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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人鼓动那吹唢呐的也吹起来。
吹唢呐的人瞪眼喊道:“你耳朵能听清?”
众人都哄笑起来。
黄元确实读懂了杜鹃。
满院子的人,也就他和林春看懂了杜鹃的舞。
杜鹃尽情地跳着,宣泄无尽的孤独和痛苦。
从前世追到今生,她追丢了自己的伴侣,如同一只孤雁盘旋哀鸣,心碎神伤。
黄元的箫声她听见了。
可是她无动无衷。
抖动双肩。缓缓振翅的时候,她不经意地瞟向正房屋檐下。
那里,站着方火凤!
小小的一个举动,立即被不错眼注视她的黄元发现了,似听见她问:“你到底吹给我听的,还是吹给她听的?”他便如被雷击。箫声戛然而止。
箫声断绝之时,孤雁从高架上跌落。
飞扑而下的时候,林春直起狮身,向她张开了双臂。
几米高的木架,她落了十四年。
她看见那个小小的婴儿扑向她。把口水滴在她嘴里;看见他第一次开口叫“妹妹”;看见他站在她落水的河岸边放声大哭;看见他坐在屋顶为她吹箫;看见他暴怒地向八斤挥拳;看见他坚定地对她说“修炼一万年,也要娶你为妻”;看见他为她打造木屋;看见他陪她寻找桃花源……
绝望的时候,这些记忆使得她如枯木逢春,心底小小地松动了一下,向他展开今天第一抹笑容。
黄元看见这笑,心中又一波痛苦撞击,站立不稳。
他怔怔地看着杜鹃,神情慢慢坚定起来。
自杜鹃上了木架起舞,方火凤与其说是在看舞,不如说是在看黄元。黄元的痛楚、所吹的《长相思》,都令她心碎难过。她不知自己是为了他的痛而痛,还是因为他为杜鹃痛而痛,或者根本没有区别。
她看着杜鹃,神情也坚定起来。
再说林春,稳稳地接住了杜鹃,扶在一旁。
然后,他取下身上的狮子行头,露出里面暗红箭袖和长袍,越显英姿勃勃、神采奕奕。他转身从一位族兄手上接过两面竖直匾牌,将其中一面递给杜鹃。
杜鹃仔细一看,原来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不用说,这是他雕的了。
可是……怎么送给她?
林春对她一笑,道:“走,去催嫁!”
杜鹃就明白了。
今天是大姐成亲的日子,刚才这舞必须有个好的吉兆,林春接住她,再送这样一副匾,意义就非凡了。
于是她和他并肩往黄家上房走去。
这一刻,她倒成了林家来迎亲的了。
其实,只要热闹喜庆,管他婆家娘家呢。
在回雁谷,她曾告诉林春她前世一些婚宴习俗:女方姐妹好友会跟着送亲去男家,婚宴上还有男傧相和女傧相,林春当时听了眼睛一亮——他和她不就是最好的男女傧相吗!
所以,今天夏生和黄雀儿的成亲仪式被他们两人弄得有些跨越时空了。
林春以两幅木雕催促发嫁,实在出乎人意料。
因为泉水村催嫁都是递红包的,还要不停放鞭炮。
当然。今天这些林家也做了,木雕是另外添加的。
杜鹃抱着两幅木雕进房,告诉黄雀儿这句话的意思。
黄雀儿听了,精致装扮过的脸上更添幸福神采。
没有再折腾。黄家立即发嫁。
拜别过长辈后,由黄元将大姐背了出去。
这里,杜鹃又一次破除规矩——
她也跟在黄雀儿身边,随她去了。
黄鹂急了,忙拉住问:“二姐姐做什么?”
杜鹃回头一笑,道:“我送大姐。”
黄鹂只觉不对,又不能不要她送,眼睁睁看着她出去了。
到了外面,锣鼓齐响,唢呐也吹了起来。热闹氛围中,黄元将黄雀儿背至花轿门口放下来。一转身,就见杜鹃和大猛媳妇一块将黄雀儿往轿里扶,不禁愣住。
这是什么规矩?
