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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衙里原就好些东西不曾开箱子,这暑气才吹过来,入了伏还有一季要过,便都打了包送到山上去,等上边都理好了,蓉姐儿坐了轿子,叫人一路抬到山上别院。
到真是一处清凉境,门前屋后都竹,满眼莹莹绿意,风吹在竹叶上,倒似拂在身上,甫一上山,暑气顿消,行得几步还有凉意,玉带赶紧拿出斗蓬来叫蓉姐儿披上。
屋后有泉,泉眼里一股甜水,再放上红鱼,蓉姐儿长叹一气:“自来爱红,到这回才晓得绿色喜人。”徐礼扶了她往房里去,堂前还挂着他画给她的荷花出水图,一支打了苞,一支才开半朵,滚圆的水珠儿缀在上边,再过得些日子便是她的生辰,这还是自嫁后头一个生日,原想给她大办,可看她这身子,还不如简朴些,两个人围着办了便是。
他有心送份礼,珠子宝石她不缺,画卷诗作又早早送过了,想着遇着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娃,胸口挂了鹅蛋,一见面便塞给他一个五毒荷包。
她肚皮越是圆起来,徐礼越觉着这里头是个小妞妞,仔细问了产婆稳婆,知道往后肚皮越来越大,还能隔着肚子摸到小脚小手,咧了嘴便笑,便是那些个收生妇人也道县太爷却不是个畏妻的,实是爱得很了,听见说肚儿圆生女儿,还高兴。
若真是个小妞妞长大了也给她穿红衣红裙,大眼仁儿圆团脸,赵想越出神,叫了笔帖式过来问,问此地民风是怎么作生日的。
知道是给煮碗寿面,买块寿糕,便打定了主意要给她亲生做这碗面条,可他自小到大,听的俱是君子远疱厨,不说是揉面抻面,连面条下进锅里怎么算熟都不知。
衙门里头无事,他便撸了袖子往厨房里头钻,灶上妇人听见他要作寿面,还道:“该打两个荷包蛋。”徐礼便又学起煎蛋来。
这么着却叫那两个丫头觑着了空,她们却的便是这个心思,少爷总要往后衙来,只勾得他动了火,还有甚个不成事的,日日捧了汗巾水盆等着,可觇笔捧砚两个哪里肯让她们近身,心里念叨好几回嫩豆腐,怎么也不肯让出道来。
央求给好处都不成,原这两个还脸皮薄,挨着蹭着就要往后退,如今却是硬了心,耳朵烧得通通红,就是怎么也不往后退半步,每一回下来捧砚都抹汗:“这活儿可比背书箱子累得多,折腾死个人。”
觇笔也是靠在柱子上头叹气:“那怎办?真叫人碰着一点豆腐皮,你看太太是不是活刮了咱们。”说着要去倒水,还嘱咐了捧砚等着,两个轮换着来,连如厕都要换班。
这么着连徐礼都觉出不对,他原是不操心这些小事,留神一看,晓得起因还在那两个丫头身上,心里原就恨这些,送到面前哪有不骂的,待见过人,两张圆团团的脸,配着一对浓眉毛,还有个尖俏俏的小下巴,立时横眉立目。
两个丫头原还想着好容易见着一回怎么也得露了脸,见这模样先打起颤来,徐礼问明白了徐家的船甚个时候来,叫她们收拾东西,哪儿来的还回哪儿去。
又写了信给祖母,说身边正是缺得力婆子的时候,调了两个丫头来甚事都不会,连端茶送水还得现学,还请老太太掌眼,挑个婆子过来侍候孕事。
不说徐老太太接着信怎生想,光是两个丫头往大房去哭诉便把徐大夫人的脸都丢尽了,等蓉姐儿知道两个丫头叫送回去了,人都已经快到金陵城了。
到她生辰这一日,徐礼未去衙门,早早起来给她下面条,煮了老母鸡蛋,都油花都炖没了,下了把新摘的青菜,配着酸笋子,还给她加了两个蛋下去。
