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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着东西穿过花园广场时,忽然一个庞然大物朝她奔过来,她下意识地一愣,傻傻地站在原地。下一秒,那庞然大物已凑到她跟前,竖起它两条前腿,架在她身上,吐着舌头盯着她,大大的眼里仿佛带着惊喜的笑。
“梧桐!”朱旧惊呼出声。
金毛狗狗“汪汪”两声,回应她。
她蹲下身,搂住狗狗的脖子,头抵着它的头,轻轻地碰了三下。
这是独属于她与它之间的见面礼。
“梧桐,好久不见,你还好吗?”她摸了摸它的头,真的是有好久好久不见了。她打量着它,从它的眼睛与体态上,都能看出岁月的痕迹。
梧桐像是听懂了她的话,歪着头,蹭了蹭她的掌心。
“见到你真开心呀!”
它又蹭了蹭她的掌心。
然后它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朝她吐了吐舌头。
她看懂了,它是让自己跟过去。
它带着她一路奔到广场花园草坪上,阳光很好,天气暖和,又是周末,草地上坐了很多人在晒太阳,也有人在遛狗。
傅云深看着忽然跑走的梧桐又回来了,他微笑着朝它招手,在看到它身后的人时,他一愣,
随即失笑,心想,这只狗啊,也许不姓傅,应该姓朱。
难怪它忽然撒腿就跑,连他的召唤都置之不理,原来是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就像过去在海德堡一样,每次她来了,还隔着好远呢,它就从屋子里飞奔出去,去山下迎接她。
分别这么多年,它竟然还记得她,那样欢欣地朝她奔去。
这只狗念旧,同他一样。
他坐在草地上,视线追随着那一人一狗嬉戏的身影。梧桐已经十五岁了,步态渐老,精神已大不如从前。它好久好久没有扑腾得这么欢快了。而她,脸上也挂着明媚欢畅的笑意,与它玩得不亦乐乎。
真像两个贪玩的小孩儿。他嘴角噙着笑,心里如同此刻的阳光一样温暖。
“梧桐啊,你偷偷告诉我,这些年我不在,你有没有帮我看好家?”玩得累了,她抱着狗狗亲昵地耳语,那声音却刚刚好又能让他听见,还状似无意地瞟了瞟身边的他。
他失笑,她这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呢。
他想起她曾对梧桐说过的话,一人一狗蹲在花园里,面对着面,好像谈判一样。她无比认真地指着自己对它说,梧桐啊,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啦,我才是你唯一的女主人!我,Mint!以后啊,如果我不在,只要有女人接近这个屋子,或者接近你爸爸,你就给我咬!咬死她!说着还对梧桐示范了凶恶咬人的动作。梧桐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发出一连串愤怒的叫声。她表示满意,笑眯眯地与它握手,盖章。他在旁边看着,笑倒在草地上。
后来,只要有女性这种生物走进他家里,或者试图向梧桐示好,不管老少,都被它凶恶的叫声吓跑。
他简直怀疑自己养的这只狗,其实是她派到身边来的间谍。
梧桐汪汪两声,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背。
“哦,有努力看着哦!真乖!”她奖赏似的与它碰碰头。“Mint给你买肉吃!”
