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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去吧,”张海洋也站起来,“别忘了刷牙。”
殷爱一个立正,有模有样地敬个军礼:“yes;sir!”
她跑去刷牙的时候,张海洋把客厅里的音响关了,茶几收拾收拾,也跟过去到洗手间里刷牙。他个头高,不可能睡在沙发上,就在书房里打了个地铺,好在夏天容易克服,当兵也不讲究,什么条件下都能战斗,随便弄张席子往地下一铺就行。
张海洋一切都收拾好,回书房躺在地下了,殷爱还在洗手间里往脸上抹东西。这几年在销售化妆品的公司里工作,自然而然也开始注重保养,再加上关关她们几个是美容大师,把殷爱也带成了半个专家。全都收拾停当以后,张海洋那儿已经悄无声息,殷爱在书房门口站了一小会儿,微笑着回房去睡觉。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香,夏天的夜晚,开着空调盖着薄被睡上一觉是最舒服的事。什么梦也没做,眼一闭,再一睁,根本没有觉得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殷爱迷迷瞪瞪地舔舔发干的嘴唇,摸索着拿起枕边的手机看时间,凌晨三点四十四分。
明明挂了几袋水进血管里,怎么还是这么渴!她在床上思想斗争了很久,渴得越来越厉害,不得不认命地爬起来。没开台灯,脚在地下摸了一大会儿也没摸到拖鞋,索性就光着脚去厨房。
借着依稀的月光去喝了一杯水,用手背擦着嘴角回卧室。
一向灵敏的鼻子里闻到点奇怪的味道,殷爱站定脚步,用力嗅了嗅,仔细辨别了一下,不由得皱起眉头。
轻轻走过去,轻轻地拧动书房门把手,门板打开的时候,一股热气夹杂着浓重的烟味扑过来。殷爱有点愣怔地看着屋里,空调关了,窗户大开着,张海洋光着膀子懒懒散散靠在飘窗窗台上,嘴里叼着一枝烟,带着点被撞破的窘迫,也愣怔地看着殷爱。
“海洋哥哥,你……”
张海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向镇定的他在殷爱明瞭的眼神下没能找到藏身之处。抬手把烟从嘴角拿下来,他皱着眉扭开脸,盯着窗外依稀的灯海:“几点了,怎么还没睡?”
这句话明明应该是她来问他的!殷爱深深吸了几口气,大步走过去把香烟从张海洋手指间夺走,挥手扔出窗外,一点殷红的火光转眼就消失在视线里。
张海洋低垂下头,两只耽在膝上的手臂渐渐绷紧,肌肉收缩着,握紧的指关节微微做响:“我烟瘾犯了,抽根烟……你睡去吧,不用管我……”
殷爱咬着嘴唇,错眼间看见飘窗上一只孤伶伶的烟盒,抓起来也往窗外一扔,还有旁边放着的打火机,也扔了。再去抓烟灰缸的时候,张海洋劈手挡住,揪着殷爱双手的手腕把她拎进自己怀里。
殷爱又是气又是心疼,挣扎不开,泪眼婆娑地看着张海洋。他眉头深锁,眉心一道深刻痕迹。
“小爱,小爱……”
呼吸间吞吐出的烟味全都吹拂在殷爱脸上,她双手被反剪在身后,没办法轻轻抚摩他疲惫的脸颊,只能这么无奈地看着他:“海洋哥哥……”
张海洋象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把视线从殷爱脸上移开,微风从黑暗的那一头吹过来,吹进敞开的窗口,吹起殷爱的头发,拂扫在他赤*裸的胸口。夜色是伪装,也是诱惑,更是折磨。张海洋自认经受不住这样的折磨,他果断地抱着殷爱离开窗台,大步走回她的卧室,揭开床上的薄毯把她往里头一塞,转身就走。
殷爱想也没想,条件反射般地抓住张海洋的手,跟着他的动作坐了起来:“海洋……”
睡衣一侧的肩带从肩膀上滑下去,张海洋转身背朝着殷爱,咬牙给自己三秒钟时间来忘记她肩头洁白的皮肤:“你睡吧,我也去睡了。”
“海洋哥哥……”殷爱从床上跪起来,不知怎么地就有拥抱他的冲动。她带着明显的泣意任由自己张开双臂,从背后揽住张海洋的身体,“海洋……”
张海洋闭起眼睛,脸上拧了几下:“很晚了!赶紧睡吧!”
