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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少瑾顿时心里像被猫抓。
外祖母孀居,等闲不见客,但凡见客,不是亲眷就是贵宾。
是谁要来呢?
要不要派个人去打听打听?
一想到这个,周少瑾又泄了气。
她现在哪有什么人可用?
不像从前,有什么事只要她吩咐一声,服侍她的郑妈妈做不到,林世晟也会帮她达成。哪像现在这样……
周少瑾想着,就有些发呆。
事情还没有弄清楚,她却时时被记忆中的事所影响。再这样下去,她只怕会分不清楚什么是真实的,什么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了!
周少瑾情绪低落,把自己卷在被子里,一会儿醒,一会儿睡,脑海里一会儿出现姐姐红肿的双眼,一会儿出现程辂狰狞的面孔……混混沌沌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等到施香推醒她时,她这才发现天色已晚,屋子里已经暗了下来。
“二小姐,”和樊刘氏在门外守了她一天的施香难掩激动,“大小姐回来了。”
周少瑾一愣,施香已快手快脚地帮她梳头换衣。
周初瑾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显然不虚此行。
她们姐妹俩都长得像周镇,有着精致柔美的五官,白皙细腻的玉肌,熠熠生辉的眼眸,纤细苗条的身段,不同的是周初瑾眼角眉梢间流露出来的是柔韧,而周少瑾却更多的是柔顺,加之她们之间相差七岁,周初瑾已经长开了,周少瑾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周初瑾温柔持重,周少瑾娇柔怯弱,见过她们俩姐妹的人并不觉得她们相似。
周初瑾乌黑的青丝简单地挽了个纂儿,只有耳朵上坠了对莲子米大小的珍珠耳环,雪青色拱碧兰花的褙子衣袖和下摆处都皱巴巴的,一看就直接从马车上下来屋都没回就来看她了。
“少瑾,你怎么样了?”她坐在床边,拉了妹妹的手,道,“眼看着父亲的生辰就要到了,我去了庙里,给父亲和我们都上了炷香。”她眉宇间难掩喜色,从怀里掏出一个金色绣着昙花的香囊,“还给我们都求了个平安符。”她将香囊递给周少瑾,“这个是你的。你收好了,挂在腰间,可保佑你今年都平安顺遂,无灾无难。”
是专门为她求的吧?
父亲的生辰在六月,还有快三个月呢!
周少瑾默默地接过了香囊,喃喃地向姐姐道谢。
“和姐姐不用这么生分。”周初瑾笑盈盈地摸了摸她的头,问她,“你今天都吃了些什么?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我明天让小厨房给你做。”
施香神色微紧。
二小姐一天都没有吃东西,可她们实在是不敢强迫二小姐……
周少瑾此时才觉得饿。
她道:“我想吃几块水晶糕。”
施香忙道:“厨房里还蒸着呢,我这就去端了来。”
“还是重新做吧!”周初瑾微微不悦,道,“让厨房再加个桂花鸭,一个松鼠鱼。”
这两道菜都是周少瑾爱吃的。
施香屈膝退了下去。
周初瑾也站了起来,笑道:“我去换件衣服。等给外祖母请了安,再陪你一起用晚膳。”
周少瑾送了姐姐出门,梳洗打扮了一番,坐在桌边等着姐姐回来用晚膳。可直到程家内院的大红灯笼次第亮了起来,周初瑾才从关老太太那里回来。
“等急了吧?”周初瑾一面笑着由持香服侍着净手,一面吩咐她的小丫鬟冬晚摆膳。
或许是心里藏了事,或许是这几天饮食不定,周少瑾吃了两块水晶糕,几筷子松鼠鱼就饱了。
周初瑾很是意外,但也没有勉强她,而是朝着持香使了个眼色。
持香微微颔首,立刻端了碗汤进来。
“这是我特意让人给你炖的,”周初瑾含糊其词地道,“你趁热喝了吧!滋补气血的。”
☆、第四章姐姐
周少瑾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碗所谓的“汤”实际上是符水。
她望着姐姐。
周初瑾脸上满是殷殷的期盼,可那期盼落在周少瑾的眼里,却让她突然间有些心酸。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端起了汤碗,一饮而尽。
周初瑾看着,笑容绽放。
周少瑾微愕。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姐姐笑得如此明媚。
如果这样就能让姐姐高兴,她又何乐而不为?
