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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被他意外救活的那株紫色的水母雪兔子现在已经长得很健康了,闻楹跪在雪兔子的边上替她检查了一下伤口,又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安静的望着雪白的山峦尽头那群青色的天空出神。
当他感受着靛紫,藕灰,钴蓝等无数道颜色美丽迷人的云雾交织在一起直到与纯白的山体融合,白发白眸,容貌也带着股距离感的闻楹才依稀听到脚边的水母雪兔子怯怯地叫了他一声。
“凤凰,凤凰,你怎么了呀,是不是不开心啊。”
“没有。”闻楹淡淡地回答。
“那你怎么都板着脸不说话啊?”雪兔子又问。
“不想说话。”闻楹显得很不近人情地开口。
“那您一定是不开心了,是谁让你生气了吗?那个人怎么这么坏,他欺负你了吗?”
小声嘀嘀咕咕的雪兔子一副很想替闻楹主持公道的样子,谁知道闷不吭声的闻楹听到她这么说忽然皱起了眉,半响回想起刚刚蒋商陆看着自己的眼神他才闭上眼睛显得很无所适从地开口道,
“是我很坏,我欺负他。”
这般说着,面无表情的闻楹嗓子的声音都低沉了起来,雪兔子听他这么说很疑惑地摇了摇自己紫色的花瓣,接着就听到从来都正直又善良的神树用一种听上去很压抑的声音自言自语了一句。
“有的时候,真想干脆杀了我自己。”
这般自我厌恶地轻轻说着,皱紧着眉头的闻楹也开始反反复复地想着很多杂乱无章的事情,可是无论他怎么的去细想,怎么的去回忆,他的心底偏偏就像是结了一层厚厚的寒冰一样掀不起一丝波澜。
他想起来很多人很多事,都是在他短暂的二十多年里一个个亲身遇到的,而无一例外的,这些面孔扭曲的人统统都在冲他歇斯底,充满厌恶地喊叫着什么。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孩子啊!自己母亲死了都哭不出来!你到底还有没有人性?你到底还是不是人啊!”
“那个闻楹,就是个怪胎,对啊哈哈,你看他那副傻头傻脑的样子,上次我们几个抢了他的东西打了他,他也没反应,木头似的蹲在那儿,连求饶和哭都不会,太蠢了……”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这个人活下来了?我的儿子呢!我的儿子为什么死了?他就能活下来!我的儿子就不能活?为什么啊……你还我儿子的命来……他当时在你边上啊……你就不能拉他一把吗……”
最后一个中年女人充斥着仇恨的眼神让沉浸在回忆里的闻楹猛地清醒过来,而再一想到几小时前,当他亲自揭穿王志摩身份那一刻,那个眼神闪烁,脸上都是血的混蛋压低着声音一边不停地笑一边背对着蒋商陆偷偷冲他说的那些话,闻楹通红的眼睛里就满是冰冷刻骨的情绪在流动。
“神树阁下……别人都不了解你,我却很懂你啊,不然我们俩当初怎么可能成为这么要好的朋友呢?你真以为自己现在和救命稻草一样的抓着蒋商陆不放手,就能证明着自己还是个人了吗?好好问问你自己的心吧,你现在真的还会在乎自己没有父母外公这些多余的人的事情吗?我如今这么背叛你,你是觉得自己被挑战权威产生的不悦多一点还是难过稍微多一点?或者我们把时间往前推一点,想想季从云死的时候,当时你的心里到底是想找到真相的欲望多一点还是失去朋友的伤心更多一点,好好想,好好想,我不着急……等你想明白了,我再来找你。”
第79章 第十三场极乐
这一夜一直到天快要亮,蒋商陆快准备睡觉的时候,闻楹也没有回来。
蒋商陆一开始是坐在藏庙门口,一边低头看那些他还未完成的翻译手稿一边等的,结果一直等到他实在闲着无聊把谢沁丢给的半包烟都给抽光了,山路的尽头却还是看不见任何熟悉的身影出现。
这样的结果他心里其实已经隐约有了预感,毕竟昨晚的某些迹象已经说明了有些很早就存在的问题已经在恶化了。
可也是在这样身处于雪山之中,灵魂都显得格外孤寂的时刻,蒋商陆才忽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其实世界上最击垮人的,不是你从来都没有拥有过一件东西。
而是你得到过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如果他真是个得过且过的人,这一切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让人无奈且尴尬了。
可惜他不仅身体上千疮百孔,整颗心也格外世故多疑,遇到什么事都没办法装糊涂,结果就是永远这么为难自己,也为难那个活得不比他轻松,甚至还要苦上几分的人。
可是这又能怎么办呢,他们谁都放不下彼此。
这么若有所思地盯着脚边的那些剩下来的烟头就想了会儿事,清楚自己今天可能等不到人的蒋商陆皱着眉咳嗽了一会儿,在俯下身准备把地上的那些手稿都夹好收拾起来的时候却稍稍停顿一下。
【再等等吧,哪怕是再等上五分钟。】
脑子里的那道声音听起来很平静,脸色不太好的蒋商陆半响才麻木地扯了扯嘴角,又在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后重新坐了下来。
可继续等着这儿他好像也没什么别的事做了,而就这么思考了一会儿该用什么事来打发时间后,蒋商陆随手便把自己常带在身边的那本日记本给拿了出来,接着就低下头开始小心地翻阅起那些,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被他仔细看过,内容几乎都已经能背出来的信件。
【还有几天我就要离开官山寺,这应该也是临走前我写给你的最后一份信了。】
【一切都一如往常,除了又开始缠着我哭闹,问我能不能别走的归雪。】
【我有些束手无策,因为我实在不擅长安抚别人的情绪,这点从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我的一个性格乐观的朋友曾和我说过,其实只要我表现出一点外露的情绪,那些人就不会对我有像现在这么大的意见了。】
