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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沁婀收回指向外面街景纤细的手臂,从窗棂上挪开,转过身子走到紫檀木桌旁坐下,兀自斟了杯茶才俏生生地朝跪在地的廖远发话:“廖知州,你来得可真慢。”
声如银铃,没有任何责怪的语调,就像随意说出口一般,却让跪地的人把腰压得更低,惊出一额头冷汗,整张脸都贴到了楼板上,连忙解释:“公主恕罪,微臣也是一接到消息就立即赶过来了,望公主明鉴。”
“沁儿不可胡闹,咳咳,你先到楼下,我有话要和廖知州说,咳咳。”钟离瑞走至廖远身旁扶起他五十多岁的身子,带着病态的喘息,“廖知州快快请起。”
“哼,瑞哥哥有什么话是沁儿听不得的。”说完,撅撅嘴带上门出了去,对于这个打小疼爱自己却又病弱的哥哥,钟离沁婀是又爱又敬又怕,他的话,她从不敢违背。虽然她是人人尊捧的公主,可是从小她就只喜欢粘着这个身体抱恙同父异母的漂亮哥哥,喜欢叫他“瑞哥哥”,就连她的亲哥哥钟离琰她也只称为琰皇兄,可见她对钟离瑞非一般的喜与敬。
半百的年纪经住了公主钟离沁婀的一吓,现在堂堂皇子钟离瑞又亲自扶他起身,廖远更是吓得不轻,心底哀叹,他的一把老骨头如何受得起,忙连连退让道:“殿下亲自搀扶,微臣如何受得起。”
“沁儿年纪尚幼,说话无轻重,咳咳,廖知州切莫在意,快快请起。”没有理会廖远的惶恐,钟离瑞还是亲自把他搀了起来。
“廖知州请坐。”钟离瑞坐在桌旁,对廖远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微臣惶恐。”
“此地不是京都,不必事事都那么拘谨,请坐。”
“那,微臣谢过殿下。”廖远颤颤巍巍地隔着园形紫檀木桌坐定在钟离瑞对面。一位皇子对待臣子做到如此,可谓是齐良的福气了,只可惜当今圣上还尚未立储位,而这位皇子又太过病弱,不然……哎……
廖远很是想不明白,押送粮草的路途甚可谓是遥远,皇上又怎会让二殿下亲自来?
像是看出了廖远的疑问,钟离瑞淡笑:“廖知州可是在想押送粮草这么重要的事皇上怎会让一身是病的我来?”
“微臣不敢妄自揣测。”廖远有种被看破心思的紧张和害怕,立刻弹开身下的凳子,跪下。
“咳咳,廖知州不必紧张,我请你来也只是想问问你边关的情况而已。”他如今已是弱冠之年了,照太医之说,以他的状况是活不过二十二岁的,当初父王把知道这一情况的一干人等全部诛杀,为的是不让他知道,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还是知道了,那他是否能挨过这一年?所以他才多番请示父王由他来负责押送粮草一事,倘若他真的命结于弱冠之龄,那他也希望有生之年看看齐良的河山,二十年,他从没能出过京都一步,即便钟离墨阳有万般担忧,还是应允了他的请求。
“璋王殿下镇守漠白边关两年,城内一直相安无恙,如今依是如此。”对于那位冰冷王爷的本领,廖远还是佩服的。
“璋王今在何处?”
“回二殿下,王爷一直住在军营里,并没有住在城内。”钟离玦鲜少进入漠白城内,廖远也只是在钟离玦初来漠白城之时见过他一面,其余的消息都是派军中人转告的,“王爷一直和士兵食宿同等,体恤百姓,深得军心和民心。”这一点是全城百姓认可的。
“军营又位于何处?”
