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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渊震惊地抬起头,“馨儿只有八岁,如何能嫁人!”
宁如海面不改色心不跳,“此事为父已经允了,也收了彩礼,由不得你有异议,八岁又如何,先皇后入主后宫时不也只有八岁,后来照样母仪天下,温肃侯本就是一等一的富贵人家,馨儿既能嫁过去,又是为人正室,这样的福分别人家的小姐盼都盼不来,不然以馨儿的庶女身份,日后难不成还会有更好的出路吗!”
宁如海一席话说得义正言辞,冠冕堂皇,宁渊却紧紧握住拳头,指甲都刺进了皮肉里,缓缓浸出鲜血来。
温肃侯鲁匀的确是一等一的富贵人家,因为他的大女儿是当今圣上宠冠六宫的月嫔娘娘,他便也跟着鸡犬升天,由江州一个区区县令得封侯爵,爵位甚至还在宁如海之上,近来搜刮的财富更是几辈子吃喝不愁。
但这样的豪门“新贵”在各路贵胄中却最不受待见,原因无他,只因全家的富贵完全是由一个后宫嫔妃独挑大梁,虽能换来一时的显赫,却也不可能长久,尤其月嫔还没有生养,胜宠时自然能带给家人泼天富贵,可一旦失宠,又无子嗣能依靠,等待着温肃侯一家的只有灭顶之灾。
若只是这样便也罢了,家门的好坏宁渊并不看重,若宁馨儿真的能嫁得一个如意郎君,无论日后祸福吉凶,宁渊都愿意帮妹妹一起扛,可偏偏那温肃侯的小儿子,是个实打实的变态。
什么为人正室,说得好听,那小温肃侯虽然只得十六岁,但却并非未娶过夫人,正相反,他之前曾迎娶过三位正房夫人,可无一例外,全被他“克”死了。
“克死”是那些名门太太们讨论八卦时最常用的说法,不然也无法解释为何每个姑娘嫁过去不到几个月便会“意外”身亡,要么落水,要么滚梯,最后一个更是无法理喻,居然是脱衣裳时把自个勒死的,这得克妻克成什么样了,才能落得脱个衣裳都索命?
别人不知道,宁渊却清清楚楚。上一世,太后以“惑乱后宫,国之祸水”的名义赐死了月嫔,温肃侯府一夜之间如大厦倾颓,墙倒众人推,那些曾经嫁过去死了女儿,却忌惮月嫔威势而敢怒不敢言的人家终于接二连三跳了出来,声泪俱下控诉那温肃侯的小儿子哪里是什么克妻,他分明就是个性格怪癖的淫…魔,那些人家的女儿,全都是活生生被在床上折磨至死的!
若是宁馨儿真的嫁了过去,以他仅仅八岁的年纪,一定是死路一条。上辈子,她死在宁湘马蹄之下;这辈子,她却要死在自己的亲生父亲手里!
这算什么父亲!宁渊只觉得经络里真气逆流,就想冲上去同宁如海拼命,脑子里有个疯狂的声音在叫嚣着: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到底算什么父亲!
