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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嵘微怔,方才一路女儿大气都不敢出,陆嵘明白女儿对他的怀疑,万万没料到女儿居然还想再来一次。错愕后,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满足,陆嵘眼神越发明亮,笑容也不复曾经的矜持拘束,“好,只要阿暖愿意,爹爹就一直抱你。”
陆明玉甜甜地笑,她的父亲虽然看不见,但同样顶天立地。
“好了,下次你们爷俩来,我在家待着。”萧氏佯装吃醋道,不过心里确实有点小醋,丈夫力气那么大,可一次都没抱过她呢。
陆明玉听出了母亲话里的淡淡酸味儿,连忙看向父亲,换成她这么说,楚随肯定会送上一连串甜言蜜语,譬如他也要在家陪她之类的。可惜陆嵘没有说甜言蜜语的底气或脸皮,只是讪讪一笑,茫然无措地站在那儿。
“爹爹真笨。”陆明玉小声朝母亲嘀咕。
萧氏点女儿额头,跟着叫女儿继续去当小拐杖,大家去正殿上香。
从正殿出来,已经快到正午,一家三口到客院吃过斋饭,歇息片刻,趁晌午暖和去游寺。
贵人们去赏景了,寺院里的僧人们各司其职,打坐的打坐,念经的念经……刷碗的刷碗。
守静便是厨房专管刷碗的僧人。寺院虽被称为佛门清净地,但里面与高门大户一样,差事也分贵贱,能去前面招待香客的绝对是仪表堂堂知书达理的僧人,而其貌不扬或笨手笨脚不懂讨好管事和尚的,一般就会安排做粗活,砍柴提水,洗衣做饭。
守静今年二十多了,黑脸厚嘴唇,看着傻愣愣,其实是个逃犯,为了躲避官差才冒充乞丐出家当和尚。来到安国寺,守静什么粗活都干,人也特别“老实”,任凭大和尚打骂,从不还口,生怕惹事引人瞩目,惊动还在通缉他的官府。
今天寺里来了贵客,贵客吃饭用的是上好的瓷碗,摸起来特别舒服。牢记大和尚的嘱咐,守静刷的时候非常小心,但一起刷碗的守仁急着去撒尿,刷好瓷盘往桌子上一扔就跑了,偏偏他扔偏了,盘子沿着桌面朝边缘滑去,“当”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守静皱眉,走过去想看看盘子有没有碎,才弯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咒骂:“让你小心让你小心,你知道那盘子多贵吗!”
声音粗厉,是管厨房的大和尚法严。守静暗道糟糕,回头欲解释,一个磨刀石却迎面飞来,守静闪躲不及,额头被磨刀石砸中,他后退两步,睁开眼睛,眼前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守静抬手摸,摸到一脸血。
法严生的五大三粗,呵斥底下人呵斥惯了,见守静流血了,他只是愣了一会儿,马上又怒吼起来,捡起烧火棍就往守静身上招呼,一下一下狠狠打,“十几两的盘子就这么没了,把你卖了都换不来,我怎么养了你这个败家玩意……回头你跟主持交待去,老子不替你背锅……”
守静捂着脑袋,尽量不让他打脑袋。
但法严怒火攻心,守静越护着脑袋他就越要打那里,边打边骂,打了不知多少下,打得守静蹲在灶台边上孙子似的缩着,法严才勉强出够气,扔了烧火棍,蹲在地上收拾盘子,心疼地要命,于是继续骂守静,“……得亏你老娘死了,不然活着也会被你气死,你个败家……”
骂到一半,身后忽有异动,紧跟着风声传来,法严大惊,可没等他转身,后颈突然一疼!
“你……”
法严难以置信地捂住脖子,拼尽力气回头,迎来的却是守静全力之下的第二刀!
这一刀,法严彻底毙命,扑通跌倒在地,脖子那儿血涌如柱。
守静双目赤红,直到那血蔓延到他脚下,他眼里才恢复一丝神智。短暂的惊恐后,守静飞快扔了手里的菜刀,疾步往外赶。走出厨房,瞥见守仁与一个小和尚从远处拐过来,守静眼神变了变,加快步伐。
“守静你去哪儿啊?”守仁疑惑地问。
守静不答,直接跑了起来。
守仁莫名其妙,走到厨房门口,往里一看,吓得险些从台阶上栽下去。
“杀人……守静杀人啦!”