可没有人告诉他。
虽然是庄稼人,但林家的花轿却做得非常精致:以紫楠制成。四方四角出檐的宝塔顶,轿身四面分别雕刻着龙凤呈祥、麒麟送子、喜上眉梢、富贵牡丹,上面横楣等处另有吉祥花卉和喜庆图案,四檐角悬挑精致绣球,看去十分华丽。
这轿子显然有很多年了,古老又吉祥。
杜鹃不禁暗赞,还真不像庄稼人坐的花轿!
四个壮汉抬起花轿。霎时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铿锵咚咚的锣鼓声中,迎亲队伍启程返回。
黄元和黄小宝等人作为男方亲友,是要送亲的。
然而,当他们发现杜鹃也跟着去了,一个个都张大嘴巴。
黄元一把拉住杜鹃。“杜鹃,你干什么?”
杜鹃道:“我送大姐。”
黄元急了,道:“你不能去。没这规矩。”
杜鹃道:“规矩是人定的。”
黄元看看她,再看看一旁的林春,嘴唇微微颤抖。坚决道:“你不能去!”
这是两个女儿要一同出嫁吗?
可是,杜鹃根本不理他,早已转身随着花轿走了。
林春冷冷地看着他道:“她想去就去!”
说完也走了。
黄元心痛抽紧,只好跟着去了。
一路上,他反复思量斟酌。
花轿是抬往林家老宅的,新人在老宅祠堂拜堂,然后才送来林家二房这边入洞房。
晚上,林黄两家都大摆宴席,将喜庆热潮推向顶峰。
饭后,女家送亲的亲友要返回,杜鹃没有跟众人回去,说她待会儿跟二妮直接回家。
黄元听后再次难受。
可是,这次当着满屋子人他什么也没说。
等回到黄家,他将黄鹂和黄小宝叫道一旁,低声嘱咐了几句话,就独自出了黄家院子,奔南山而来。
离开喧嚣热闹的人群,走在田野里,他头脑更清晰了,心中也更痛,眼前上下翻飞的都是那只孤雁,一声声叫得催断肝肠。
他踽踽独行,也像一只孤雁,去寻找丢失的伴侣。
来到杜鹃门前,门内两只狗立即疯狂叫了起来。
他生气地低喝道:“瞎了狗眼,还不认得人!”
那狗很不给他面子,依然狂吠。
隔壁癞子听见狗叫声,忙跑过来喝问“是哪个?”
黄元忙道:“是我,癞子哥。我在等杜鹃回来。”
癞子见是黄元,忙道:“是黄夫子啊。那……你等吧。”
他满心纳闷,想说杜鹃不是去你家了么,你怎么倒来这了,又不好问的;想叫他去自己家里坐坐,也觉得不妥,只怕他也不会去的,只好随他去了。——前两天,他可是整晚坐在杜鹃门口的。
读书人就是怪!
癞子便转身走了
黄元在门槛边坐下,静静等待。
等不来,他也不急。
坐在这里,比坐在家里让他安心,虽然寒冷。
等待的时候,他又回忆起这一年来的种种,经历的家事、国事和情事,比他以往十几年经历的还要多、还要复杂,让他困苦、愁闷、心伤,也令他迅速成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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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7章守不住的心(二更)
杜鹃和二妮回来时,已经夜深了。
她们是和养蟒蛇的李家人一块回来的。
癞子听见声音,跑到河边去接她们。
和李家人道别后,二妮还要将杜鹃送到家门口,癞子忙拉住她,对杜鹃道:“杜鹃,黄夫子来了。在门口等你呢。”
杜鹃听了一怔,“哦”了一声,转身就走。
二妮忙喊住她,将灯笼递给她。
杜鹃接了,带着如风回到家门口,定定地看着那个坐在寒风中的少年,也不上前开院门,也不问他为什么坐在这里。
黄元先问道:“你回来了?”
杜鹃接道:“你来干什么?”