“军营位于西门外,殿下持这块令牌便可自行出入各个城门。”漠白城于国界处修建了两道城墙,设两道城门,钟离瑞的驻扎之地正位于两道城墙之间的原野,廖远从腰间取出一块银色的令牌呈上给钟离瑞。
“好。你派两个信得过的人带公主在城内各处走走,切勿泄露身份,她玩够了就先在你府上歇着。”沁儿这丫头,就让她好好地玩一回吧,难得的机会。“还有,押运粮草的军队天黑之前应该就会抵达,转告带队的刑都尉,我在军营等他们。咳咳咳咳。你退下吧。”一次说了这么多话,钟离瑞的身体似乎负荷不起,咳嗽不止。
“微臣遵命,微臣告退。”关门离开的一刻,廖远滞了滞脚步,再看看复坐回窗前椅子上因咳嗽而不住晃动的白色背影,摇头叹息。
14。树影斑驳主仆心
阳光变化了温度,落过繁茂的枝叶点点地洒到翠悠悠的土地上,折射出温柔的光。
树下跪地的小小人影微微晃动,有风搅乱了发丝,痒痒地拂过面上,眼前的景象在眼里扭曲开来,世界在毫无章续的颠倒,脑子里是混沌不清的嗡嗡声。一茉拍了拍自己的双颊,闭上眼用力地甩了甩头,想努力晃清双眼和脑子,可惜此举让身体里的混乱更甚。
自己这是怎么了?一茉突然想笑自己的无能,以前为了能有食物吃,常常一跪就是一整天身体也没异样,难道好日子过了两年,连这一夜的麻木都忍不了了?她想雀鸠山曾有的温暖,想脾气古怪,须发花白,会慈祥地唤自己为“茉儿”的师父。想到师父,鼻尖的酸涩感抑制不住地泛起,昂起头也强忍不住眼中泛滥的悲痛,两泓清泉决堤般地倾泻而出。
漠白城西门外,一出城门,是繁茂苍劲的树林带密密地布满城门两旁,原是为了别国商人进城路上歇脚之用,自白澜齐良两国关系破裂以后,齐良国君下令封锁西城门,自此,割断两国间的一切往来,齐良国百姓没有特令不可再踏出西城门一步,而原先从西城门一直延伸到外西门的林荫道路也只留下了西城门外的一小段空道,余下的道路也全部植上了树。
极目眺望,是春夏交际的醉人绿意,风拂树影动的微妙奏章,鸟儿扑扇翅羽的灵动,洋洋洒洒的日光漏下星星点点,繁茂全然挡去了微热的温度,骑马行于林荫之下的白衣男子肆意享受着这清新的境界,不时的咳嗽声更添静的惬意。
“潋清,你觉这景和京都相比如何?”骑于白马上的钟离瑞略拉缰绳,将马匹与一直跟随自己却又总缓行几步骑于棕色马上的绿衣男子并排而行。
“主子觉好便可,潋清实不懂欣赏。”名唤潋清的绿衣男子发现自己与其主子正并驾齐驱,又错开了马儿的几步子,紧紧尾随其后。
“潋清,都说了在外不必唤我主子,咳咳咳咳。”看见潋清又故意落后了自己几步,钟离瑞眉毛拧紧,迁动了胸中的一口气,剧烈咳嗽起来,迅速打破了静意。
“潋清不敢逾越。”虽然主子曾交代自己在外可唤其钟瑞,可叫了几年的主子岂能说改口就改口,况且主子这样的身份他怎敢造次,怎么也叫不出口“钟瑞”二字。
“主子,我们到旁歇阵脚罢,您该服药了。”潋清继续道,旋即刻翻身下马,扶下马背上呼吸紧促的钟离瑞,将他扶至稍靠里的一棵树下,让他背靠树干坐下,而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玉色的瓷瓶,从中倒出一粒黑色药丸在掌心,喂钟离瑞服下,接着解下自己腰上的水袋,揭开盖子,将水送入其嘴中,看着自家主子有所缓和的面色,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股清凉的流息窜入体内,钟离瑞顿觉舒畅许多,听到潋清关切的声音,“主子可舒服了些?”