一声颤抖的惊叫,自安国寺厨房后院腾空而起。
噩耗传到主持耳中,主持立即出动全寺僧众抓捕守静,同时知会所有香客回房。但此时守静已经跑到安国寺后山附近了,听到预警的钟声,明白那是通知僧人闭寺,守静心急如焚。一旦寺门关上,他便成了瓮里的鳖,无处可逃。
“爹爹,我藏好了!”
惶恐无措,忽见一个穿粉裙的小姑娘躲在一棵老树后,背对他望向西方,那边一对儿夫妻并肩而立,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一看就是大贵之人。
身后隐隐传来僧人的喧哗,守静咬咬牙,如离弦之箭奔向那个粉裙小姑娘。
斜刺里突然跑出来一个僧人,脸上带血,形容恐怖,目标直奔女儿,萧氏惊恐交加几欲昏厥,一边跑向女儿一边喊女儿快回来。陆明玉也看到守静了,吓得拼尽全力跑向父母,然终究迟了一步,被人抓住胳膊硬生生扯了回去。
“娘!”陆明玉绝望地望着对面的爹娘,泪如雨下。
她才活过来,才过了几天有爹疼娘宠的好日子,她还没活够,她……
不想再死于非命。
第15章 015
陆明玉哭了一声就不哭了,因为她看到了比死还让她难受的一幕。
她虽然眼盲却玉树临风风光霁月的父亲,她看似云淡风轻其实不愿抛头露面怕被人耻笑的父亲,在母亲朝她跑过来时也跟着跑了起来。他丢了盲杖,他跑得比母亲还快,可他看不见,在距离她丈远处忽然被地势所绊,一个踉跄扑在了地上。
陆明玉紧紧捂住嘴,眼泪决堤。
她宁可被人捅一刀,也不想看到父亲因为她如此狼狈。
“别过来,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眼看对面瞎眼的男人跌倒后马上站了起来,守静一手勒着陆明玉脖子,一手迅速掏出藏于腰间的防身匕首,紧紧抵在陆明玉脖子上。做完这个动作,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威胁地盯着赶上来的美貌少妇,“你叫他别过来,不然我真动手了!”
“不要!”萧氏尖声制止,本能地拉住还想上前的丈夫。
陆嵘看不见,也听不到女儿的声音,他恨,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时这么恨,恨不得撕破这黑暗,好看清女儿到底怎么样了。手臂上传来妻子绝望的力道,陆嵘狠狠攥紧拳头,对着守静的方向问:“小女年幼,恳请阁下不要伤她,只要你肯放人,你要什么我都给。”
先缓住歹人,陆嵘马上又安抚女儿,声音努力保持镇定温和:“阿暖别怕,爹爹跟娘都在这儿陪你,你不会有事的。”
“我不怕,爹爹你跟娘别着急,我乖乖的,这位师父不会害我的。”父母在场,加上上辈子的经历,陆明玉真的冷静下来了。如果对方是来寻仇的,肯定早抹了她脖子,对方挟持她,估计是有所惧怕,需要靠她脱身。
女儿沉着的声音缓和了陆嵘的紧张,刚要继续与和尚歹人谈条件,忽闻远处有纷杂的脚步声赶来,伴随着中气十足的怒喝,“守静,你已经犯了一条杀戒,还不快快放下屠刀,不可再造杀孽!”
陆明玉听了,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挟持她的和尚,竟然杀人了?
她瑟瑟发抖,陆嵘、萧氏心同样沉了下去,萧氏一手扶着丈夫,一边诚恳地乞求守静:“守静师父,不管旁人如何得罪你,我女儿是无辜的,你放了她成不成?你想要人质,那你换我吧,放了我女儿,她才七岁啊……”
“不,换我!”陆嵘一把将妻子扯到身后,目光坚定地望着守静,“守静师父,我是瞎子,最好控制,求你让我换回我女儿!”