蓉姐儿自住到这儿,身上舒服了,胃口也跟着开了,送上来不曾问是谁给煮的,先拿起箸来吃个干净,两个蛋她只把那黄儿抠吃了,于下的塞到徐礼嘴里。
连着汤也喝尽了,甘露见徐礼还没说的意思,才要说话,蓉姐儿又摸了肚皮,趴下去侧了打个哈欠,眼睛一阖,立时睡了过去。
屋里挂了满幅水晶帘,日头西晒进来,满屋子倒似大珠小珠落玉盘,蓉姐儿躺在里头榻上,徐礼给她揉肚皮消食,见她睡得熟,打着小呼噜,轻悄悄吻下去,忽的帘儿一响,细细碎碎的珠玉声,倒似打起浪头来,蓉姐儿骤然睁眼,叫徐礼吻个正着。
原是大白卷了尾巴进来,口里还叼了个甚,只看见半截薄翅膀,嚼了几下咽进肚里,看见两人都看它,还歪歪脑袋,喵一声搭起爪子来去碰那珠帘儿,听珠子相碰发出的声儿。
蓉姐儿闭了眼睛还嘻的一声笑,手指伸到徐礼掌心轻轻一挠,嘴巴砸了两回:“我发了个梦,梦见真生了小妞妞。”
徐礼勾了嘴角,伸手把她散发归拢了,拍着她的背哄她:“好,真生个小妞妞。”
☆、第229章 春深日暖
春意尚浅,柳梢抽出黄芽芽,微雨催开粉杏花,河道两边还积着薄冰,商船还未起锚,河上往来的俱是官船,俱是满了三年任期,带了家眷私房回去述职。
此时时辰尚早,连岸边摊贩亦未起来叫卖,却有官中奴婢起来烧水造饭。泊船处官船一只连着一只,却不及商船好作生意,当官人家尤重吃食干净,倒不似行商,常来常往,面也食得粥也咽得。
两个青衣小丫手挽了手一路行将过来,缩了脖子不住搓手,挨在一处还觉着风凉,看见街边有店亮起灯火来,见是个脚店,才开了半幅木门,拿手扣一扣木门。
里头有个老妇探头出来,见这身打扮便知是船上人家,赶紧堆了满脸笑意:“姑娘可是要热水?”时候这样早,天才蒙蒙亮,沿街的铺子一间都未开,若不是老头儿要担了糖粥出去赶早市生意,两个老人家也不会那么早起来。
这一句倒很问得着,小门小铺哪有甚个贵人要的东西,来往的倒都急那一桶热水,船舱下边锅里不住沸着热水,却不是给船上住客用的,无这锅热水,船便行不得,便是官眷也少有用它的,沿着岸边头一等生意做的好的,便是开了老虎灶头烧热水。
两个青衣小丫摇摇头,点点手里的食盒子:“敢问一声,此间卖得甚样吃食。”砖地干净,凳子椅子也都抹得油亮,既是做吃食生意,最经紧的便是干净,哪怕走街也是齐整整的,围裙打得布丁,看着却是清爽爽的。
“卖些热粥汤。”周公在此卖得三十多年的粥,因着姓周,便叫得混了,称老两口叫粥公粥婆,还思忖着是小丫头们嘴馋了,这才出来买零嘴儿吃,别个俱都没开门,只他们粥铺做得是早营生,等家家户开了灶,哪里还卖得出去。
“可有甜的。”见是拿赤豆熬得开了花,把豆子熬出沙来,里头还下了黄豆大的小汤圆,两个丫头一看便笑:“给来两碗,搁甜些。”
糖是麦芽熬的,还加了干桂花,一大海碗不过二十个钱,两个身上带的是碎银子,又无开门的门楼铺子,不好兑换,粥公粥婆破不出钞来,便一路跟了去取,眼见得上了挂着“徐”字幡的船,正等着铜钱,里头赏出二两的银块出来。
小丫头掩了口笑:“咱们太太说粥熬的好,老爷叫担一桶没动过的来,摆在船上想用时便能热了吃。”周公忙不迭的团了手作揖,得这些银子,今儿也不必出去卖粥,把红豆沙的粥盛了一桶,又把今天新作的糯米小圆子盛了:“这个须得现下了方才好吃。”
弓了腰背不住行礼,又赏了一袋碎银子出来,掂着也有三两重,粥婆咋了舌头:“可真是阔气。”粥公直了腰,摸黑熬的粥全卖了出去,面上笑开,揉着腰道:“那当官的,跟咱们怎么相同,人家喝的水里都流银子。”
买粥的自然是徐礼,蓉姐儿又怀上一胎,肚皮吹气似的鼓起来,这一胎倒跟之前不同,能吃又能睡,吃了才睡下去,醒过来便又饿了,徐礼夜里还睡在她身边,好帮她翻身揉脚。