殷爱的脸贴靠在他背上,他粗重呼吸着的时候,她能感觉到他胸廓的起起伏伏:“海洋哥哥,你别走……别走……”
张海洋的身体明显一震,他咬紧牙关握住殷爱的手,把她的手臂轻轻拉开:“别说傻话,我……我困了……”
“不准走!”殷爱呜咽了一声,又用力忍住,她象在海里抱住根浮木一样死死抱住张海洋,嘴里低声徘徊地呢喃着,“不准走不准走不准走……”
“殷爱!”张海洋的声音里已经带了怒意,他也不再顾惜力气,粗鲁地拉开她的手臂,“松手!”
殷爱啜泣着一直摇头,他拉开,她就再抱,拉开,还是去抱,来来回回在迷宫里打转,找不到出路回不到起点,只知道必须不停地往前走,只有一直一直一直不断地走,或许才有逃出生天的可能,或许才能活下去。
张海洋象是被困缚了太久的野兽,终于明白自己已经走进了死胡同,唯一的生机就是转过身,不管结局怎样也要奋力一搏。他不再和殷爱做生硬的游戏,所有男人的欲望和疯狂在这一刻里燃成熊熊大火,烧灼着催促着,他低吼一声转过身去扑按住殷爱,坚定绝决地吻住她泪湿的嘴唇。
如果用颜色来形容,孙克的吻当然是炽烈的红色,而张海洋的吻和他的名字一样,是大海一样宽广深邃的蓝色。提着裙角站在沙滩上,一波一波轻柔海浪永不放弃地涌向她,轻轻抚摸往事,站得久了,再回头看看身后,来时的那一行脚印渐渐被海水抚平、变淡、最后消失。
隔了六年再次躺在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怀里,殷爱同样没有拒绝的自由,张海洋突然间喷礡而出的感情也强烈地触动了她,她不知道一个男人的隐忍会有多深,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是那么渴望。她想念一个这样的怀抱已经太久了,她需要一股强大的力量把自己从深渊里拉上来。孙克不是深渊,但悲伤是,她已经悲伤到痛恨的程度,虽然不知道最该痛恨谁,命运,还是那个杀死孙克的人。
抽了太多的烟,张海洋的嘴唇和舌尖都有些辛辣,殷爱被他的吻席卷着,嘴唇脸颊颈项胸口都沾染了这种会让人上瘾的味道。辛辣中还杂着一丝咸苦,那是从眼睛和心里流出的泪水。他们都没有说话,彼此用力拥抱着,互相从对方的身体上索求温暖,薄薄一层睡衣挡不住张海洋的手,他颤抖激动地抚摸着殷爱,让她和自己贴得更近、更紧,直到永远都不分开。
只有喘息声在耳边响起,张海洋的身体越来越坚硬,也越来越热,汗水沾在交缠的发肤上,再被滚烫的皮肤灼烧蒸发,让属于他男性雄浑的气息把殷爱牢牢包裹住。
相效于张海洋生涩的身体,□的快乐对于殷爱来说是久违的美好,但是一旦潜藏在记忆里的疯狂快感被唤醒,她立刻比他更快地沉溺在这场夜色中。屋里没有灯光,窗帘拉着也没有星光月光,有的只是殷爱怀里的一个男人和张海洋怀里的一个女人。本能是件可怕的东西,根本不用教,任何男人都知道在爱人身体上攀援的路径。
抚摸着自己的那双手和孙克一样有力,他的肩头和胸口一样带着熟悉的味道,两条长腿一样轻松就可以挤进她双腿间,他低头亲吻她胸口时,拂在她下巴和脸颊上的发丝一样坚硬,他偶尔无意间唤出的也是那两个字,小爱,小爱,小爱……当这一切发生时,本来就已经意乱情迷的殷爱更加迷乱,象是一个酒量很大的人在戒酒多年之后重新开始痛饮,却不料浅浅一杯就能尽醉,她闭起眼睛,一边在他的唇掌下快乐,一边欣慰痛哭,好象现在发生的这一切只是场梦,她盼了很久的那个人飞越生死界限,回到梦里再爱她一次。
那个人吻着她,说,答应我,要象珍惜我一样珍惜他。他说,小爱,我一辈子都喜欢你。他说,我想你,都想瘦了。他说,不准戴耳环,不准花枝招展。他说,今年败了还有明年后年,我们有一辈子时间。
一辈子?谁的一辈子?孙克哥哥,是你的么?可是为什么你的一辈子这么短,而我的一辈子却那么长?那么长那么长……
