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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堂春-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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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压低声音,“她信誓旦旦地跟我说,手里握着家中每一个人的把柄,这是谁留给她的,你心里应该有数。”想到次子,她痛苦的闭了闭眼睛。

大老爷细细地观察着太夫人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语气仍是平静温和的,“这倒也不稀奇,我要是有那份远见,辞世前也会为儿女殚精竭虑,留下应付大风大浪的对策。可惜,我资质平庸,远比不得二弟。”

“住口!”太夫人拍了一下炕桌,“不准提那个不孝的东西!”

“不提恐怕不行吧。”大老爷面不改色。

太夫人喘着气,低喝道:“你尽快找到最得力的人手,去筱园给那个丫头灌一碗药!难道你想将前程、子女都断送在她手里不成?说不定她今晚就会将你做过的亏心事的把柄送到你的仇人手中,到了那地步,你还活得成么!?快去安排!回来我再与你细说!”

大老爷站起身来,慢慢地踱步到门口,又转回来,眸色深沉地看着太夫人,“您说别的我兴许还能相信,说式序的女儿要毁掉家族,我不信。她要是想这么做,三年前就能毁了您吧?”

太夫人听长子说出次子名字那一瞬,抬手要将茶盏砸到他脸上,听到后面的话,手僵在了半空。

她到此刻才发现长子态度与平日大相径庭,没有唯唯诺诺地称是认错,他一直很平静。这让她心慌。“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大老爷见她是这反应,愈发确定心中猜测,“今日在筱园发生了什么,我还不知道。昨日的事,倒是询问了几句。炤宁应该回来,有家不回算是怎么回事?二弟临终前跟我说,就算不能帮他照顾妻儿,起码别做那个伤害他们的人。我跟他发毒誓保证,管不了别人起码管得了自己,不会加害二弟妹和炤宁。您知不知道为什么?”

太夫人看着眼前那张平静得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容,没来由的觉得诡异。她忽然生出一个疑问:自己真的了解过这个儿子么?“为什么?”她对即将听到的答案莫名的恐惧,却不得不问。

“为官数年,我自认尽职尽责,没犯过大过失。活到现在,有那么几件让我心虚的事,不见得是错,但我情愿您和儿女一辈子都不要知道。二弟都知道。他只有炤宁这一点骨血了,您为何要对她下毒手?”大老爷的目光慢慢变得阴冷,语气慢慢加重,“若是哪日我忽遇不测,您是不是就要这样对待我的儿女?——不按照您选定的门第嫁娶,就要被逐出家门;逼不得已去戳您的软肋,您是不是就要吩咐三弟找人给我的儿女灌一碗肠穿肚烂的药!?”

太夫人做的这个此生最残酷的决定,狠狠地踩到了大老爷的底线。

忍了太夫人这些年,忽然走至无从忍受的地步。

“你……”太夫人的手指慢慢地指向他,“你竟敢跟我说这种话?不孝,你也是个不孝的东西……”换做平日,定是声色俱厉,而在此刻,却如微弱的呻|吟一般。

“我和三弟经常做的一个噩梦,就是您给我们或是哪个孩子扣上不孝的大罪,这些年一直在您面前唯唯诺诺、阳奉阴违。我是想,有些事二弟和炤宁都能绝口不提,我又何必戳穿?谁不是一样,很多时候得过且过。”大老爷往前走了两步,“我有多少年没喊过您一声娘了?您都没发觉这一点吧?您真正疼爱过我们兄弟三个么?您想和外祖母一样,身为女子,却要代替男子做一家之主么?荒唐!”

“你到底要说什么?”太夫人到这时候还心存一丝侥幸,“我要你做的事,你做不做?不做就给我滚!再继续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明日我就上表陈情……”

“炤宁今日是不是跟您提起过薛泓?”