【该哭的时候就哭,该笑的时候就笑,没有人情味的人是不可能有人会喜欢的。让他人对你产生认同感,也不会让自己总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可是说实话,这种事情对我来说真的比想象中要困难。】
【很早之前,我曾经不幸失去过一个对我而言意义非常大的朋友。我自认为在那件事上确实有我的过错,心中备受折磨的同时也无数次希望死的那个人是我。】
【可是后来当我回到家乡处理事故后续,同时见到他妈妈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情绪的我却表现得像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他是家里的独生子,有很多我说很久也说不完的优点,相比起一无是处的我来说真的要优秀的多,在他死后,他的母亲为他而哭,这让我觉得很惭愧的同时也很羡慕,但是我又对当时的局面完全无能为力。】
【我也想做个乐观积极的人,但有的时候却觉得自己好像一直活在另一个没有任何人的世界里。】
【所以格外感谢你,至少面对你的时候我的心脏就是活的。】
【也只有在靠近你的时候,才会让我觉得日子不至于一直那么难过。】
【闻楹】
曾经因为天各一方而发生在闻楹和他之间的信件,现在读起来,依旧充斥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他们那段时间一共给对方写了十三封信,内容大多很简短,偶尔说些各自的见闻心情,不过这也是两个总是碰不到面的人唯一能用来交流的方式了。
至少如今蒋商陆再翻看起来的时候,他的心情还是和当初一样,是一种能感觉到那个人对自己毫无保留的坦诚的感动,所以接下来蒋商陆也没留意时间就这么一封封地往下看了。
一直到他终于抵抗不了困意坐在门口就睡着了过去,又过了一会儿,他等了快两个小时的闻楹才独自回来了。
而注意到脸色透出一种病态的白的男人明显是为了等自己回来才一直守在这里,有那么一个瞬间,脸上带着刺骨寒气的闻楹表情真的有些说不出的挣扎。
他不知道自己在挣扎什么,但是他真的觉得很无能为力,他明明站在他一生中最爱的人面前,但是现在却连手指尖都不想碰他。
不是不在乎了,也不是不爱了,只是觉得很冷,从头到脚都很冷,冷得仿佛都等不到下一个春天了。
这般想着,闻楹的眼神便透出股不似人类的冷酷起来,但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强行忍耐着心头异样的情绪,又俯下身准备抱面前的蒋商陆回去睡觉。
可等闻楹刚把落在地上的那些东西都给收起来,又站起来想要拿回了藏庙里头,被他抱在怀里的蒋商陆却忽然轻轻地动了动,接着还生着病的男人那很困倦却强撑着精神的声音也含糊地响了起来。
“……回来了?”
“恩。”
“回来就好……我也准备睡了,要是还有什么事你先和谢沁说吧,我和他聊了一会儿得出了些新的结论,希望能帮到你。”
这话说完,抬起头看向他的蒋商陆就笑了笑又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心里被他和往常一样,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的态度弄得很不自在,但皱着眉的闻楹还是维持着面上的镇定轻轻地点了点头。
等和完成每天必须都要做的任务一样把他送回去,又帮着躺下来睡着了蒋商陆纾解了一下心脏方面的压力,闻楹眼神平静地注视着男人安静困倦的睡脸,独自出了会儿神之后还是径直起身选择离开了。
而再当他找到已经在佛堂里和呼图克图还有宗明苑一起吃早点的谢沁时,站在门口闻楹和里头谢沁简单地对视了一眼,那头坐着喝茶的中年人也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
“找我有什么事吗?”
跟着他一起走出来的谢沁的态度看上去很客气,但也仅仅只是客气而已,他和闻楹之前不算熟悉,但和蒋商陆认真聊聊之后也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别人认定的人,认定的事自己还是少泼凉水比较好。
所以此刻面对他确实不太喜欢的闻楹,他也只是态度很平常地朝他投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而单独和他找了个无人空旷的佛堂又坐下来,昨天晚上一晚都没有回来的闻楹沉默了一下,忽然用颜色浅得都显得无机质的眼睛看着谢沁淡淡开口问了一句。
“你和闻天明平时很熟?”
“恩?还好吧……我和他目前住一个干部小区,偶尔一起打羽毛球,你忽然问我这个干什么?”
“只是打羽毛球?”
“不然呢。”
皱着眉的谢沁看上去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心里却总觉得和闻楹这种脸上写满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谈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有点说不出的古怪,而面无表情的闻楹被他这么一脸疑惑地盯着也没说什么,过了半天才表情不咸不淡地回答道,
“没什么,随便问问。”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确确实实觉得自己被哽到了,谢沁有点无奈地想着自家陆弟这到底是什么奇特的眼光,但还是耐着性子又和面前的闻楹说了几句话。
而不由自主地就把两人话题带到了正事上面,谢沁把昨晚和蒋商陆进一步细化的东西说给闻楹听了听,又眼看着表情淡漠的白发青年抬起手掌又指着墙角的某一点轻轻地问了他一句。
“如果这间屋子就是这个世界,那条线是Y轴,你觉得那个地方会是什么?”
这话乍一听有点没头没尾,但仔细想想却很有深意,知道他可能想向自己透露些什么的谢沁将自己的视线落在那个被三面墙夹住的狭窄角落,许久才神情略显迟疑地开口道,
“是原点?”
“恩。”
顺着谢沁的思路就点了点头,闻楹静止的眼神中藏着很多复杂难言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