这么着,儿子倒不乐意了,良哥儿是按着徐家排辈起的名,却起了个小名儿叫老虎哥,还是蓉姐儿给起的,他生下来就壮实,肉手肉脚的倒似年画上抱了鱼的胖娃娃,生下是冬天,紧裹了蜡烛包不得动弹,到初春了,才刚脱了衣裳,忽的就能翻身。
一只脚用力,身子逆着转了半个圈儿,还当是他自个儿逗着自个玩乐,一瞬眼,便翻过身,脸砸在褥子上,脖子一用力,抻起来抬脸看着人,咧了嘴巴直笑。
蓉姐儿说他像只小老虎,便叫他老虎哥,徐礼觉得这个名字好,便一宅子都这么叫,蓉姐儿看着戏台子上演武松打虎,里头那扮老虎的穿了黄布染就的“虎皮”似模似样的扑腾反剪,回去便照着给儿子也做了一件,叫他穿起来在地下爬。
徐礼才跨进门,便看见有个圆团团的东西在地上滚,还当是只斑斓大黄猫,定睛一看才知道是自己儿子,蓉姐儿还坐着逗他,一会儿叫他往东一会儿叫他往西,连大白都当这团东西是玩伴,扑过来滚成一团。
老虎哥脾气最好,乐呵呵的不知道发怒,叫母亲打扮成这个模样还笑,回头看见徐礼来了,撑着手分开两条胖腿,一屁股坐在毯子上,伸手要抱。
徐礼一把把他抱起来,叫他坐在肩上,蓉姐儿扶了腰笑,哎哟个不住,等徐礼进来还收不住,等他抱儿子架在肩上道:“仔细了,他可皮呢。”话音还没落,老虎哥就把冠儿掀了扔到地下,抓着徐礼的头发,蹬起两条腿来。
他便似有用不完的劲,再没闲的时候,等会走了更是如此,急脾气跟蓉姐儿一模一样,刚会走就想跑,还是用的老法子,做了个皮绳子子把他拴着,才好不跌跤。
徐礼原不想叫蓉姐儿这样快再生一个的,夜里两人磨得久了,一回二回还晓得在外头,到第三回哪里还持得住,老虎哥还没满两岁,蓉姐儿便又怀上了。
她的肚皮一鼓起来,老虎哥便安静了,摸了她的肚子咕咕不住,说里面有只小老虎,等圆起来,更是扑上去抱着便不撒手,对着蓉姐儿的肚子就亲。
老虎哥原是不喜欢再来一个的,听见说是妹妹才高兴了,一到睡觉的时候就抱了肚皮,把口水全擦在亲娘衣服上,等里头这个再大一点,老虎哥一凑过来,就用脚丫子踢他,徐礼还能摸到脚丫子,小小的,比老虎哥的脚再小上两圈,父子两个围了蓉姐儿,徐礼似模似样的告诉儿子:“这脚生的秀气,肯定是妹妹。”
蓉姐儿笑的捧着西瓜肚往后仰倒,哪里就摸出秀不秀气来,徐礼扶了她,老虎哥眼巴巴瞧着,退后两步伸着头,两道眉毛紧紧皱着,一只手牵了甘露的衣角,抬头看看她,又摇摇头,垂下脑袋叹一口气,倒似个小大人儿。
徐礼初在沣青打响了名头,接下来便无一桩事是不顺的,上一任县令在时童生试不过十取其二,如今却是十取其五,取的秀才同往年无差,却叫别姓冒了头,楚姓原来一家独大,如今也凋落得一半。
沣青学子祭孔,不单知府来了,连邻县两位县令也来了,隔得远些不能到的,也一样送了礼过来,知府更是说沣青学风昌明,学迹显著,南水巷北水巷,巷巷读书声不绝于耳。
徐礼拿了一个优,此次回去,便是想着再兴科考,可蓉姐儿有孕,肚皮这样大,虽还没到生产的时候,可她走路不便,坐船更是不惯,行的快了便头晕,只好一路慢行,遇着水急处,抱了水盂吐个不住,徐礼想改走陆路,又怕她经不得颠,慢了又慢,却不肯自己先行,怕她在路上无人照应。
蓉姐儿怕他赶不上,前科的举人还有说道,再要往前数,只能按甲子来算了,催了船只快走:“一样受罪,早些到我还少受些。”
哪里知道行到半路,看见贴了白榜出来,说是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