“都闭嘴!”守静眼睛更红了,不想再听夫妻两个救女情深,他一边逼迫陆明玉随他往北走一边威胁四周围上来的和尚们,“放我离开,不然我叫她陪我一起死!”说完手上用力,匕首陷进陆明玉脖子,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借此警告众人。
“不要!”
眼睁睁看着千娇百宠的女儿被人欺凌,萧氏扑通跪了下去,哭着求守静别再伤她的女儿。
陆明玉脖子很疼很疼,像是指甲在嫩叶上划过,伤口不深却疼得尖锐。但她上辈子体会过更彻骨的疼,现在这点皮外伤倒不至于吓破她的胆子,她哭,只是不忍心看父母为她着急,她也害怕,怕一个不慎,今天会是她第二个丧命之期。
陆明玉不想死,扫眼四周虎视眈眈的僧人,陆明玉心里清楚,身后名叫守静的和尚已经走到了绝路,她是他活着离开的唯一机会。她配合了,或许等守静安全脱身,他可能放了她,如果她不配合,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她一边配合守静的脚步,尽量避免再受其他不必要的痛苦,一边安慰父母,同时暗暗寻找安全逃开的机会。可惜守静紧紧抓着她这根救命稻草,一直来到安国寺后山门,都没有给陆明玉以及僧侣抢人的机会。
“别再跟着我,你们敢往前走一步,我就再刺她一刀。”倒退着走出寺门,守静红着眼睛对以陆嵘夫妻为首的众人道,清楚谁最看重怀里的小姑娘,守静阴狠的目光移向萧氏,“这位夫人,我只想安全离开,等我进了山,只需一晚,明早自会放你女儿出来。在我放人之前,让我发现任何人进山跟踪的痕迹,发现一次我就砍掉她一根手指头,不信你就试试!”
说完双腿夹住陆明玉,一手扯住陆明玉头发,手起刀落,砍了一截下来,以做警戒。
从寺中到这里,萧氏受了不知多少次惊吓,此时再也撑不住,软软地朝丈夫身上倒去,被陆嵘笨拙扶住。萧氏惊吓过度,浑身无力,但她理智尚存,美貌复杂地盯着守静,“师父平安离开后,当真会放人?”
守静看看怀里的小女娃,眼里闪过一丝伤痛,郑重道:“夫人放心,守静进山后会将贵千金扶到树上,明日天一亮,你们便可进山搜寻,但我狠话放在前头,你们不听我的话,不叫我安心离开,我便马上与贵千金同归于尽!”
“你走吧,我保证没人会跟你进山。”陆嵘沉着脸开口,“只求师父言出必行,否则我女儿有半分闪失,我陆家上天入地也会将你挖出来,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守静杀了谁,守静以后会怎样,他不在乎,他只要女儿平平安安的,别再受苦。
“你等着就是。”守静无心多说,将陆明玉夹到腋下,最后警告众人,“谁都不许跟上来!”
主持面露难色。
萧氏见了,牵着丈夫走到最前面,不许任何人做危及女儿性命的事。
“爹爹,娘,你们别怕,明天我在山里等你们!”望着越来越远的父母,陆明玉泪眼模糊,大声喊道,既是安慰爹娘,也是给自己信心。
女儿这么懂事,萧氏再也忍不住,伏到丈夫怀里低哭。
而就在守静挟持陆明玉进山不久,安国寺派去京城报案的僧人策马疾驰到一半,忽然撞见一支七人的官兵队伍。僧人如见救星,急急勒马,没等马停稳就跳了下去,扑通跪到距离最近的官兵前,“大人,我是安国寺的和尚,刚刚寺里有人杀人,主持命我进京报官,求大人速派兵缉拿犯人啊!”
马上男子皱眉,看向身后,其实应该是队伍前面,他们本是往京城那边去的,听到有快马奔驰才齐齐停下来,马一转身,队伍也就调了个方向。
恰在此时,排在队伍另一头的男子驱马而来。男人肤色白皙面冷如霜,单看相貌只有二十左右,乃七人里最年轻的一个,可他身上穿的却是神枢营正三品指挥使的官服,墨色衣袍,不怒而威,骏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