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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出院手续。要知道,他是很讨厌医院的。
陈秘书离开时路过楼下花园,特意放慢脚步,往那边望了望,傅云深的病房窗外的风光实在没有什么独特,一丛植物旁边是一张长椅,此刻有两个人坐在那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还有个满头银丝穿了病号服的老太太。白大褂女人正在帮老太太梳头,很耐心,很温柔。陈秘书心里想,这个医生对病人可真好。
楼上病房里,傅云深也正凝视着这一幕,他看着朱旧用一把木梳,一下一下为奶奶梳头,暖阳下她脸上的神情那样温柔,他的心也随着她的动作,一下一下,变得温柔而静谧。
那些家族纷杂,那些钩心斗角,那些算计,在这一刻统统离他而去。
风光再美的高楼大厦,也比不过此刻充满淡淡消毒水味道的病房。
原来是真的,他生命中最美的时光,都是与她有关的。
她在他身边时的每一分每一秒,以及她不在他身边时,他想念她的每一分每一秒。
三楼护士站里,周知知临窗而站,目光也久久投射在楼下花园里那一老一少的身上。
她看见朱旧为老太太梳好了头发,又开始帮她捏肩膀,一边捏着,一边说着什么,祖孙俩都笑起来。
她看见朱旧侧头往楼上望了望,面带微笑。
周知知知道,她目光所及之处,有一双眼睛,也正望着她。
她闭了闭眼,觉得阳光可真刺眼啊。她将窗帘放下来,背靠着窗,手指紧紧揪住窗帘布。
如果说当初她看见朱旧出现在医院里,她心里警钟立即叫嚣着想要阻止她接近他。而当后来她在医院食堂看见穿着白大褂的朱旧时,她惊得勺子从手中掉下来,心里面只有一个声音反复地在说,她来了,她终究还是来了。
她质问她,为什么要在这么多年后又出现?到底想做什么?
朱旧的回答在她意料之中,依旧是一句冷淡的“这是我的事情”。
那晚下班前,她例行去病房看傅云深,闲聊了几句,离开前她说,我见到朱旧了。
他淡淡地“嗯”了句。
她说,你就不好奇我跟她说了什么?
他似乎没多大兴趣知道的样子,依旧是淡淡的语气,那是你们的事。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与朱旧多么像。
她咬了咬唇,故意恶声恶气地说,你就不怕我欺负她?
他忽然笑了,说,知知,以她的性子,你还欺负不了她。
周知知满身的力气,那一刻像是忽然全被抽走了,疲惫与无趣朝她袭击而来。
那晚她没有开车,而是在寒风里走了好远好远的路回家。
冷风让她清晰而绝望地意识到,原来有些人,哪怕时隔多年不见,再见面时依旧如故。原来有些感情,真的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生疏转淡,反而像陈酿,历久弥香。
他与她之间,并没有朝夕相处,也没有热恋中情侣的腻歪,不,他们并非情侣,他甚至在拒绝她,可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彼此遥遥一望,那目光中,已容不下任何别的人。
明知如此,可她偏偏不死心。她想起母亲恨恨骂她的话,你呀你,真是走火入魔了,自个儿犯贱!
转眼就到年底,天气越来越冷,但莲城这个冬天反常地很少下雨,连续多日都是大太阳。朱旧陪奶奶在花园里散步时,老太太念叨着:“这么好的太阳,正适合晒药草啊!家里的药草好久没晒了,只怕会长虫子。”
朱旧说:“您就别担心了,回头我回家帮您晒那些宝贝儿!”
她知道,奶奶其实是想回家了。
“奶奶,我们回家过年。”
“真的?可以出院了?”奶奶眼睛发亮。
第一阶段的治疗差不多快结束了,出院几天应该也不碍事。
她点头:“真的!”