周少瑾笑着把碗递给了持香。
周初瑾拉了妹妹的手,有些殷勤地道:“今天我们一起睡吧?”
自从周少瑾“生病”以来,她几乎每天晚上都陪着周少瑾。后来周少瑾对自己的处境起了疑心,找了个借口,两姐妹这才各睡各的。
周少瑾微笑着点头。
她们梳洗了一番,上了床。
周少瑾规规矩矩地将被子拉到了肩膀,周初瑾却倚在床头的大迎枕上和她说着话:“听说你今天睡了一天?这可不好,怎么也得吃点东西,时间长了,小心饿出病来。你身体本来就弱,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又道,“要不要让马富山家的给买几本书来解解闷?我听说马解元出了新诗集,江南的人都争相购买,想来应该还不错。”
“不用了。”周少瑾原本就安静少言,喜静不喜动,有时候在屋里一呆一整天都不出门,她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的,“我在屋里睡会觉,和施香他们说说话,一天就过去了。”
周初瑾却不这么想。
妹妹单纯直率,什么事都喜欢一股脑地告诉自己,包括程辂派了小厮悄悄送东西给她的事被她说了几次之后,每次程辂送东西给她,她还是都告诉自己,何况自己这几日又是让她“生病”,又是在她院子里烧黄表,又是让她喝符水,她又不傻,不可能没有察觉,更不可能心里没有一丝的芥蒂,可她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吭声,这还是从未曾有过的事。
周初瑾不由坐直了身子,盯着周少瑾的眼睛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周少瑾可以说从小是由姐姐带大的,她最怕惹姐姐伤心,其次怕姐姐板着脸。现在虽然不像从前,但一想到姐姐曾经对自己的好,被姐姐这样盯着,她还是会感觉有些不自在。
“没有。”她简短地道,“我没什么事瞒着姐姐。”
可她越是这样,周初瑾越是怀疑。
她不由眼神一黯,低声道:“少瑾,母亲不在了,父亲又不在我们身边,我们姐妹更应该相互扶持才是。你有事可不能瞒着我。”想了想,又道,“你看你上次不小心把武师傅的琴给摔坏了,你一回来就告诉了姐姐,姐姐提早想办法,不仅找了张和武师傅那张琴差不多的琴赔给了武师傅,还在武师傅没有发现的情景下带着你主动去给武师傅赔不是,武师傅不仅没有责怪你,还赞扬你磊落大方,有君子之风,对你另眼相看,时时单独指点你的琴艺,你现在的琴比笳表妹弹得还要好了……你忘了吗?”
周少瑾怎么会忘记。
为了这件事,程笳的母亲姜氏还曾私底下抱怨教她们弹琴的武师傅偏心。
而在这件事之后,她不仅得到了武师傅的赞扬,还得到了外祖母和大舅母、大舅舅、表哥们的赞扬,外祖母还因此赐了她一块通体无暇的羊脂玉玉佩,大舅母赐了一对珠花给她,大舅舅,表哥们则送来了笔墨纸砚。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得到那么多的赞扬,也是她第一次赢过了程笳。
可她要做的事真心不能对姐姐说!
这可怎么办啊!
周少瑾不由急起来,喊了声“姐姐”,道:“我真的没什么事瞒着你。”
“真的?!”周初瑾不信,瞪大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周少瑾。
周少瑾想到姐姐那看似温柔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顿时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嘴角翕翕合合了半晌,只好掐头去尾,捡那不要紧的道:“我是听说外祖母那边这两天有客人过来,想知道是谁来拜访外祖母?我如今病着,也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姐姐也跟着不能去见客了?”