这句话如一盆冷水,浇到了太夫人头上。

“这些年,您房里一直都有我的眼线。没法子,您做什么决定之前,我总要提前知情,对的照办,荒唐的要想法子避过去。薛泓的事,是一名丫鬟告诉我的。我替父亲不值,对您满心怨恨,却不知道怎么做才妥当。后来我见二弟命人带走薛泓,担心他不知原委只是赶走薛泓,便实言相告,让他务必将人灭口。”大老爷说完自己也曾介入那件事的原委,“您就是为了当初做的蠢事,为了那个人渣杀掉亲孙女?”

太夫人眼前一黑,身形倒了下去。

第008章 回忆

008

大老爷看了晕倒的太夫人片刻,才唤来丫鬟照看。

丫鬟忙着给太夫人掐人中顺气的时候,他坐在一旁,任由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在心海重现。

他和二弟三弟的感情一直以来都特别好,儿时父亲待他们三个向来慈爱,美中不足的是母亲严厉,让他畏惧得很,相见时总担心自己出错被罚。

父亲是十六岁去青海随军剿匪,后又镇守边关,二十三岁调职回京,这才成家,娶了出自蒋府的母亲。伤病缠身,需得长期服药,书房里常年有着淡淡的药草味道,到底是英年离世。

他承袭侯爵,成为新一代的当家人,只觉肩头的担子太重,时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时候,母亲对他态度好了许多,代他处理各项事宜。一度,他对此是感激的。

从那时起,大周平宁了几十年的边境开始动荡不安,他和二弟都想投身沙场杀敌报国,这是每一个热血儿郎的抱负。可是母亲频频摇头,“说句不好听的,你们出了闪失怎么办?难道要我再承受丧子之痛?再说了,江家的根基深厚,走哪条路都能锦上添花。军功是那么好挣的?打了败仗怎么办?得不偿失的事,不准做。”

他不认可,却不敢出言反驳,被反复软硬兼施地敲打之后,动摇了。

二弟不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随军离京前夕,对他笑道:“你的职责是沿袭江家荣华,我要选的路是杀敌报国。若埋骨沙场,无怨无悔;若有幸立下军功,绝不是为着抢你的地位。”

他听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紧紧地握住二弟的手,满心感激、钦佩。

同年,母亲和蒋府反复斟酌之后,安排他迎娶原配进门。原配出自蒋家旁支,新婚燕尔时他都不能由衷地喜欢,这就是没缘吧,但并不妨碍他给她足够的尊重,想要的不过是她多生几个孩子,打理好分内事。

至于二弟,那是真正的军事奇才,在沙场上的骁悍睿智,不容任何人忽视。将帅惜才,数度提拔二弟,直至前锋职。回到京城,皇帝单独召见,由衷的赏识,询问二弟想要何赏赐。二弟请皇帝赐婚,惟愿娶陈氏为妻。皇帝哈哈地笑,问明两人是青梅竹马,即刻应允,又命二弟到五军都督府行走。

皇帝赐婚这件事气坏了母亲,劈头盖脸地训斥二弟:“陈氏娘家充其量是个书本网,她又只有姐妹没有兄弟,娶她能落到什么好?”

二弟沉默以对。横竖都不能出尔反尔违抗圣命的事,母亲就算再生气,也不可扭转局面。

他这旁观者,由衷地为二弟高兴。

之后数年,二弟几次告别亲人,四处征战,立下赫赫战功,成为无人可望其项背的绝世名将。

这期间,他逐步对母亲生出反抗之心,对原配生出厌恶之情,只是不敢流露这情绪罢了。

那婆媳两个,竟是相仿的性情,他每日必做的两件事,是要听母亲对他发号施令,听原配规劝他不遗余力地助蒋家声势更盛。

因着前朝出过两位威风八面的女将军,他从不会轻视女人,若是言行在理,都会照办。问题是家里这两个女人并非惊才绝艳,很多时候不能看清局势、衡量轻重,要的只是多一些再多一些的荣华、更高更被人欣羡的位置,永不知足。江家的地位要更高,她们娘家的地位也要更显赫。她们若是不能如愿,便请蒋家给他使绊子。这不是作死么?就不怕烈火烹油被烧死?二弟要他维持家族荣华,他就这么个维持的法子?