老太太立即开心起来,语气欢欣地计划着除夕夜做些什么好吃的给她。
“你啊,都好多年没有在家过年了。奶奶给你包饺子。”
奶奶是北方人,哪怕在南方多年,除夕夜里包饺子仍是她的保留项目。
她揽着奶奶:“好啊好啊,我要吃笋丁牛肉馅的,还要香菇鸡肉的!嗯,还要鲜虾的!”
奶奶好笑地敲她的头:“小馋猫!”
她嘻嘻笑着,心里却蔓延过丝丝酸楚,以后也不知道还能吃到几次奶奶亲手包的饺子。
小年头一天晚上,莲城终于迎来了今冬第一场雪,下了一整夜,整座城市银装素裹。
这天朱旧休假,帮奶奶收拾好东西,出去叫出租车。下雪天车很难叫,在医院门口等了许久,也没有车来。她最后只得返回住院部,想着只能拜托有车的同事送一下了。
她走进大厅,电梯门正打开,有人匆匆从里面走出来,高跟鞋踩得“蹬蹬”地响,像是昭示着主人的怒气一般。
朱旧看着迎面而来的那人,顿住脚步。
“伯母,您慢点,外面下着大雪呢!”周知知跟在怒气冲冲的姜淑宁身后。
姜淑宁没理她,走得飞快。
“您别生气了啊,回头我劝劝云深。”
她们从朱旧身边走过时,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下意识便侧过身子去。
回来这么久,终究还是碰上了。
她从未惧怕过什么人,可这个女人,令她害怕,她下意识就想躲避。
直至那两人走远,她才发觉,自己的身体僵得有多厉害,握紧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她深深呼吸,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个脸,凉意令她慢慢平复了情绪。
周知知送走姜淑宁后,又返回了傅云深的病房。
他的脸色依旧很难看,声音冷冷:“如果你想做我妈的说客,请出去!”
周知知在他对面坐下来,说:“我跟伯母说了,今晚我要值晚班。”
傅云深抬头看她,眼中有微微的讶异。
她低了低头,轻声说:“云深,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愿意勉强你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情。”
姜淑宁来,是通知傅云深,她订了小年夜的晚餐,约了周家的人出席。用意不言而喻,是要商讨他与周知知的婚事。
他与姜淑宁大吵了一架,气得姜淑宁甩门而去。
傅云深神色稍缓,看着眼前这个与他一起长大的女子,她已经三十岁了,正常来说,应该早已结婚生子,可她的目光,这么多年来,始终放在他身上。
她很好,性情温和,善解人意,没有富家女的骄纵之气,可她再好,也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
他语气轻柔地说:“知知,别再等了。不值得。”
周知知抬眸看着他,固执而郑重的语气:“值不值得,由我自己来判断。”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自己何尝不也是心中充满了执念。
他没有再说。
周知知转移了话题:“云深,就算你再不喜欢那个家,但过年还是要一家人团聚的。哪有在医院里过年的,病房里冷冷清清的。”
傅云深淡淡地说:“这是我的家事,你就别管了。”
又不是第一次在病房里过年,对他来说,那个貌合神离冰冰冷冷的家,还比不上清静的病房。
都说家人围坐在一起,和和睦睦有说有笑的才是过年,可这样简单温暖的幸福,在那个家里,在父母那里,他从未得到过。
周知知其实也知道,自己是说服不了他的,而傅家那些纷杂的家族恩怨,她清楚,却帮不了他。
她起身离去,走到门边时又停住,“我问过李主任了,你身体恢复得不错,只要定期来复查治疗就行,不需要住在病房。你从前不喜欢医院,现在你不愿意出院,是因为朱旧吧。”
她酸楚地想,原来原则也是可以因人而变的。
“知知……”
“你放心吧,”她没有回头,打断他的话,“我不会将她在这里工作的事情,告诉你妈妈的。”
除夕夜。
窗外是此起彼伏的爆竹声,热热闹闹的。
朱旧听着这些喧闹的声音,心里觉得欢喜,多少年没有听过这些声音了,也只有在这片老旧的街区,春节里还保留着这样的热闹。
她坐在火炉边,帮奶奶一起包饺子,她手笨,努力跟奶奶偷师,可包出来的饺子,大小不一,丑丑笨笨的。再看奶奶包的,漂亮得像是机器压出来的。
奶奶打趣她说:“丫头啊,看来你这辈子只能找个会做饭的老公喽!”
