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掠一空,村民们白日闭户,风声鹤唳,夙夜提心吊胆,唯恐贼人又至!着实可憎可恶!这种奸贼留在世上,贻害无穷,非千刀万剐不足以平民愤!”
众人齐声高呼道:“千刀万剐!千刀万剐!”
那声音依稀穿过府衙与庭院,落到周翡的耳朵里。疯女人的小院十分偏远,往日里车水马龙都是听不见的,此时那声音竟能传进来,应和者应该是极多的,想必临街听来要震耳欲聋了。
周翡闭上眼都能想象得出,木小乔在洞庭一线做了那么大的孽,华容城中必然有流亡至此的百姓,他们不明就里,听了这番栽赃陷害,还以为害他们家破人亡的是那日客栈中抬出来的尸体。
怎能不群情激奋、大声称快?
她的刀尖竖在地上,握着刀的手上青筋暴跳。
“更有那二次叛主的吴费余孽,出逃后,不思悔改,竟与其狼狈为奸!罪妇吴范氏,吴贼之妻,事发后,竟拒不认罪,公然出逃,转投匪人之间,日夜与窃盗强梁为伍。嘿嘿,这种淫娃荡妇……”
周翡手中的刀鞘在地上划过,发出一声短促的尖鸣。吴楚楚却是哭不会哭、笑不会笑,像是已经呆了。
她母亲出身清贵,自幼知书达理,一辈子相夫教子、规规矩矩,如今落个死无葬身之地不说,身后还要任凭这些人张着臭气熏天的嘴,给她编排一个不贞不洁、放荡龌龊的名声。
吴费将军生前庆幸未曾连累妻儿,死后却终于难脱此劫。
这时,院子中骤然响起一阵突兀的歌声,打断了禄存传进来的话音。那女声高亢得近乎辽阔,唱词尽是“咿咿呀呀”,不知在说什么,只觉得凄切非常。
周翡猝不及防地一激灵,顺着门缝往外望去,见住在这院的疯女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院子中央,鞋也没穿,露出一双光脚,把自己裹得跟山鸡一样五颜六色,将大树下当成了一个披红挂彩的戏台,自顾自地表演起来。
自从送饭的小厮被这院的女仆打出去了一次之后,便不敢再来挑衅了,每天都是把残羹冷炙扔在门口就走。周翡觉得自己不请自来,躲在人家院里,多少应该有点表示,便在每次去厨房做梁上君子的时候,顺手多带上一些好拿的点心馒头之类,悄悄放在她们的食盒里。
这几天,女疯子不是在屋里闷着,就是在院里痴痴地坐着,周翡除了偷偷给吃的,一直也没怎么留心过她。
此时,周翡透过门上小缝,盯着那又唱又跳的疯女人,心里惊疑不定地想道:“普通人一嗓子能盖过那北斗的声音吗?她是真疯假疯?有什么来历?”
禄存仇天玑的话虽然说得周翡火冒三丈,她却也想从那禄存星口中听到些要紧消息——比如他们什么时候走,再比如四十八寨暗桩叛变,那叛徒会不会打着晨飞师兄的名义假传信息,诱骗正在找他们的王老夫人……或是干脆对四十八寨不利?
可眼看那疯子又唱起来没完,周翡真恨不能冲出去拿破布堵了她的嘴。
正在她心里火烧火燎的时候,院里的仆妇端着个木盆跑出来,将那木盆往门口一放,跺脚道:“我的祖宗,你怎么又出来了!”
疯女人捏着兰花指:“零落成泥……”
“成泥成泥。”仆妇在自己身上抹了一把手上的水珠,跑过来拉走了女主人,絮絮叨叨道,“知道有泥还不穿鞋,唉!”
“零落成泥碾作尘,是没有遗香的。”等那两人离开,吴楚楚忽然低声道。
周翡一愣,低头看着她。
吴楚楚道:“我娘以前跟我说过,生民都在泥水里,每日受苦楚不得解脱,最爱听的,不过就是‘清者不清,烈女偷情,圣人藏污,贤良纳垢’,诸如此类,百听不厌,反复咀嚼也津津有味,哪里容得下‘高洁’二字?”