嘴唇上的亲吻依然激情澎湃,殷爱却突然听见一声叹息,有个很久远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荡着,清晰得仿佛就响在耳边,有个人正贴在那里温柔地唤她:“小爱,小爱……没有你,我也没有了……”
殷爱急切摇头,十根手指深深掐握住怀里的人,慌张地啜泣低语:“孙克……”
一声之后满室寂静,连呼吸也听不见。张海洋僵在殷爱的身体上,嘴唇还贴着她的嘴唇,但是继续亲吻变得那么困难。殷爱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张海洋,胸膛急促地起伏着,悲哀地摇摇头:“海洋哥哥,我,我不……不行……”
以为行,原来还是不行。殷爱把脸侧向一边,无声地哭泣着。张海洋舔舔发苦的嘴唇,牙关咬得死紧,低下头去埋首在殷爱耳边:“小爱……对不起……”
殷爱摇头,泪水滑落在枕头上。张海洋胸臆间也有些不平静,他闭起眼睛,再也忍不住眼睛里急欲夺眶而出的泪水。殷爱在听见张海洋错乱的鼻息时吓了一跳,耳边颈边有几滴陌生的液体在流淌,她用力去扳他的身体:“海洋哥哥,海洋哥哥!”
张海洋抱得更紧,头低俯着,声音压抑痛楚:“小爱,对不起,对不起……”
殷爱吸吸鼻子:“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拉住你的……是我不好……”
张海洋摇头:“你不明白……别怪我,小爱,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心里,很痛苦……”
殷爱怎么会不明白,她往张海洋的怀里缩缩:“我都明白,我什么都明白,我知道你对我好……我忘不了孙克,我也舍不得离开你……我不该这样霸着你,海洋哥哥,你应该有你自己的爱情,你应该被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爱……”
“我谁也不要,只要你!”张海洋咬牙切齿地说道,“只要你,殷爱!”
“我只会让你难过……”
“难过我也只要你,你答应让我等的,小爱,我会一直等下去,等到你也爱我为止。”
“海洋哥哥……”
“会有那一天的!会有的!”张海洋长出一口气,对自己赌咒发誓似地强调着,“一定会有的!”
这一夜相拥到天亮,两个人都没有睡着,也没有说话。在他们的怀抱里还横亘着一个旧日的身影,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失的身影。
殷爱出院之后没能立刻回公司上班,因为接到了妈妈从山东烟台打来的电话,她和张海洋立刻赶过去,送了孙克妈妈最后一程。最后的四十八个小时里,殷爱不眠不休地陪在病床前,孙克妈妈的身体里癌细胞已经扩散,她说不出话,只是用那双因为干瘦而显得大得可怕的眼睛一直看着她的小爱。
孙克妈妈最后是在殷爱的怀里咽气的。殷爱一直没有哭,她心里痛如刀绞,但也知道这样结束不仅对病人来说是一种解脱,对于一个失去丈夫的妻子和失去儿子的母亲来说,也是个全家重逢的开始。
抱着僵硬的吴阿姨在病房里坐了大半夜,天快亮的时候殷爱和妈妈、张海洋妈妈一起给故去的人擦洗身体,换上准备好的寿衣,陪着她被推进太平间里,再陪着她去到殡仪馆。葬礼上只有殷爱一家和张海洋一家,还有从宁城部队赶来的几位老同事,张海洋爸爸按照烟台当地风俗操办了孙克妈妈的葬礼,火化以后把她和老伴埋在了一起。
殷爱的眼泪一直忍到这个时候才痛痛快快地洒了出来,她跪在坟前哭到昏倒,被张海洋抱上了回宁城的车。
又一次离丧永诀,可能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