他闭了闭眼,这样的画面,恍惚又回到了多年前,他们还住在海德堡那间半山腰的房子里。
岁月那样静好,没有后来的变故,只有他与她与它,每一天的时光,美妙如同秋日傍晚内卡河畔静静吹来的晚风。
那之后接连好多天,朱旧中午去买咖啡的途中,梧桐总是欢腾着扑倒她跟前来,拽着她同它一起玩。
蒙蒙手术前三天,朱旧见她状态挺好,外面天气也很好,征得了她父母的同意,她带蒙蒙去广场上与梧桐一起玩。
果然,蒙蒙见到梧桐,非常喜欢它,一直用手给它顺毛,还把小小皮送给它玩。
大概是因为朱旧在身边,梧桐竟然对蒙蒙很友好。
朱旧坐到傅云深身边,轻声说:“云深,谢谢你。”
她知道,这些天他是故意的,每天中午如约定好一般的等候与陪伴。哪怕他只是静静坐在一旁,看着她和梧桐玩闹,不多说什么,也不像别的同事那样给她鼓励。可每天短短十几分钟的时光,她的心是最放松的,压力与担忧也渐渐得到缓解。
他始终是最了解她的人,用她喜欢的方式,安抚了她。
他依旧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有时候,默默的陪伴比千言万语的安慰,更具备力量。
她将蒙蒙与梧桐都拢到身边,一左一右揽着,傅云深坐在梧桐的旁边。
“阳光真好,我们拍张照吧。”
她掏出手机,“咔嚓”一声,阳光下,四张挨得近近的面孔,在时光里定格。
不远处,正与母亲边走边说着话的周知知,忽然停住了脚步,目光定定地望着草地上的一幕。
她看见朱旧搂着那只每次一见到她就狂叫的狗狗,那只狗狗亲昵地挨着她,吐着舌头。朱旧掏出手机,然后勾过傅云深的肩膀,一男一女一小孩一狗,挤在一起拍照。
她看见朱旧抱着那只叫梧桐的狗狗,在地上打了个滚,发出爽朗的笑声。
她看见傅云深凝望着朱旧时,嘴角洋溢的笑容,不同于每次见到她或者任何人时那种浅淡的并不抵心的笑,那是发自内心深处快乐的笑,每一丝弧度,都是那样柔和。
“咦,那不是傅云深吗?”耳畔母亲的声音将她从愣怔中拉回。
“嗯……”
“他旁边那个女的是谁?穿着白大褂,你们医院的?”
“嗯……”
“医生?”
“嗯……”
“那只狗!那只可恶的狗竟然没冲她吼叫,还玩得那么高兴!”周母皱眉,厌恶地说。她也曾被梧桐凶狠的叫声吓到过,她讨厌死它了。
“嗯……”
“那女的叫什么名字?哪个科室的?”
“嗯……”
“周知知!你是傻了还是怎么的,就知道嗯嗯嗯!”周母伸手抓住女儿的手臂,提高声音道。
“哦,朱旧,外科的。”周知知恍了恍神。
周母看了眼神采飞扬的朱旧与神色温柔的傅云深,再看了眼自己傻呆呆失了魂的女儿,心里怄火,没好气地骂道:“真是没出息!这么多年了,连个残废也搞不定!还一直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跑,简直丢人!”
“妈妈!”周知知厉声说:“请不要这样说云深!”
周母火气更大,指着傅云深的方向说:“周知知,你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了!你在这里跟我吼,维护他,他有正眼看过你一眼吗?我周家的女儿,什么样的男人配不上?你偏给我着了魔一样巴着他!”
“妈妈,别说了!”周知知脸色难看,咬着唇,极力压抑着脾气。
她知道,如果自己不主动息事宁人,跟母亲又将有一场激烈争吵。这些年来,只要一说到傅云深,母亲就是这个态度。哪怕因为碍于爷爷的威力,母亲不再如当初那样坚决反对她跟傅云深,但她依旧不喜欢他。
当年,刚升入大二的她在傅云深车祸事故后,毅然从学校退学,重新参加高考,报考的专业是医学护理。周母被她气得病倒,整整半年,没有同她讲过一句话。她原来学的是音乐专业,主修大提琴,她天赋很好,周母对她期望很高。她给女儿规划的未来是那样璀璨,送她去最好的学府深造,然后有朝一日,在顶级的舞台上,开独奏会。那是周母年轻时未完成的梦想,她把这个梦,延续到女儿身上。然而,周知知令她彻底失望,更让她愤怒的是,女儿为之不顾一切的男人,压根儿就没有把她当回事。
周母说:“你听好了,周知知,下周开始,你给我去相亲!别指望你爷爷帮你,这次,我谁的话也不听。”
“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周母说完,拂袖而去。
“妈妈……”周知知追过去,走两步又停住。本来母女俩是去吃饭的,现在这个气氛,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她转身,视线又远远地投射到那两人一狗身上。
阳光下,那画面,真美,也真刺眼。
她低头,快步离去。
蒙蒙的手术,朱旧与陆江川一起进的手术室,她是主刀医生,他从旁协助。朱旧开玩笑说,这是她有史以来用过的最高级别的助手了呢!陆江川拍拍她肩膀,别有压力,全力而为就好。
她深深呼吸,点点头。
蒙蒙被推进手术室前,忽然伸出小小的手拉住她的,她轻轻地说:“朱阿姨,我还想吃你给我买的麦芽味棒棒糖。”
那天她带她跟梧桐一起玩耍,回医院的路上,她怯怯地问她,朱医生,我可以叫你朱阿姨吗?