黄元起身,轻声道:“进去说吧。”
杜鹃摇头道:“晚了,就不请你进去坐了。你也该回去了,不然爹和娘他们会担心的。”
黄元就望着她沉默了。
好一会,他才软声道:“杜鹃,咱们别置气了!你可知我这几日度日如年、活得像行尸走肉般?我放不下你。我好后悔当日由着自己高傲的性子作祟,放你离去。我现在求你:求你了杜鹃,跟我回去吧。此生黄元绝不会负你的,定会守护你到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说完,上前握住她的手,哀声叫“杜鹃!”
这饱含深情和痛苦的声音对杜鹃构成致命诱惑,她差点就要点头了。她想起了李墩。她从前世追来,不就是要跟他在一起吗!
忽然昝水烟从旁走过来,盈盈站在他们中间。
她一腔火热便化为寒冰,脑子也冷了下来。
静了一会,她才用力将手抽出来。
“你已经辜负我了。”
黄元手中一空,心中跟着一空。
他痛苦地问道:“杜鹃,你怎么就看不明白:纳水烟并非我心中所愿?她一时冲动,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我没有任何选择。若硬要她走。今生今世你我都不能心安好活。这你知道,也说过!”
杜鹃淡声道:“我看得很明白。”
黄元愕然地看着她,似没听清。
杜鹃又道:“这件事我看得很明白:你的人没了选择,你的心可以选择。但是你爱上了她。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黄元心中大痛——
又是这个问题!
他颤声道:“为什么非此即彼?她为我所做的,我实在无法不动心。但是杜鹃,我也并没有因此对你减少一分爱,为什么一定要我丢弃一个?丢弃她你我都不能安心过活,丢弃你我同样心碎,水烟也跟着愧疚,为什么就不能两全?”
杜鹃看着他,落寞道:“你没有办法两全。即使眼前两全了,往后也不能两全。你,不懂女子的心!”
黄元叫道:“我要不懂女子的心。我就看不出你如同孤雁徘徊的痛苦;我要不懂女子的心,我也不会跟着痛苦至此,也不会跟个傻瓜一样,可笑地守在这里等你到半夜……”
杜鹃猛然看向他,眼中射出咄咄逼人的目光。
他竟然看懂了!
这并没有使她高兴。却让她流下了屈辱的泪。
剥离了她坚强的外表,她的脆弱,她的挣扎,她的痛苦,都被他一览无余,然后他怀着同情和内疚的心情来忏悔、来认错,来接她回去。时机拿捏的多好啊!
她哽咽道:“是,你看得很清楚:我是一只孤雁!我丢失了自己的爱侣,彷徨无助,叫的凄惶断肠。可是,你知道孤雁的结局吗?”
黄元失声道:“不,杜鹃!你不能!”
杜鹃抢白道:“我不能什么?你以为我会怎样?”
黄元浑身颤抖。无力又无奈地看着她。
门内的狗儿见杜鹃回来半天也不开门,实在忍无可忍,急促地狂叫,把门抓得吱吱响。如风听了火大,干脆从墙头飞跃进院。一声低吼才把它们震住。
杜鹃待声音静了,才轻声道:“孤雁还有一种结局:哀大莫过心死!心死了,什么都结束了。我是放不下你,但每伤心一次,对你的牵挂就少一分;最后,当所有一切都烟消云散,也就不再伤心了,也就没什么可牵挂的了。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我。”
这话更让黄元悲怆,颓然跌坐在门前。
杜鹃绕过他,走去开门。
黄元心头空荡荡地,唯有心底被什么东西一波又一波奋力撞击,禁不住悲声唤道:“杜鹃……”
杜鹃听得一震,霍然转头看向他。
然黄元接着喃喃问:“杜鹃,你告诉我,要怎么做?你告诉我!”
杜鹃满目失望,颓然道:“你回去吧。”
走进门,转身又把门掩上,关上的那一刻,又补充一句“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我会活得好好的。你也好好地活着吧。”
活着吧!
可不就是活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