周初瑾不禁“扑哧”地笑,道:“你就为这个担心啊?”她说着,忍不住摸了摸周少瑾的头,“能想着来见外祖母的,十之八九都是有求于长房和二房的,不见也罢。我正好落个清闲,在家里陪你。”
这倒是真的。
外祖母自尊自强,守寡拉扯大了三个子女,又育儿有功,长子是举人,次子是同进士,程家二房老祖宗,长房的大老爷都对她很是尊敬,有些人求长房,二房办事不得入门,就改求到外祖母这里来。好在外祖母是个明白人,等闲不搭这茬。
周少瑾也不禁“扑哧”一声笑。
两姐妹之间的气氛就像那坚冰消融,有了几分暖意。
周初瑾就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你也不要着急。不管来的是什么人,外祖母有意让我们见见,定会提前告诉我们的,如果觉得不适合,自然不会让我们出面见客。我们听外祖母的就是了。”
姐姐的话如当头棒喝,让周少瑾醍醐灌顶。
她这几日心绪不宁,焦虑不安,正是如姐姐所说,是因为失去了平常心的缘故。
就算她是真的重活了一世,离程家被抄家灭族还有十三年,她根本不用这么急切地去求证。如果她只是做了个噩梦,梦醒了,自然也就好了,就更不用这么着急上火了。
她不由紧紧地抱住了姐姐的手臂,道:“谢谢姐姐!我知道了。”
那声音,真诚得如同在自我救赎,让周初瑾心中隐隐不安,还想细问,周少瑾已道:“我听说知府吴大人家的大小姐眉间有粒朱砂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老祖宗八十大寿,那吴知府应该也会来拜寿吧?不知道吴夫人会不会带吴家大小姐来拜寿?”
周初瑾毕竟只有十八岁,养在深闺宅院,还没有后世的精明锐利。闻言只当是妹妹静极生动,笑道:“我到时候问问大舅母。如果吴夫人带了吴家大小姐来拜寿,我一定指给你看。”
周少瑾点头。
在她的记忆里,到了拜寿那天正席,吴宝璋被安排和姐姐坐在一起……
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下来,她如释重负,又和姐姐闲聊了几句,就睡眼惺忪,支撑不住了。
“睡吧!”周初瑾笑着,转身吹熄了蜡烛。
周少瑾很快进入了梦乡。
半夜,她突然醒过来,手一伸,旁边却没有人。
周少瑾惊了一身冷汗。
她见旁边耳房的帘子下透着光,想了想,趿着鞋走了过去。
周初瑾跪在庄良玉的画像前,正喃喃和继母说着话:“……母亲,我好害怕……您可要保佑少瑾……平平安安的……我愿意折寿十年……”
周少瑾的眼泪“哗”地一下流了出来。
她轻手轻脚地折了回去,把被子拉过头顶,闭上了眼睛。
※
第二天,艳阳高照。
周少瑾醒过来的时候,周初瑾已经去给外祖母请安了。
施香道:“大小姐留话说,她会服侍老太太用早膳,让您别等她。”
周少瑾“咦”了一声。
外祖母并不是那种喜欢让晚辈立规矩的人,儿子儿媳妇也好,孙子外孙女也好,都是在各自屋里用膳的。所以她们各院有各院的小厨房,家里的开销却并不比其他房头的多。
也许是姐姐有什么话对外祖母说吧?
周少瑾对镜梳妆,挑了件艾青色西番莲暗纹的褙子,白色杭绸挑线裙子换上,就着刚上市的春笋、水芹等小菜用了半碗粥,两块米糕,这才放下筷子净手。
施香看着十分欢喜。一面指使着小丫鬟们收拾桌子,一边殷情地道:“二小姐,听说集市上已经有梅子和杏子卖了,要不要买些回来尝尝新?”
周少瑾知道自己这一“病”,她们这些身边服侍的日子也不好过,她这是想着法子哄自己吃东西,逐笑着指了指放在床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