周翡连日来悲愤无从宣泄,听了这话,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戾气:“谁敢说三道四,一起杀了就是。”
吴楚楚生性娇怯,别人说什么她都答应好,其实真正心里想的,却很少宣之于口,这几日跟着周翡虽然没少受罪,心里却不由得拿她的当起了自己的亲人,言语间也就少了几分顾忌,便低眉顺目地柔声道:“不是的,阿翡,我娘说,旁人无缘无故地作践你,心里便是抱定了你也同他们一样卑劣的念头,你若真的见一个杀一个,久而久之,性情必然偏激易怒,容不得别人一点忤逆,那岂不是如了他们的意?”
周翡心里嗤之以鼻:“什么狗屁道理,念书念傻了。偏激易怒又怎么样,总比做一个被人无缘无故烧死的蝼蚁强。”
然而她感觉这句话要是说出口,吴楚楚准得哭,便用力咽回去了。
周翡的手指勒着长刀的刀鞘,反复摩挲,将手指勒出了一条深深的印子。
她满心想着提刀冲出去,把那胆敢胡说八道的人舌头割下来,然而同时,她也无比清楚,以她的本领,充其量只够在这又黑又小的屋子里跟吴楚楚放一放狠话,哪怕再来一个周翡,也未必能碰得着北斗那些人一根汗毛。
不必有仇天玑在外面煽风点火,光是这真实无比的事实,已经足以让她五内俱焚了。
没有疯女人的歌声,仇天玑的声音便继续无屏无栏地远远飘了进来,他细细地说了朝廷如何英明神武,如何定下剿匪大计,如何分化这些“鱼肉百姓”的反贼,打入他们的暗桩,利用反贼们“分赃不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策反迷途知返之徒云云……
“诸位乡亲!这些贼人手里沾了多少血泪人命?如今一死了之,倒是便宜他们了!”
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喊道:“鞭尸!”
谢允倏地一震,扭头望去,却没看见喊这话的人是谁。
仇天玑听了,一脸鸟样的五官舒展开,似是十分满意地笑了笑,摆手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过了,过了。”
然而周遭众人却已经给勾起了一腔暴虐,越是听人说“过”,便越是闹得沸反盈天。
仇天玑大笑道:“好,顺应民意!将这些贼人鞭尸于市!”
谢允蓦地上前,被白先生一把拽住。
谢允用力一挣。
白先生附在他耳边道:“三公子稍安勿躁,以我一人之力,难以招架贪狼和禄存两大高手,死者已矣,待我们荡平伪朝,沉冤终有昭雪一日,不必急于这一时。”
谢允面颊紧绷,隔着薄薄的人皮面具,几乎能看出他额角的青筋来,良久,他几不可闻地问道:“白先生,霍家堡本为江湖门派,就算将四下杂门小派收归一统,本也不过是些逞凶斗勇之徒,为何会突然屯兵养马,大肆敛财?霍连涛自以为搭上了谁的船?”
白先生一愣,电光石火间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忙道:“三公子,我家公子到此地时日尚短,确实跟霍家堡主有联系,那也不过是出于同仇敌忾对付曹贼之心。霍家堡鱼龙混杂,其麾下有什么人,有什么作为,我家公子也并不知晓,这……”
谢允面无表情地打断他道:“您不必对我解释,谁还没几个‘不体面’的江湖朋友呢?”
白先生不知道“不体面”仨字里有什么典故,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不知该如何往下接。
三言两语间,仇天玑已经命麾下黑衣人将客栈中横死的几十具焦黑的尸体抬了出来,并排摆在长街上。
沈天枢倏地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贪狼组的黑衣人紧随其后,两侧的黑衣人“呼啦啦”地少了一半,仇天玑目光阴沉地望着他的背影,继而一抬手。
他手下的黑衣人们齐刷刷地分开两边,腾出了好大一片空场,刚开始没人敢动,直到一个流民模样的老汉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来,先是在一具尸体上踢了一脚,随后他面露仇恨与狰狞神色,疯了似的用力踩、跺……
仇天玑高举双手,一只猎鹰呼啸着落在他小臂上,振起的翅膀凛凛带着锋锐的杀机。他大声道:“反贼同党尚未肃清,有再立功者,依然赏金三百!”