她把满是面粉的手举到奶奶面前晃了晃,哼道:“看到没有,这是外科医生的手,我手术刀舞得漂亮就够了!”
奶奶哈哈大笑。
她微怔,同样的对白,记忆里也曾有过。
听到她那样的回答,他也笑了,说,看来这辈子都只能我做饭给你吃了,没口福吃到你亲手做的了。也好,把你的胃抓得牢牢的,你就不会跑了。
她笑嘻嘻地说,对,我要赖你一辈子!你一辈子做饭给我吃,也只能做给我一个人吃!
吃过饺子,朱旧陪奶奶看春晚。
往年除夕夜,奶奶总是守岁到零点,给她发压岁钱,说新年祝福。可病魔令她再也没有往日的精神,又忙活了很久,她烤着火看着电视竟睡着了。
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奶奶抱上了床。她站在床边轻轻喘气,若换做以前的奶奶,她是抱不动的,生病令她身体轻了好多。
她看了下时间,才十点多。
她走到厨房,将冰箱里的饺子拿出来,保鲜盒里的饺子丑丑笨笨的,都是她包的,这是之前煮的时候她特意留下来的。
好在煮饺子还算简单,之前奶奶煮的时候,她站在旁边看着,计算过时间的。此刻照着那时间计算,等到饺子都浮起来,她将它们装入保温盒里。
她换上羽绒服,取过帽子围巾手套,全副武装,又去卧室看了看睡熟的奶奶,才提着保温盒出门。
外面在下着细细的雪花,在路灯下轻盈地飞舞着,真冷啊,她瑟缩了下,慢慢地往前走。
她站在巷子口等待出租车,除夕夜的出租车极少,又下着雪,更是难等。她将保温瓶抱在胸前,不停地跺着脚。
等了足足有十五分钟,才终于等到车。
车内暖气开得足,她总算缓和过来,不停地对司机说谢谢。
司机笑问:“这么晚去医院,是家人在住院吧?”
她微笑着,轻柔地说:“是啊,家人。”
她推开他的病房门时,里面静悄悄的,只开了一盏台灯,电视机开着,里面也是春晚,却没有放出声音来。
他靠坐在床头,眼睛看着电视机,却似乎在走神。
他抬头见到她,满眼的讶异,然后,眸中便绽放出惊喜来,那样亮。
他怔怔地问:“你值班?”
问完才觉得自己傻,她之前说过,把奶奶接出院在家过除夕的,而且她也没有穿工作服。
“我来陪你守岁。”她将保温盒放到窗边的圆桌上,见那上面摆满了糖果水果之类,还有一只小小的食盒。
他看着她的保温盒:“你带了什么来?”
“饺子。”她拧开保温盒,走到他面前递给他看,语气带了点炫耀,“我亲手包的,亲手煮的!”
他看着那些胖嘟嘟的丑丑的饺子,忍不住笑了。
“喂!不许笑!”她瞪他。
“我正好饿了。”他忍着笑,起身。
其实晚餐吃得很饱,但那些样子并不太好看的饺子,真可爱啊,冒着淡淡的热气,真温暖啊。
她将圆桌上的东西都腾空,食盒里正好有碗筷,洗干净就可以用,保温盒的内盖里有她从家里用保鲜袋装来的醋,他吃饺子要蘸醋,她记得的。
饺子一共十只,她数好的,她喜欢这样完满的数字。
他不喜欢冬天里开空调,所以病房里温度比较低,饺子从保温盒里拿出来,没一会儿就变冷了,他却一只只吃得极慢,好似在担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