩,才觉颈酸腿麻,随手向后摸到一块平滑的山石,看也不看地便双手抱膝坐下来。
  天已渐暗,猛然离开炉火熊熊的暖和屋子,寒意早就袭进衣着单薄的身子。将身体团缩着,下巴支在拢起的膝上,她便如石刻一般,目光凝着不知名的远处,默然沉寂。
  她忆起了第一次跨进清玉楼,在那滂沱大雨的下午,大公子同她侃侃畅谈青田石雕,那雀跃的短暂时光里,她有一种头一次认识一个人的感受。
  她想起了那个清冷的冬日,大公子不由分说地强抱她到清玉楼,为的,却是让她开开眼见识一番那传闻中的雕刻极品——青田猴米。那兴奋的快乐里,一个真正的大公子似乎展现在了她的面前,沉稳、儒雅一如人言,却又有那么一点攻于心计、洋洋自得,就如一个迫不及待、急切地向同伴展示自己宝贝的可爱孩子,一边是满不在乎地仰头傲笑,一边却又是那么地急于讨好他人。
  她虽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可她不傻,她懂得怎样去识辩人心的好坏。
  大公子成熟的外表下,尚隐蔽着一颗稚爱的童心,那里面所珍藏的,正是他的真性情,属于他十九岁的少年性情。
  只是,过早地一肩扛起一府的生计大任,迫使他学会了隐藏而已。
  那一回,她无意中知晓了、看到了。
  一夏一冬,两次畅所欲言,似乎她与大公子真正互识了对方。
  之后,她调入清玉楼,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地延了下来。大公子真心待她好,她清楚明白,可在那分亲切的背后意义,她却总看不清,想不明,丝丝的疑惑,渐渐拢成了球。
  “这钥匙送你便是送你,你只管收着便好,问那么多做什么?”
  在她将那石阁入门之匙归还大公子时,大公子死也不接,她追问理由,他却恼火地斥她。
  她问在清玉楼要当些什么差事,他总含糊其词,她只好自作主张地同其他丫环一起,开始整理起清玉楼藏室内的玉器,他却又发火。
  “那我做什么?总不能当个千金大小姐什么都不做吧?”
  “为什么不能?”大公子反口就骂她,“你傻呀?是路痴便够槽的了,让你闲一闲你还嫌?”
  “可我来聂府是来当差挣铜板的:我的身份是丫环耶!丫环不做事,做什么?”
  “你——随你!”他甩一甩衣袖,恼愠地转身不理她。可在她又要去忙的那一刻,伸手拎了她就走。
  她再问她的职责,被逼急的他便让她负责打理他室内的玉器——只限于他卧室内外两室所摆放的那十数件的玉品。
  这根本用不了几盏茶的时间。她一天总不能一遍又一遍地擦拭保养这区区十几件玉器吧?
  “那你不会去摆弄你的雕刻之技呀?你不是一直在努力学雕刻吗?有空让你安心学,你还抱怨什么?”他总沉着脸斥她,在她闲得发慌的时刻。
  可,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她好?
  “问什么问?只管放手去做,问那么多干什么?”
  他要她一同用饭;他要她共品香茗;他百忙之中抽空教她雕刻之技;他在灯下忙于公事时,总逼她陪坐一旁;她有时迷于雕刻,忘了休息入寝的时间,他总一言不发地收掉她的东西,将她拎到一旁骂她;甚至,每晚临睡,他都会到她房中审视一番,一点也不顾忌什么男女之别……
  自她调入清玉楼后,他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管那么多做什么,问那么多又做什么?
  她不管、不问,该如何去解心中愈积愈多的疑?
  她在清玉楼所居之室便在大公子隔壁,将室内的木窗启开,窗外是景致怡人的庭院,远眺入眼的则是清泉荡荡的漾波湖,轻移视线转向左侧,则是……大公子的居室。
  一个小小丫头能住在这样好的闺阁中吗?房内宽敞有加,桌椅家具都是上好红木所制,为了迎她入住,甚至新添了小巧的梳妆台,湖绿的缎帐围着铺满厚锦被的精雕床具……
  她曾问这样的上房是让一个小丫环住的吗?
  他却要么含糊其词,要么笑而不答,被她逼问得急了,又是甩出那一句:问这些做什么,你只管安心居住便是!
  可她,能安心居住吗?
  这里不是她的家,怎能能让她随心所欲得不像是属于一个丫环的地盘,安心居住,这里的一切、她所可以称之为“享受”的一切,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她,没有一点点是她可以安心享用的,因为,这不是她用劳力换来的。
  她,只是一个丫环,一个靠双手养活自己的、从小山村出来讨生活的穷家女儿。
  她的体内,也蕴着傲气。
  第五章
  远远的那一边,是天子脚下的繁华都城,大年三十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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