受够了,受不了了。于公于私,都快逼得他发疯。二弟再度凯旋归来时,他直言要求对方与自己齐心协力,把蒋氏一族逐出京城。若只凭他自己,要耗时太久,他等不得。

二弟斟酌了一阵子,对他承诺:“这件事交给我,你不需插手。”

“那怎么行?”他怎么能让二弟一人承受母亲的怨恨。

二弟只是轻轻一笑,“娘怨恨我一个就够了。”

几次过招之后,蒋家为官之人一再被贬,离京远赴地方州县为官。两个女人没了依仗,便受到诸多限制。母亲恨毒了二弟,原配竟因此气得缠绵病榻,撒手人寰。

二弟心里住着一头凶悍的狼,他心里则住着一条毒蛇。

在家事上歹毒的人,是他。可他做了很多很多年的老好人,他不敢也不想像二弟一样淋漓尽致地活。

薛泓的事情从他知情到结束,时日不长,却让他受尽煎熬。

他觉着母亲一定是疯了。她难道不知道这种事只要稍稍外露,便能成为整个家族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亏她提及何事都要将家族利益挂在嘴边,真是难为她了!她将父亲置于何处了?难道想活了半辈子之后落个游街示众浸猪笼的下场?

母亲疯了,他也快被气疯了。

幸好有二弟。二弟做事总是干脆利落,听他急切地诉说完所知一切,颔首说道:“我已知情,会妥善处置薛泓,那些下人交给你发落。这件事,你不用生气怨恨,算是情有可原——是我惹得娘常年不快……你要怪,就怪我吧。”

之后,他继续寻找蛛丝马迹,怕留有后患。在审讯那些下人的时候,了解到两人最后一次私会的时间。无意间听三弟妹与人闲话家常的时候,知晓了二弟、炤宁那晚在后花园逗留至深夜才回房的事。

“二嫂说的,炤宁那孩子,实在是折腾人,大半夜还让二伯带她回房找娘亲了。”彼时三弟妹笑道,“可不管换了谁是炤宁,怕是比她还要淘气——爹娘那么宠爱,可不就要随心所欲?”

他由此猜出当夜情形,便找机会跟炤宁套话。一日,他领着炤宁在花园玩儿,问她:“宝儿,夜间可曾见过祖母和薛管家在后花园说话?”这是二弟的瑰宝,他也是打心底喜欢的。

小小的炤宁大眼睛忽闪一下,竟是不接他的话,抬手指着湖面,“大伯父从来都不陪我采莲呢。”

他哈哈地笑起来,继而诱导:“别打岔。告诉大伯父好不好?我保证,这是我跟宝儿的秘密,不会告诉任何人,我还会给你很多很多你想要的宝贝。”

炤宁却是不为所动,笑若夏花地张开手臂,“要抱抱。大伯父抱,累了呢。您带我去划小船采莲,好不好啊?”怎么都不接他的话。

他那时已能确定先前猜测,笑着把侄女抱在怀里,狠狠地亲了一下,“好。你这个小人精,你爹娘不疼你我都不答应。”

炤宁读书认字之后,他从教导她的名士口中得知,这孩子记忆绝佳,过目不忘,委实罕见。只是二弟不欲让人知晓爱女出众之处,他与名士便从不对外宣扬。

后来,炤宁逐渐长大,他常状似无意地和说起她三四岁时一些小事趣事,她都记得清清楚楚。由此他可以断定,炤宁知道母亲的丑事,但是遵从二弟的意思,绝口不提。

一直不曾提,直到如今。

一提起,竟引得她的祖母起了杀心。

如刀的旧事,不欲杀人,却引来杀身之祸。

二弟若是泉下有知,该作何感想?若母亲知道元凶是他,又该如何?

炤宁心寒的日子想必已成过去,现在轮到他了,他不止心寒,还有恐慌。他不敢断言自己能走在太夫人后头,惧怕日后子女会陷入炤宁今时的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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