“好些了,不必担心。”既然潋清不愿改口,他也不再强求。
“您的病情又加重了。”从京都一路颠簸至漠白城,钟离瑞的病情突然加剧不少,行了半个多月的路,眼看就差三天就能把粮草安全送到,钟离玦却在路上突然发病,潋清不得不先带着他马不停蹄地赶到漠白城就医。
主子每月必发一次病,出发之前主子明明就已经发过病,而这两次的发病时间居然只间隔了短短十几天,偏主子又执意不肯带太医随行。潋清一脸正色,钟离瑞的病他不得不担忧。
“潋清,你懂我的。”钟离瑞脸上浮起一个淡淡的微笑,没有哀幽,眼神望向如篷的树顶,漏下的光亮灿烂了满颜。自十岁那年潋清愿意偷偷带他爬墙溜出宫去玩回来,潋清被责罚得遍体鳞伤那日起,他便知道潋清是懂他的。
是的,他懂他,潋清知道他的主子想要的是什么。看着主子淡笑的容颜,潋清不再多言,只一句“不论您去哪,潋清誓死追随”。
“好了,继续走吧,时候不早了。”出了西城门,单在这树林间行了半个时辰还没有看见军营的踪影,这中间地带远比想象中的要广阔许多。钟离瑞起身,翻身上马,继续前行。
约摸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眼前蓦地开阔,军营气势磅礴的气息迎面袭来,恢弘的阵势在钟离瑞的眼底蹿起了燃烧的温度,让他看得痴迷。军营的地势要比这林子低去许多,看进眼里的是全营的景致。
“走,下去吧。”拨弄缰绳欲转身,钟离瑞的眼角瞥进不远处的一抹黑,又立即拉回身下马匹的步子道:“等等。”
“主子,有何事?”潋清不解。
“潋清,去那边看看。”潋清让马儿转过身,顺着钟离瑞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有个身着黑衣的人斜躺在一棵粗壮的榕树下,看起来甚是奇怪。
“主子在此等等,潋清这就去看看。”说完,驾马朝前去。
这一路行来未曾见到半个人影,怎快到军营了还有人,不是士兵打扮证明不是军中人,寻常百姓不是不可以出得西城门的吗?而且潋清走近竟也没有反应,这究竟是何人?如是想,钟离瑞也来到了黑衣人所在的地方。
“主子,是名女子。”
“女子?”钟离瑞惊奇,寻常百姓家的女子怎得以出城门,“她怎么了?”
“好像是晕过去了。”潋清试了试女子的鼻息。
“一介女子怎会出现这种地方,试试看能不能唤醒她。”一介女子出现在她本不该出现的地方,是什么情况也只能等她醒了才能明了。
”姑娘?姑娘?”潋清拍拍一茉隐隐发白的脸,见其无反应,方又掐其人中,依旧不见她醒来,“主子,不见反应。”
潋清从不喜女人,虽此刻面对一茉,却也依旧从容。
“带上她吧。”
“是。”对于钟离瑞的话,潋清从来都只是遵从的,从不问其缘由。
15。寒慑人心久违君(一)
军营入口,绣以金色“璋”字的蓝色旗帜在风中猎猎飞扬,似海上不畏风浪扬起的风帆,又似冲破天际展翅的苍鹰。钟离瑞有一刻的失神。
“来者何人!”看着这个貌比女子,却又面带病容的男子,两名士兵挥起手中的长矛,在钟离瑞的面前,也在军营的入口前威严地扣成了一个叉形。来人固然美,军规不可破,这军营可不是谁想进都能进的。
“放肆!”寒比冰霜的声音冷冽地从持矛的士兵身后传来,紧见自军帐后走出一名蓝衣男子,衣袂在风中翻飞开来,竟让人有种回到寒冬的感觉。
“参见总帅!”先前拦人的两名士兵即刻收回手中的兵器,双双单膝跪地。
“本国的二皇子也是你们能拦的吗?嗯?”冷冷吐出一句,吓傻了跪地的两个人,二皇子?这个病弱的男子居然是二皇子?
“参见二皇子殿下,殿下千岁!”
“不必多礼,不知者无罪,二位请起。”钟离瑞下得马背,面带微笑,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看痴了一众人,让人难以想象这样一位亲切的皇子会是那个冰冷王爷的亲兄弟,尤其是跪地的两人,傻愣着两眼都忘了谢恩。
“自行下去,每人领杖四十。”众人还没从二皇子的可亲中回过身来,钟离玦不带一点温度的声