014一张纸条
摊上这样的亲事,宁如海很无奈。如今宫中月嫔如日中天,温肃侯也正得势,即便宁如海明知将人嫁过去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可当温肃侯上门提亲时,他也没办法拒绝,不然就会得罪人。
温肃侯也知道自己的儿子娶亲不怎么光彩,因此才选择想不声张地悄悄把事办了,但到底送哪个女儿去,却成了宁如海的难题。他有很多个女儿,嫡女如今不在府中,即便在,他也不可能让万千宠爱的嫡女去送死,那便只剩下几个庶女,按照地位来排的话,满打满算,即便宁馨儿只有八岁,却也唯有她最合适,不为别的,单单冲着唐氏那个不会闹的性子,就要省下许多麻烦。
其实宁如海找宁渊过来,并非只为这两件事。早晨在寿安堂里见过一面后,他就隐约对这个几乎没有留意过的三儿子有些好奇。宁如海子嗣不少,儿子却不多,宁湘虽然有些天分,可是个性太顽劣不拘,因此对望上去就颇沉稳持重,甚至还有些得老夫人欢心的宁渊,宁如海也不得不留意起来。
一个世家若要长久繁盛,靠的便是子嗣,若宁渊真是识大体,懂规矩,也值得栽培,那么他宁如海倒不会吝啬栽培,只是不想宁渊居然对他如此不客气,既然不识抬举,那么便不要抬举也罢,若不是马上要来江州的贵客身份尊贵无匹,宁如海没准现在就要将眼前这个对他不敬的儿子发落了,也不会说完这两件事,就不耐烦地挥挥手就让宁渊出去。
宁渊刚退出书房,走了没两步,便是一口鲜血喷在了雪地上,腾起一股热气。
宁如海哪里知道,方才宁渊表面上虽看不出来,却是已经愤怒到了极致,体内真气翻滚逆流,在经脉里横冲直撞,若非他意志力极大,知晓自己远不是宁如海的对手,死命克制住,恐怕早遍挥着拳头冲上去要与宁如海拼命了。
只是要强行压下逆流的真气,对心神损耗颇多,不过一小会,宁渊已经给憋出了内伤。
吐掉那口淤血,宁渊才觉得好过了些,他长出一口气,心想着自己绝对不能让妹妹去送死,可宁如海是一家之主,他的决定无人能够动摇,在那所谓的黄道吉日定下之前,宁渊一定要想出办法!
窗户上蒙着一层名贵的胧影纱,外边倒映的雪光渗透进屋里,也转化为不灼眼的柔和。
宁萍儿坐在梳妆台前,细细地为自己画眉。黛是上好的螺子黛,从眉头到眉梢,轻拢慢捻抹复挑,画得如远山薄雾,直衬得两只眼睛更加玲珑剔透,娇俏可人。
她的贴身丫鬟春兰凑上前,附耳道:“小姐,二少爷带着香儿小姐过来了。”
宁萍儿抬起眼,“没有惊动娘吧。”
春兰点头,“小姐放心,二少爷走的是侧门,夫人又在午睡,不会注意到。”
话语间,宁湘已经带着另一个打扮娇艳的小姐走了进来,那小姐一身桃红色的冬裳,鬓边簪着一朵绫罗秀成的牡丹,模样也俊俏,见着宁萍儿,立刻甜甜叫了一声,“萍儿妹妹。”
“几日不见香儿姐姐,姐姐又漂亮了。”宁萍儿亲热地挽起宁香儿的手,模样亲昵。
宁香儿是姨娘张氏的女儿,已年满十五,张氏依附柳氏,因此宁香儿便也常同宁萍儿打在一处,只是同宁萍儿相比,宁香儿虽然年长,却要虚浮蠢笨一些。
“我交代给姐姐的事情,姐姐可能办妥?”两人说了没几句,宁萍儿便直入正题。
“妹妹放心,这又不是什么难事,既然妹妹不方便出面,便全交由姐姐来处理好了。”宁香儿掩着嘴笑,“妹妹心思玲珑,想那宁渊这次无论如何都逃不过妹妹的五指山。”
宁萍儿点点头,“此事若能成,姐姐当立头功。”
宁香儿笑得更开,“妹妹别嫌姐姐市侩,只是此事若成了,三夫人当真会同意开春的皇家行宫宴饮带姐姐我同去?”
“那是自然,姐姐非池中物,那样的宴会再适合姐姐不过。”宁萍儿在宁香儿胸口拍了拍,“以香儿姐姐的资质,定能觅得如意郎君,若是一朝成凤,妹妹我还等着受姐姐的照拂。”
“妹妹说哪里话,这般抬举我,倒让我自惭形秽了。”宁香儿嘴上这么说,表情上却一点也看不出“自惭形秽”的模样,反而听见宁萍儿那句“一朝成凤”后,嘴角更是咧得飞上了天。
又寒暄了一阵,宁萍儿低声对宁香儿嘱咐了最后几句,宁香儿便起身告辞了。送走了人,宁萍儿表情自然地坐回去继续梳妆,一边的宁湘却有些不淡定,忐忑地在屋子里绕了几圈,还是道:“妹妹,这事我们真的不用跟娘说一声吗?”