有一个开头的,很快有效仿的,夹道的百姓中,有亲友或自己被木小乔他们那一波人迫害过的,有单纯为别人义愤填膺的,有跟着凑热闹的,还有惦记着方才那黑衣人托在手中的三百两黄金的……诸多种种汇聚到一起,好生大快人心。
白先生伸手一拉僵立原地的谢允:“三公子,走。”
谢允一动不动。
白先生:“三……”
“等等,”谢允艰难地说道,“我……我一个朋友现在或许也在城中,我怕她做出什么冲动事来。”
第35章意外
“大人!”一个北斗黑衣人纵马而来,堪堪在沈天枢面前停了下来,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口中说道,“童大人将那山谷搜遍,未能找到木小乔踪迹,遣我来问大人一声,下一步待要如何?”
沈天枢顿了顿,掀起眼皮说道:“即刻启程,与武曲组在岳阳汇合!”
旁边有一位贪狼组的黑衣人听了,忙小心翼翼地提道:“那仇大人那边……”
沈天枢瞥了他一眼,那黑衣人后背一凉,顿时不敢吭声了。
“大人?”沈天枢冷笑了一声,“沈某人与这等货色并称,也难怪是个天下闻名的猪狗不如。”
他一句话贬斥禄存,却连自己也没放过,旁边属下们听了一时不知怎么接话,可不能说“大人英明”吧?只好呆若木鸡地面面相觑。
沈天枢一眼扫过这些人唯唯诺诺、畏畏缩缩的模样,只觉得同僚都是王八蛋,属下一帮废物点心,自己不知为什么还要混在其中挨万人唾骂,一时真是好生憋屈,便一边抚胸咳嗽,一边大步流星地走了。
另一边,随着日照西偏,长街上,疯狂的人群终于宣泄够了,渐渐散去,地上只留下了一滩令人作呕的残渣,而天色却已经晦暗了下来。
两侧的黑衣人紧张戒备了一天,这会依然不敢散去,还在等仇天玑的命令。
仇天玑缓缓地抚摸着老鹰的脖子,面色阴晴不定,一个禄存组的黑衣人走过来,低声请示道:“大人?”
仇天玑其实跟沈天枢和童开阳不是一路,他是特地追着吴家人来的,刚开始听说吴家人暗中联系上了四十八寨,仇天玑还有点如临大敌——四十八寨群山林立,里面更是高手如云,这些年来,就像一只叫人无处下嘴的刺猬,人一旦遁入其中,再要挖出来可就难了。
可谁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布置下去,好不容易在客栈困住了“大鱼”,刚一动起手来,仇天玑就发现其中并无顶尖高手。为首的那青年怕是尚未满而立之年,不过就是个年长点的晚辈带着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崽子。
此时华容城内外戒备森严,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仇天玑料定了他要找的人仍隐蔽在此,这才想出这些阴损主意逼他们出来——但凡少年人,大多忍不了仇、忍不了污名、忍不了辱,谁知他在这将闹剧轰轰烈烈的演了一天,那隐蔽的人却连影子都没有,全然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好不尴尬。
“我还道李瑾容不知道有‘那东西’,方才派了几个小崽出来送菜,不料倒是小看她了,叫她在我眼皮底下玩了个金蝉脱壳。”仇天玑沉吟片刻,认定了那暗中隐匿的人必是个“心机深沉、手段老辣”的高手,便冷笑了一声,缓缓说道,“我说不过是几个孤儿寡母,怎么请得动四十八寨当靠山,李瑾容那婆娘也真是无利不起早……只要这个人还在城中,咱们就有的机会,不妨,先撤。”
他一声令下,巡街与站岗的人留下,大部分禄存组的黑衣人们则跟着仇天玑撤走了,藏在人堆里的白先生总算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