孩子软软的小手握着她的手,瘦弱的身体紧紧地靠在她腿上,黑亮的眼睛里充满期许。
她心里被一种柔软的情绪充斥着,抱起她,脸颊贴着她,柔声说,当然可以呀!
被一个孩子喜欢与信任,是那样美妙的感觉。
而此刻,也是那样沉重。
她一定一定要救活她。
“醒来后,我给你买十支,好不好?”她微笑着说。
手术室外。
蒙蒙父母还有奶奶,坐在长椅上,几双眼睛一齐望着手术室上方的灯,没有人说话,每个人的心都紧紧提起。
在他们不远处的另一张长椅上,傅云深静静坐着,时而看看指示灯,时而低头看看腕表。
漫长的等待后,手术室的门终于被打开。
陆江川第一个走出来,摘掉口罩,神色松懈,对急迎上去的蒙蒙爸爸说:“手术是成功了,但是还要再观察七十二小时。”
蒙蒙妈妈哭起来,不停地说着,谢谢谢谢。
傅云深轻轻舒了一口气,起身,慢慢离开。
手术室里的朱旧,也狠狠地舒了一口气,她抹着满额头的汗,看着静静沉睡的蒙蒙,笑了。
蒙蒙被送入重症病房,她再三嘱咐当值的护士时刻关注孩子的情况。那三天里,她只要有空,就亲自去看一看。一切看起来很好,只要熬过最后的几个小时,术后最危险的时间段,就算是过去了。
这天中午,她如常去买咖啡,帮奶奶带了薄荷糕,还买了十支麦芽味的棒棒糖,棒棒糖的包装纸各种颜色,五彩缤纷,十分好看。她微笑着想,蒙蒙一定会好喜欢的。
走到医院门口,手机响起来,她接起,刚听一句,脸色剧变,朝住院部狂奔而去。
她气喘吁吁地跑到重症病房,她站在门口,脚步沉重得再也挪不动一步。
她看见陆江川缓缓地直起身子,沉默地看着病床上的孩子,心电图闪着一道直线,仪器的尖叫声就像是丧钟一样,刺痛每个人的心。
她站在门口,手中的购物袋“啪”地坠落,眼前白花花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有了知觉,是陆江川将手搭在她肩膀上,沉声说:“低心排综合症。肾功能与呼吸功能衰竭严重并发,太快了,我赶到时,已经来不及了。”
朱旧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半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赶来的蒙蒙父母亲整个人都傻了,一声凄厉的哭喊声后,蒙蒙的母亲直挺挺地往地上倒,蒙蒙父亲还在愣怔中,都来不及抱住晕倒的妻子。
“砰”的一声重响,像重锤一样,敲击在朱旧的心坎。
住院部一楼大厅。
朱旧刚走进来,就被忽然冲过来的蒙蒙父母拽住。
蒙蒙离去半天,她第三次被这对伤心欲绝又愤怒异常的年轻夫妻拦住。
男人沉痛质问,一遍又一遍,说着相同的话:“朱医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明明说,手术成功了的!孩子情况变好了的啊!为什么会这样?”
蒙蒙妈妈赤红着眼睛,她死死揪住朱旧的衣服,整个人都扑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