宁萍儿道:“你忘了,娘亲的本意就是想在年三十那天收拾掉宁渊,不过他那法子着实不太保险,我可不想让宁渊再看见初一的太阳。”
宁湘还是紧张,“可是,万一不成……”
宁萍儿打断她,“没有万一,就算有万一,那也是宁香儿做的,我自然是不必担这个干系。”她抬起目光,望着窗上朦胧的纱布,想象着宁渊垂死挣扎的模样,只觉得快意非常,情不自禁咧开嘴角,露出一抹娇俏的笑容。
她宁萍儿一直是武安伯府的天之骄女,江州城内人人称颂的宁家小姐,而宁渊不光夺了她的雪缎,还巧言令色对她百般折辱,这笔账她不光要讨回来,还要让宁渊知道,同她作对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大年三十,宁府里来了不速之客,下人向宁如海通报时,活活把宁如海吓了一跳。
他不知道为何素来没有交集的景国公世子会在这样的日子里突然到访,甚至还以为有人胆大包天到和他开涮,可等他望见孤零零站在大门外的当真是景逸时,又特地抬头看了看日头,太阳的确是从东边出来的。
这景世子大过年的不好好呆在华京,千里迢迢地跑到江州来做什么!
宁如海只是心里嘀咕,却没说出口,随着年纪渐长,他年轻时一些血气方刚的脾气与个性是再也不复了,如今他更关心个人前程与家门发展。景国公是朝堂上德高望重的重臣之一,对于他的儿子,宁如海自然不敢怠慢,忙亲自迎出去,三请四请地将景逸请进门。
怎料当他拉着一张老脸将景逸请到正厅,奉上茶水后,正想问问眼前这位世子到底有何贵干,景逸反倒先开了口,吐出的却是险些让宁如海呆在当场的话:“宁大人不必客气,渊兄弟现下可在府上?”
宁如海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世子问的……是下官三子宁渊?”
“正是正是,我此番便是来找他叙旧的。”景逸尖俏的下巴连点。他其实也可怜,原本同呼延元宸说好了,两人晚上在客栈一同喝酒守岁,可早晨起床后却发现呼延元宸留了张字条给他,直言两个男人凑在一起过年太煞风景,他便先行一步,独自去城外的玉灵山登高赏雪去了。
呼延元宸并非周朝人,夏朝民风开放,不看重年节也算寻常,可自小便长于世家的景逸却不一样,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窝在客栈里过年比杀了他还难受,更绝的是呼延元宸还顺便搜走了他身上所有银票,美其名曰怕有人对他谋财害命。景逸过惯了花钱大手大脚的日子,一朝没钱,难不难受暂且不说,光是晚饭就没有着落,因此他左右一合计,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打着宁渊的旗号跑来武安伯府蹭饭算了,反正江州的人他也只认识宁渊一个,而且说不定还能在饭桌上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宁茉儿。
因为是第一次干蹭饭的事,景逸还不太适应,因此大半的精力都在维持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坦荡一些,并没有注意到宁如海脸上也现出了不自然的神色。
不过宁如海处事也算老道,很快便将表情掩饰了过去,“今日学监有年下节会,下官几个儿子现在都在那边,世子请稍待,等渊儿回来了,我立刻让他来见你。”说完,宁如海便退出正厅,待回到前院后,他站定在雪地里,脸上再也藏不住惊疑的表情。
他从来没想过一直默默无闻的宁渊居然会和景国公世子扯上关系,而且能让世子在大年三十登门拜访,交情似乎还不错。可让宁如海疑惑的是,宁渊自小便没有离开过江州,到底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同远在华京的高门子弟搭上线的?更让宁如海不淡定的是,景国公世子是唯一一个,还是其中之一?
他忽然领悟到自己也许真的太过忽视宁渊了,而他的这个小儿子,也没有自己想象得那般简单。
此时宁渊并不知道宁如海对他的看法已经潜移默化地发生了变化,他正穿着一身制式的灰色袍子,戴着黑色的书生帽,从学监大门里跨出来。
这种例行节会每年三十都会举办,监生们由先生领着凑在一块,为喜迎年下的江州百姓们作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